《红色巨伞》望月梅有酒

1、104号牢房

　　2014年，春城监狱，104号牢房中，五名狱友或坐或躺，唯有过道中间一人赤着臂膀，一下一下做着俯卧撑。汗水顺着凸起的青筋与肌肉纹理而下，一滴一滴滴落在身下的青石地砖上，晕湿一片。

　　满脸横肉侧躺在床铺上的中年男人不屑地翻白眼，嗤笑，“林铮，今天就要出狱了，还这么努力锻炼啊。难道炼出一副好身体，是要满足外面清纯可爱的小姑娘还是如狼似虎的少妇啊？”

　　此言一出，牢房中的其他人纷纷偷偷看向说话的中年男人，又纷纷露出古怪的神色。低下头装作忙于自己的事情，或是看书，或是继续做手工。

　　中年男人不仅没察觉到狱友的古怪，看着林铮布满汗水的肌肉，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坐起来色眯眯地看向做俯卧撑的林铮，语气调笑，“要不要……和我试试？”

　　话音刚落，林铮还没动，其他所有狱友快速地涌向门口，不断地拍着铁门，“报告，我们申请劳作。”

　　值班狱警来到门口，无语地看着他们，“你们已经超过了正常劳作时间，这个星期剩余的三天，给我好好休息。”

　　“不，我们不想休息，我们想为社会贡献自我价值。”四人争先恐后地怒吼表达，眼神还惊恐地看向做俯卧撑的林铮。

　　值班狱警头疼地看着他们摇摇头，再次嘱咐了一句好好休息后，就去别处巡逻。狱警离开后，四人抱住一团，躲在墙根处，惊恐地看着若无其事继续做俯卧撑的林铮，直觉风暴即将来临。

　　直到林铮做满200个后，他才缓缓站起来，面无表情地走向中年胖男人。白炽灯照在他身上，被他的汗水折射出一层朦胧银光。让中年胖男人倍感微醺与迷醉。

　　林铮来到他面前，一双鹰眼居高临下俯视中年胖男人，眼中淡漠与无情让中年男人想要侍奉他为王。想入非非之际，中年胖男人下颚一声轻响，旋即一阵剧痛，他再也发不出一声。因为林铮徒手掰断了他的下巴，轻蔑道：

　　“垃圾！”

　　林铮眼尾扫向躲在墙角瑟瑟发抖的几个人，“去叫狱警，将他送去看医生。明天离开之前，我不想看到他。”

　　剩余四人慌忙行动，两人重新喊起狱警，另两人去搀扶被卸掉下巴的中年男人。中年男人却推开两人的手，抡起拳头就朝背对他的林铮挥去。

　　察觉脑后风声，林铮回首，一把抓住中年男人的手臂，愤怒在眸中酝酿几转后变得平静，双手反剪中年男人手臂后，伴随两声清脆咔嚓声的还有中年男人光有动作没有声音的哀嚎。

　　林铮又一脚踹向男人的膝窝，让其半跪在地上后，才看向光顾看热闹的两名狱友，无声警告。

　　两个人这才反应过来，开始疯狂喊狱警。

　　狱警不耐烦地走过来，“不是说了吗，让你们好好休息，闹什么闹？”当看见房间里面被人架住，满头大汗的中年男人后，才发觉事情不对。将牢房的门打开后，查看中年男人的伤，质问站在窗前看黑沉天空的林铮。

　　“林铮，是不是你又惹事了？明天就要出狱了，你是想延期出狱吗？”

　　林铮乖顺应答，与方才下狠手的男人判若两人，“警官，你误会我了，我这十年的表现你都知道，我一向听从管教，从不惹事。尤其是明天我就要出狱了，今天惹事？我没有那么蠢。”

　　狱警怀疑地看向其他四人，“真的吗？”

　　四人点头如捣蒜，其中戴眼镜的老人提醒道，“警官，还是先送他去医务室吧，也不知道怎么了，他冒出这么多汗水，还不能说话。别是什么中风偏瘫脑血栓的毛病才好啊。”

　　狱警觉得这事儿肯定和林铮有关，但没有证据，只好先救人。喊了一声还不快走，就让四人带着中年男人前往医务室。他自己留下锁门，间隙看向站在窗边平静望着黑沉暗夜的林铮，想着他出狱了也好。虽然林铮是犯人中最配合管教的，但是他对林铮总有种说不出的惧怕。在林铮入狱初时，他可是头得了狂犬病的疯狗。见谁咬谁，发疯时四五个大汉都不是他的对手。就连自己的手臂上，还留有林铮的齿印疤痕，那一口几乎咬掉他的肉。林铮本身长得就好，年纪又轻，服刑犯人听闻他是□□进来的，对他既鄙夷又跃跃欲试。在林铮洗澡的时候，几个人试图侵犯他。没想到，他一人光着身子将那几个人打到骨折住院。从那以后，他成了整座监狱恐怖的存在。

　　就在医生宣判他有重度躁郁症要送去精神医院治疗时，突然有一名陈律师探视了林铮。在十分钟的时间里，也不知道两人说了什么。他只知道陈律师为林铮争取了国际权威精神科医生的复诊，诊断结果是林铮并没有重度躁郁症，近期的伤人只是他承受不了入狱的事实，而产生的短期错误行为。并且这位专家还接手了林铮的精神医学观察，每个月一次。而这种情况一直持续了三年。还有更古怪的，林铮不仅突然变得乖顺和善起来，再无暴怒伤人的情况。监狱高层也默认了这种不符合规章制度的外来医生做起监狱内服刑人员的精神医学观察。可看守林铮的狱警一直不敢直视林铮的眼睛，纵使林铮遮掩得再好，出于人对于危险的警惕，他知道乖顺谦和只是林铮的伪装。

　　林铮像一头隐于黑暗中的狼，随时准备跳出来咬人。他晦气地锁上门赶紧离开。而林铮看着窗外夜空，竟忍不住绽放一抹诡异笑容，又变成瘆人的大笑，直笑得弯不起腰来，行若疯癫。

　　终于笑够了的林铮再抬起头的瞬间，望向窗外的眼睛已然一片猩红。

　　“顾宁，我们终于可以见面了。”

　　上午9点，黑色卫衣、鸭舌帽、口罩、背包的林铮在狱警的陪伴下，走出了监狱。高耸的监狱门刚打开，狱警就被眼前黑压压十几辆奥迪A8惊愣在原地。

　　陈律师从最前面的车下来，笑得真诚拍打林铮的肩膀，“小铮，欢迎回家。”

　　林铮视线觑寻一圈，冷笑，“这次又要把我发配到哪里，阿诚哥？”

　　陈诚的脸色不自然，笑着揽住林铮的肩膀，边将其带上车边说，“自然是回家了。老师嘴上不说，但心里一直记挂你。”

　　林铮毫不掩饰地嘲讽，“哦？是吗？既然记挂我，还能十年不来见我一次。那他的记挂可真表面。”

　　副驾驶的陈诚不悦回头，“小铮，那是你父亲。”

　　林铮懂阿诚哥话语中的警告，干脆闭眼假寐。一行人来到春城机场，陈诚带着林铮坐在机场贵宾室。

　　林铮看着围在四周的黑衣保镖们，与其说是保护，不如说是防止他逃跑。

　　“我们为什么不开车回家？”林铮突然问陈诚。

　　陈诚面不改色，眼睛却飘向正在办理登机的小弟，手掌不自觉地摩挲西装裤缝，“坐飞机快一些。”

　　林铮隐在鸭舌帽下的眼睛瞟了瞟四周，又将鸭舌帽压低了一些。沉声道，“阿诚哥，我想买一些特产作为父子重逢的礼物。”

　　陈诚将目光抽回，看向林铮的目光中含有一抹欣慰，“你能回家就是老师最好的礼物。”

　　“话虽然是这样，但我还是想买一些当地土特产送给父亲。我知道哪里有卖的，阿诚哥你在这里等我。”林铮刚站起的身子瞬间就被陈诚按下。他爽朗地笑，“小铮，这么点小事儿，哪里还用你亲自去？阿三，你去买特产回来。”

　　名叫阿三的瘦高个站起身，朝着机场内的特产店走去。

　　没过一会儿，林铮又喊饿。紧盯办理登机小弟的陈诚开始心不在焉地答复，“再等等，下了飞机，阿诚哥请你吃大餐。”

　　“那你先让我吃一口啊，知道今天出狱，我兴奋地早上都没有吃东西，全等着阿诚哥的大餐呢。这可好，一上车就给我拉飞机场来，可阿诚哥连个汉堡都不买给我？”

　　这话说得赌气又可怜，让陈诚恍惚回到林铮十几岁的时候。那时候他虽然操蛋，但总是在自己屁股后面撒娇喊阿诚哥，尤其是他惹事的时候。他是真把小铮当弟弟。

　　陈诚站起来堵在林铮面前，居高临下地看他，“双层牛肉鲜椒，大杯冰可乐，薯条一包，蕃茄酱三包，最后再来一个奥利奥大杯圣代？”

　　林铮和陈诚不由自主发出真心的笑声，因为这话是林铮和陈诚初次见面第一次说得话。

　　两人笑完后，气氛也不如初始生硬。陈诚笑够了才道，“饿着谁，也不能饿着我们小铮，等着啊。”

　　林铮看着陈诚走向后座的一个矮胖少年，吩咐了几句后，那少年就跑开了，看方向是二楼汉堡店。正在返回的陈诚突然听见售票小姐和办理登机小弟的吵闹声，犹豫片刻后，还是去了机场柜台。

　　林铮见状，立即拿起背包。可刚站起身，就被雄壮的孔武揽住。

　　林铮冷笑，“撒尿，不用跟着了吧。”

　　面孔冰冷到近乎呆滞的孔武扯住林铮的黑色背包，“撒尿？不用带背包吧。又不是娘们，大少爷你还有生理期啊？”

　　林铮的怒火一下子就上来了，可看着孔武比他高出一个头的伟岸身躯，他瞥向身后陈诚已经望向了这边。他将黑色背包往孔武的怀中一推，“你最好别落在我手里。”

　　说完这句话，林铮匆匆朝卫生间走去。进入卫生间后，陈诚赶到孔武身边，质问，“他干什么去了？你怎么不跟着他？”

　　“他去卫生间了。大老爷们撒尿，我跟着干嘛？”孔武满脸真诚地解释。

　　陈诚跳起来一把扭住孔武的耳垂，重下力道，让雄壮如熊的孔武唉声痛呼跪在陈诚面前。这边的动静引来乘客的驻足，飞机安保更是朝这边警惕地走过来，陈诚怒其不争，松开手踢了孔武一脚。“还不赶紧给我看着他。”

　　“大哥你别生气，我这就去看着他撒尿。”孔武表情怯懦，动作迅猛地冲进卫生间。气得陈诚脸黑如锅底，没一会儿的功夫，孔武慌张地跑出来，大喊，“大哥，大哥，不好了。”

　　“鬼吼鬼叫地，怎么了？”孔武的大声音让原本平息的人群又朝他们看过来，这让陈诚大为恼火。

　　“大少爷他不见了。”

　　闻言，陈诚冲进卫生间，找过每一个隔间，都没有林铮的身影。他回身就给孔武一脚，踢得孔武当场就给陈诚跪下。陈诚气得直拍自己光亮的脑壳缓解怒气，他真恨不得埋了孔武，但现下要先找到小铮。他派人往机场东南西北四个出口追，他自己则带着人在机场内寻找。

　　半个小时后，各个门口的人都说没见到小铮。陈诚想到什么，突然朝售票处看去，隔着五十米的距离，中间夹杂着来往匆匆的乘客。他看见小铮正嘲讽地看着他，手中的机票正面朝向自己，嘴唇微动：

　　“USA is not my home!”

　　陈诚抬起步子狂追林铮，中途被几个乘客阻挡后，林铮便消失在了人群中。陈诚暴怒，打手机吩咐手下拦截机场各个出口。他则带着人在机场中所有能藏人的角落寻找林铮。

　　此时的林铮趁着陈诚无头苍蝇找自己的功夫，在一位美女的托运行李箱掩饰下来到方才陈诚找他的那间卫生间门口。打扮时髦，头戴墨镜的美女俏皮地勾下眼镜至鼻梁，一双美眸看向躲藏的林铮。

　　“喂，你是哪位大明星啊？怎么？和经纪人闹矛盾了？用不用姐姐帮你啊？”

　　林铮眼神无波地道了一声谢，在陈诚带着人朝这边赶过来时，利落地翻身钻进卫生间，又利落地从机场二楼卫生间窗户一跃而下，跳在一楼的排气扇外机上。两个跳跃就来到了地面上，惹得全程观瞻的美女忍不住大呼出声。

　　“吴京，成龙，啊啊啊吴彦祖，你还没给我签名呢～！”

　　陈诚一把推开挡在窗前疯狂尖叫的美女，看见逐渐跑远的林铮。林铮却突然回头，对着他竖了个中指。

　　站在二楼窗口的陈诚大喊，“还不快给我追。”

　　等到他带人追到门口时，林铮已经坐上出租车走了。

　　出租车司机问，“去哪儿啊？”

　　“幸仁高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