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秋何以慰》南海少茶宾

1、第一片叶

　　第一片叶

　　天地之间有九天十界，人间世位处中央，乃是万族必争之地。
　　至今无人知晓人间世幅员几何，即便是对于神佛仙妖魔灵鬼怪而言，亦是不解之谜。

　　天梯于人间世之落处为“中”，故有中州，再有五洲四海，便成世俗所称修真界。
　　天下道统最兴盛之处便在中州，中州气运最盛当属仙道十宗。

　　修真界近来最大的热闹就发生在号称天下第一仙门的玄一仙宗。

　　倘若说起玄一仙宗，修真界可谓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天下道修圣地，也称道宗，首重修心，主张大道无为，上善若水，海纳百川。其门人所修行之道，亦是从心所欲，遵道法自然。
　　在道极峰上，各种族类，各种修行法门群英荟萃，修真主流派别的修剑者自然不会少。
　　昔年于剑界惊才绝艳，也曾名动天下的玉峰三涧雪之一，便是出自道宗。再加上道宗七大主峰之一的玄同峰上挤满剑修，万乘峰上更是始终高悬一柄连仙界之人都觊觎的仙剑。所以道宗既以道法出名，也以剑修称绝。

　　并非任何势力都能称第一仙门，也非是每一个有上界传承的宗门都能在修真界得到一席之地。但是哪怕将范围扩大到整个五洲四海之地，玄一仙宗也是从未有人质疑的仙道魁首。
　　照此而言，玄一仙宗山门所在的道极山，理应是天底下最清净的场所。
　　但有人的地方就会有纷争，世间总有许多意外，于是这世外清修之地也不能免俗，成为红尘一角。

　　如果有人问起修真界最近最流行的话题是什么，那么他们会得到相同的答案。
　　是血月案，是道极山上的秋霜切玉剑。
　　前者是盖棺定论上百年的旧案，后者则代表着一颗修真界横空出世的新星。

　　秋霜切玉剑。
　　一个元婴散修，一个第三境剑修。
　　加上最关键的前缀，便是一个不及弱冠便敢剑挑第一仙门的剑道第三境散修。

　　天纵奇才，天赋异禀，天选之子，天命之人……烦不胜数的夸赞落在这横空出世的少年人身上，但也不足以形容他的天才。

　　如此天才仙才，竟然为了一桩旧案与天下第一仙门对上，谁不想看看热闹？何况还牵涉了一桩陈年旧案。

　　百年前春鸟秋虫境中发生的血月旧案，牵涉了大半个中州宗门的天才弟子；也直接导致宗门世家势力与散修联盟势同水火，在七十年前闹出大乱子。
　　当年血月旧案的关键人物，就出身玄一仙宗三十六天罡位之一的卧云峰。
　　既是盖棺旧案，罪魁祸首自然早已伏诛。但三个月前，一个本是名不见经传的少年为此案而来，剑挑第一仙门。

　　这踢馆的人自然是秋霜切玉剑。

　　一柄秋水剑，一道秋霜影，一座石擂台，将玄一仙宗的山门堵了足足三个月之久，也让玄一仙宗不可撼动的形象被打破。

　　而能在玄一仙宗山门口摆三个月的擂台，从前再名不见经传，如今这少年也已经声名远扬整个修真界。

　　玄一仙宗位于中州之北，而这散修来自中州之南。本来很少有人知道这少年散修姓甚名谁出身为何。但玄一仙宗的热闹人人都想看，血月旧案不知真假的“真相”也人人都想听，于是人人都参与其中，群策群力，再加上同为仙道十宗之一的古道风檐阁出手，顿时就把这小散修的出身来历扒得一干二净。

　　原来这名不见经传的剑修，倒也不是真的一点名声都没。只是不在北方这块儿。人家本是南方散修联盟下挂名的金丹剑修，因为实在年轻，名声自然不大，是个实打实的散修，没身份没背景没师承。

　　散修联盟的身份令牌或许就是他最大的背景了，与玄一仙宗这种庞然大物相比，实在是微不足道，便更让人好奇他的目的，他的依仗。

　　春鸟秋虫境是不可多得是玄木系秘境，纵然曾经发生过惨案，在多年休养后已经恢复生机，于一年前重开。这位秋霜切玉剑剑主便是在那时候进入春鸟秋虫境，并在三个月前突破至元婴境，然后就马不停蹄地就来到了玄一仙宗山门口。

　　同他一起拼凑名额进秘境的人都以为他是要拜师，结果紧赶慢赶跟到玄一仙宗山门，却发现他是来叫门翻案的。

　　修真界各方人马吃了惊，看了热闹，也多了不少心思。有的是针对玄一仙宗，也有针对旧案，但更多的是对这位少年剑修生出招揽之意。

　　这秋霜切玉剑，年纪不大修为不高，不及弱冠、不过元婴。单说不足双十年华的元婴期，虽然极为少见，但在中州仙道十宗这些仙道巨擘中还是能挑出几个的。可再加上这剑道修为，玄一仙宗的元婴期还真没有比得过的。

　　有人猜测可能只有青霄剑派那个压根没出过门的小剑神能够比一比，如此天赋，足够让其他宗门的人出门向玄一仙宗讨个情面保下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辈——哪怕这少年已经把玄一仙宗的面子狠狠踩了很多脚。

　　眼看着又一位玄一仙宗专司剑道的玄同峰出身的弟子败下阵来，某些空有传承却后继无人的宗门已经蠢蠢欲动。玄一仙宗到底是仙门，还是会讲道理的，讲讲道理让些利益去换一个元婴期的剑道第三境，实在是划算的买卖。

　　别说元婴期道途已经确定，如他们这等渊源流长的宗门，自然有法子让这散修少年转修他们的核心心法而不损根基。能在玄一仙宗地盘上看热闹，敢打这少年注意的宗门里面，谁家还没有个可以沟通上界的老祖宗坐镇了？某个剑修宗门外表仙风道骨的长老捋了捋胡须，很是坚定地做下一旦少年落败就出手截人的决定。

　　这种级别的天才，你把剑道最强两大宗门青霄剑派和横云剑楼加起来，也数不出一只手掌啊。实打实的宗门太上长老好苗子，何况人家还不及弱冠之龄。

　　谁知道他是金丹时候就到了剑道第三境，还是突破元婴后到的第三境？不管如何，只要他不死，古道风檐阁的人铁定能把他排进群英榜前十。

　　除了重点关注这个天人之资的散修以外，还让修真界热切关注的，则是玄一仙宗这边还有几个冲动下场的出窍期剑客，也输了。
　　这可真真是把笑话闹得更大了。
　　你第一仙门耗尽心力培养出来的出窍剑修，输给了人家一个散修出身的元婴剑修，可不是大笑话？这段时日玄一仙宗的人是没有进出山门了，但来自天南海北各处的传讯灵符、灵兽、灵术可是从来没断过。时不时还能听到因为是剑修所以被硬生生堵在家门口不能进的玄一仙宗弟子郁闷的叹气声。

　　头脑灵活的家伙早就铺开赌局赌这个散修能坚持多久，各行各业的写话本卖书册拍惊堂木，把这场面绘声绘色地传播到其它四洲四海。听说在西部魔洲，秋霜切玉剑一挑仙道第一宗的话本价格快炒上天了，就这样，还是有人争相抢购呢。
　　某些很懂行的修真者如是对他们闭关出来的亲友描述那盛况。

　　修真界已经很久没有大战发生，那么多人日日夜夜的修行很是无聊，所以很爱看热闹，尤其爱看玄一仙宗这种平日里正正经经规规矩矩的门派的热闹。
　　有刚入修真界的小修真者问拼桌听说书的前辈。那玄一仙宗还没有几个分神合体的大能吗，怎么不出手教训教训这不知天高地厚的愣头青？

　　坐他旁边的无语地看了他一样，发现他修为才融合，还是个真毛头小子，才耐心和他解释。首先玄一仙宗是道修宗门，道修体系里出窍之后就是等同于合体的灵虚期，根本没有分神这一境界的修真者。其次，也是最重点的，堂堂第一仙门就算丢了面子也不能丢里子，对付个二十不到的元婴还用合体修为的人出马，那才是真正颜面扫地。
　　好歹也是仙道排面，他们不要面子，中州也是要面子的。

　　何况人家秋霜切玉剑打上门也是有正经说法的，说是要为血月旧案讨公道，玄一仙宗至今还没人出面谈这件事，恐怕背后还真有隐情在。

　　在小修真者好奇的目光里，老修真者看了看左右，嗤了一声。
　　若没有隐情，以他这种天赋怎么不去青霄剑派这种既是正经剑道宗门又全员嫉恶如仇的门派。说不准有哪个剑修大能爱才心切就把他收入门下，愿意为他的诉求去查一查旧案？青霄剑派的疯子抓住一个疑点就能掘地三尺找真相，断案翻案直接找到玄一仙宗门上，指不定就是有什么把柄在。否则这玄一仙宗要是小心眼一点，他还平白招惹了大敌。

　　恐怕就是玄一仙宗真的心虚，所以才放任他堵门了。

　　小修真者疑惑了，直接被写进《修真禁令》里当例子的血月旧案真的有隐情？

　　隔壁桌长了一双狐耳的半妖听得热闹，也凑过来笑眯眯地说道，你们担心个什么，玄一仙宗可没办法在这个关头做什么，这散修可聪明着呢，你们可别忘了再过一旬是什么日子。
　　老修真者听这句，也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
　　小修真者愣了愣，反应过来后大叫。
　　一旬后就是玄一仙宗开门收徒的时间了，这秋霜切玉剑是故意的吧！

　　自然不是故意的。

　　洞天石扉前，被大半个修真界瞩目的秋落轩手握剑鞘在来人膻中、神阙、膺窗三处穴道接连重击，迫得这位元婴大圆满气海震荡、灵力溃散、身乏力而心脉滞，不得不认负下台。然后他施施然抱剑倚靠在擂台石柱上，还颇有余暇地默默反驳了那些看热闹人的说法。

　　今天的天气实在好，日光融融，暖风熏人，若非时机地点都不对，自突破元婴后就久战未歇的秋落轩都想睡上一觉了。
　　以玄一仙宗目前所展露的容忍度，总不会对一个瞌睡鬼动手吧？他脑海里闪过这个念头，一时间倒是真觉得困意上涌，忍不住打了个呵欠。也惹来更多道宗年轻弟子的怒目而视。

　　十八石柱列阵是他搭擂台的时候放的，算是为自己制造地利。在春鸟秋虫境得到《春冰洞地决》之后他一直没有时间去修炼，第一次运用就是在这种场合，效果意外不错。既然可以借地气恢复灵力，同境界内最不需要担心的就是持久战。只不过剑修除了消耗大，杀伤力也大，虽然有洞天石扉限制威力，这擂台和石柱还是换了好几波。

　　肉眼可见玄一仙宗山处已经看不到多少石头了。幸好看热闹的人很多，而他一开始运用这道法门的时候不够熟练，被不少人看出端倪，所以有人友情提供了不少合适的布阵材料，如此才让这擂台支撑下去。
　　由此可见，修真界的人是真的很无聊，玄一仙宗的人也是真的很好脾气。

　　那么这秋落轩是谁？
　　他的剑法叫秋霜切玉剑法，他的剑叫秋霜切玉剑，他自然就是秋霜切玉剑者。
　　眉目朗如玉，抱剑凝秋霜。

　　玄一仙宗的人看他是又爱又恨，爱他天纵才华少年英才重情重义重信重诺，恨他不识好歹不知进退过分苛责闹到如此地步。

　　围观者看他也是又爱又恨，爱他敢不顾前途剑挑第一仙门，恨他如此年少又如此惊才绝艳，连玄一仙宗都愿意为他才华做出让步。在围观者眼里，玄一仙宗能让一个小小元婴期在自家门口摆擂台三个月，当然不止是因为那旧案有大隐情，恐怕还是因为前段时候出来看了一眼的大能们起了爱才之心。

　　不然就算剑修能越阶而战，但大家都是剑修，怎么可能玄一仙宗的出窍不敌散修的元婴呢？一个还好说，连续三个出窍落败下台，元婴的反而不曾有力竭的迹象。也太荒谬了。
　　如此天才又如此好运，实在招人嫉恨。
　　与山下听说书看流言的人不同，山上旁观者大多是如此猜测。

　　但那些无关人的想法并不关秋落轩的事。他倚靠在石柱上，借石柱连通地气快速恢复灵力。灵力恢复滋养着疲惫的精神海，绵绵若温水，直叫人困意上涌。
　　幸好玄一仙宗是个名门正宗，每一个剑修落败后都会留给他休息的时间，也没有揭穿他立石柱摆石擂台的小心思。不然他也撑不了那么久。

　　不过嘛，秋落轩微微抬头去看山石上的玄一两个大字，笑了一声。玄一仙宗还真是如传闻中一样的“迂”，这么守规矩的门派，他一个小散修还是第一次碰到。都这么难堪了，还能稳如泰山。
　　这“迂”好也不好，好在他能在这里三个月，也不用担心后续被打击报复。不好在这彰显了玄一仙宗要包庇的决心。

　　如果太宽容太包容，那再是求仙问道的清净场所，也藏了污纳了垢。

　　秋落轩对这个问题已经想了太多遍，想到对玄一仙宗都有了恨铁不成钢的心态的地步。但仔细一想，人家玄一仙宗人杰地灵英才辈出是仙道巨擘，也不需要他一个小小散修担心。

　　他的任务就是在这里逼玄一仙宗翻案，其余的事情不在他考虑范围内。

　　撞上玄一仙宗十年一次的开山收徒，的确是个意外。毕竟他只是个散修，从来不关心宗门的事情，也没想到他能在这里闹三个月，更没想到玄一仙宗的动作慢到这个地步，春鸟秋虫境都已经重开，竟然还没有和境灵达成共识。

　　想到这里，秋落轩深深叹出一口气。大门大派的果真是麻烦，若都是散修就简单了，一人一剑上门，讲道理不成就讲拳头。何必要唱那么大一场戏。本想低调修行，如今也是在中州各门各派挂上了名号。他颇有些苦中作乐地想到说不定可以凭这个名号收个游览费了，好歹是被那么多人围观那么久。

　　只是以后还是不要接大宗门相关的委托了。

　　非常得不偿失。不动声色地清点完储物囊，发现只剩下六块下品灵石的秋落轩心里哀叹连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