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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一片雪 ...

  •   第一片雪

      眼前是大雪漫漫,云深处路难寻。

      无穷无尽的雪域,茫茫一片的苍凉寂寞。

      秋落轩一直在雪地里行走,漫无目的,毫无方向。奇怪的是,在这片无尽的雪域里,他并不觉得冷。胸前心口右手处伤痕累累不断流血,也不让他觉得疼痛。云层低垂,累压白雪,风声呼啸,万籁俱寂。他踩进没及膝盖的深雪里,雪散冰碎的声响一直伴随着他。这是除了风声以外唯一的声音。

      其实他自己也不知道在做什么,他知道这是一场梦,却不记得入梦之前自己在做什么。这片雪域很陌生,入眼皆是荒芜雪景,连枯枝乱石也无。只有偶尔踩到的,冰雪凝就的一柄柄剑。这些剑深埋雪里,与雪地融为一体,也不愿意让他拾起。

      在铅灰色的天空下走得太久,他的心境也被感染上几分荒凉。

      于是他慢慢地,开始哼起歌来。

      哼的是街头巷尾的小调。断断续续的,兴致上来便哼完一整曲,没了兴致便随意断在某处。调也不成调,并不是很好听。就这样零零碎碎地散在溅起的雪沫中,又顺着风声在空旷的雪原上回荡。让这片荒地也添上几分生机。血液滴落的地方,偶尔也会因为积雪消融,而冒出一点的嫩绿。但很少,很浅,是微小的。

      看着那极其柔弱又极其坚韧的一点新绿,他长长地、长长地呼出一口气。他发现自己仿佛是劫后余生,醒来后满心都是如释重负。虽然在雪地里,虽然漫无目的,依然有无忧无虑的安心感。

      很奇特的是,其实他不记得自己是谁,隐约的印象让他知道他从来没有来过雪域,也没有见过那么大的雪。

      但他依旧因为处在这片雪地而感到安心。

      如果他的潜意识没有出错,那么他其实是畏寒怕冷的。甚至这里的雪,这片荒芜雪地的雪,都是冷硬的,半点都容不下生机。然而这里的雪下有星星点点的嫩绿,这里的雪落到他的身上让他须发皆白,但也只会让他觉得暖意。

      虽然他并不清楚这是极度寒冷下的错觉,还是梦境的虚幻。

      在这种意外平和的心态下,他走了很久,或许是很久。

      这里没有日月更替,只有风声雪声,看着苍茫白雪那么久,也没有生出不适感。反而一切在好转,从最开始的虚弱到现在的行动自如,身上的伤痕也在渐渐消失。天上的云在渐渐散去,天地变得明亮如昼。还有一阵清浅的香气混在风雪里传来,似有似无。

      偶尔回头,身后漫长的足迹告诉他,确实走了很久了。但脚印会被风雪掩埋,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走了回头路。这片荒芜雪地的一切都让人琢磨不透。他自己的心情,他也琢磨不透。

      这个梦是不是太久了,他想,我会醒来吗,还是被困在了梦里?

      在身上的伤痕尽数消失的某一刻,他忽然感觉有人牵住了自己的右手。那只手的手心本来有很深的很细密的伤口,在不断地流血,将白雪染成晶莹剔透的红色。但后来伤痕就消失了,血迹也消失了,雪地里重新变成一片纯净的白色。无穷无尽的白色会让人恐慌,但这片雪域不会。

      其实并没有人突然出现,但他又确实感觉右手被人握住。

      他看着忽然停下的雪,又忽然吹来的风。风吹起碎雪,露出了地下纵横交错随意散落的冰剑。有一柄剑脱离了周围冰雪的束缚,颤巍巍地飞起,落到了他空闲的那只手。然后消融在他的手里。他可以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身体里注入了一股暖流,很温暖,很舒服。几乎让他想躺在这片雪地里沉沉睡去。

      但右手处传来的力道让他没办法这样做。

      他只好闭上眼睛,顺着那只并不存在的手的牵引向前走去。不知道走了多久,牵引的力量消失。他睁开眼睛,面前是枫叶一般颜色的光幕。他回头去看来时路,只有他自己的脚印。而这里的风雪比之前所见到的都要猛烈,像是在挽留他,又像是在送别他。很快的,他留在雪地的痕迹被抹去。他若有所思地低头看自己的右手。余温还留在上面。

      他还是选择走进了光幕,随后回到了熟悉的黑暗里。

      他想起来了,他是秋落轩,他在玄一仙宗的门口和一柄剑、一个幻术师打了起来,然后……

      然后他输了。

      秋落轩睁开眼睛。

      不像以前,醒来第一时间是观察周围,确定好退路。他只是躺在那里,发了很久的呆。最后也没有尝试召唤他的剑。

      毕竟秋霜切玉剑确实碎了,他不喜欢自欺欺人。

      然后他才有心思看看周围的状况。

      没有烛光,但有通明澄亮的雪光映照进来,屋里依旧纤毫毕现,他一眼便看见搁在桌上的剑鞘。枫红颜色,是他的剑鞘。看样子已经被修复完整。

      这是一间竹屋,处处摆放着金石剑器玉简,还有随处可见的太极纹饰和仙鹤饰品。任何人看到这里的布置,都会知道这是个剑修居所,还是个道门剑修。这里甚至连玉石材料的屏风,浑圆太极墙饰下的摆件,鹤羽编织的剑穗,都露出冷硬的棱角。每一寸光影都透着冷漠孤独的气息。

      但令人意外的是,这里很温暖。

      有阳虚山石布置的阵法,有山膏兽皮堆成的被褥,有鸰鸟之羽织成的帷幔。他所在的这个角落,像是这个冷冰冰的房间里唯一的温暖。这些在拍卖会藏宝楼都难得一见的名贵灵物,正有条不紊地令充沛的火元气在这间竹屋里流转得恰到好处。屋外冰天雪地,但屋里很温暖,很适合养伤。也不会对他的功法造成不好的影响。

      还有个守在身边的人。

      看清楚了所在的环境,秋落轩才去看坐在床沿处的那个人。

      映入眼帘的人,脸色苍白,双目微合,像是失血过多后进行短暂的休息。该是很高修为的人,他回忆起昏睡前的那柄剑。那柄剑带来满地冰霜,粉色的花雾、黑色的剑意,连黄昏时刻的余晖,都被冻结。那是他还达不到的境界,是洞虚境界才有的“域”。秋落轩想,虽然他修为很高,但是太累,累到自己醒来了也没有发现。

      秋落轩能察觉身体已经没有大问题,被炼化的灵气从右手处源源不断的涌来,温和的滋养着他全身的经脉,充斥全身的是一种暖洋洋的感觉,而没有丝毫的疼痛。他大概清楚自己的伤势,也能想象要完全治愈这些伤势有多难。那种情况下用出最后一剑,本就是有着一往无前,又或者是玉石俱焚的含义在里面。以心血化剑的招式,加之弥散的粉色毒雾,让心脉也遭到重创。而剑修者最重要的执剑的手,也因为承受不住超越身体极限的一剑而经脉尽碎。即便秋霜切玉剑没有碎,他也握不住。

      他尝试动了动手指,不出意料的,理所当然的,与雪域梦境相同,被人用不轻不重的力道包在手心。与梦里不同,为他传输灵气的这只手始终没有放开,他可以清楚地感知手上的伤口也已经愈合。

      果然,秋落轩想,是他带我走出来的。

      对于秋落轩而言,重伤之后连疼痛都没来得及体会便已经痊愈的经历,是从来没有过的。这是很奇妙的感受。他是散修,没有师承,没有亲人。朋友倒是有很多,但多半情况下他是收拾残局殿后的那一个。他会一点医术,会炼制简单的丹药,能辨认野外大多数药草,可以在高阶妖兽眼皮子底下潜伏数月,也能熟练地为重伤的人处理伤势。他救过很多人,照顾过很多人,又抵触别人的照顾,也没机会被人照顾。

      这还是他第一次被如此小心翼翼地对待。

      视若珍宝、珍而重之。其实也很好。他忽然能明白为什么有人宁愿放弃自由、离开同伴,选择加入一个宗门,一个家族。如果重伤后醒来能够在温暖安全的房间里,而不是湿冷而危机四伏的泥土地上。这种温暖和安心,让孑然一身的散修很难拒绝。

      秋落轩重新把目光落到这还不知姓名的人身上,看到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醒来。

      屋里的灯已经点起,柔和而明亮的光将剑者的锋锐都软化了。

      他在看着我,秋落轩在心里默默说道。他们的目光相接,秋落轩好像看到了无尽的风雪,还有风雪里的自己。但风雪只是幻觉。这个人的眼里,只有一个脸色不算很好,但已经无大碍的他。这还是他第一次在别人眼中看见这样的自己。

      他们都没有说话,都不想打破此时的平静。他们无言地对视了很久,但没有人觉得尴尬。

      直到被灵气融化的一簇雪从枝头落下,落到了一层羽毛上。体态轻盈的禽类不慌不忙的扇了扇翅膀,将雪抖落。然后引吭鸣叫一声,从窗前飞走。

      轻盈的羽毛掉落在雪上。

      这一方寂静才被打破。

      秋落轩错开视线,看向他们交叠相握的手,他很冷静地说道。

      “我败了。”

      他指的自然是与朝氛吞吐、烛离的那一战。

      那时的秋落轩为了避开攻势为自己争取出手的机会,向后移了三步,本就已经退出了擂台范围。而朝氛吞吐的最后一剑与他的最后一剑对上,虽然是两败俱伤,但若不是这位剑修前辈出手,他必死无疑。

      朝氛吞吐还有烛离,他的秋霜切玉剑却已经彻底损毁。

      这还是秋落轩以剑入道之后,第一次败。败得没有借口,败得一塌糊涂,败得险些丢了性命。

      秋霜切玉剑的损毁,强行完成尚未圆满的最后一剑,代价太大了。大到让他的剑心破碎,让他的剑道境界又跌回了第二境。

      他身体上的伤势几乎已经痊愈,但他的剑毁了。灵丹妙药灵术道法,救得回性命,救不回破碎的剑。

      这自然是一场失败。

      很彻底的失败。

      都是剑修,他们都知道这一战带来的结果。

      秋落轩的目光停留在他们相交叠的手上。他在等待什么,在期待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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