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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过是一盏茶的功夫。

      许靖山被恭敬而冷淡地送出了刘府朱红色的大门。他走到街上回头望,那门就像这所宅院主人的嘴巴一样,已经紧紧合上。全身的力气被抽个干净,双腿如两根细草,软软地快要摔倒。

      没有借到钱。昔日亲切的世伯,漠然得就像冷硬的石头,十分干脆地拒绝了他。这已经是最后一位还肯和他来往、还肯打开大门让他进去的故交。

      许靖山迈步上桥,靠住桥上的石栏,向下望。河水静静地流淌,不问世间的起落。

      “公子,许公子!”一身红衣,梳着双鬟的少女,气喘吁吁地奔上桥来。她脸上红扑扑的,额头鼻尖冒着细密的汗水。

      这少女是刘府的丫鬟。刚才,就是她端茶上来,盯着自己看了好一阵。许靖山看见少女,乌沉沉的眼睛重又亮起来。毕竟是上代人就有的交情,也许刘世伯又——

      少女望着他一笑,并不是太出众的面容变得十分明媚可爱。

      “你——”

      “小女刚刚给公子上过茶。小女,想要跟随公子。”

      许靖山眼中的光彩重又暗淡下来。他说:“就为了这件事,你跑来追我?”

      少女点点头。

      许靖山却摇头。“我哪里还有以前的风光。如今,最后的两条船也折在海上,不仅没了海船,还要赔从朋友那里借来的货款。剩下的家产赔人之后,我自己尚且不知道去哪里吃饭,你又来凑什么热闹!看看你家主子,听说来借钱,忙闭紧了嘴巴,不肯开口。”

      少女用清澈明亮的眼睛望着许靖山,说:“世态炎凉,主子无情,小女却肯共患难。”

      许靖山笑起来。只是那笑没有温度,甚至满是哀伤。他想起了自己的未婚妻。那是个娴静美丽的女子,能诗能画,是知府的掌上明珠。那一年定了亲,他心里像是擂鼓,又像是放焰火,白天咚咚响个不停,夜里也热热闹闹地睡不着。那时候,哪个朋友看他的眼睛里没有羡慕和嫉妒?

      喜帖都送出去了,父亲却突然亡故。婚期自然向后拖,一拖再拖。他在生意上接连倒运,未婚妻的家里却不肯伸出援手。那样好的女子尚且不肯共患难,这样的小丫头难道可以?

      “好,你跟着我吧。”许靖山点头答应。他倒要看看,剩下最后一块干粮的时候,究竟是谁让给谁。

      2
      债主们像是嗡嗡叫着的苍蝇,不知疲倦的催讨让许靖山没有从容处理的时间。值钱的物件被迅速送去死当,宅子连同花园一起贱价卖出,几家生意好的酒楼随随便便就转手。等到把大部分仆人遣散,许靖山身边就剩下管家,一个做饭的老妈子,还有半路跟来的少女晓彩。四人搬进一套租来的小院,就此安顿下来。

      管家在主子面前不露声色。主子不在的时候,他就不断地唉声叹气,时不时抹两下眼泪。

      “老爷在世时,那是多大的家业。十几条海船,来返一次,就是几倍的利钱。少爷做起生意来,却总是倒运,有时是船沉在海里,有时是碰上海盗,有时是路上不顺,货物烂在舱里,有时又是带来的货物没人买了。哎,现如今,海上的生意没了,陆上的生意也都陪给人家,就剩下一间缎铺,还挣不上银子来。”

      晓彩忙打断老管家的抱怨,问:“缎铺?在哪里?”

      老管家有些防备地瞪了晓彩一眼,可禁不住她一再缠问,终于说出来。晓彩立刻出门去看。

      这样的缎铺,生意不可能好。虽然开在闹市里,进门便能看见三面橱里码得整整齐齐的绸缎。可晓彩看看那些绸缎的花色,顿时吓了一跳。花纹古朴,颜色暗沉,是只有七十岁的老妇人才会穿的。再问问价钱,贵得她差点咬掉舌头。想这城中买得起这种绸缎的老妇人能有几个,就是买得起,又有几个年岁到了这种程度还成天扯料子做衣服?

      晓彩一面在心里想,一面踢着路上的小石子往回走。想到妙处,她扑哧一声笑,欢快地奔跑起来。

      许靖山回来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晓彩凑到他身旁,酒的气息直往鼻孔里钻。许靖山面色发白,眼睛水亮亮地问:“你等我?你等我做什么?”

      “我等公子,是要为公子解愁。”晓彩认真地说。

      “解愁?还是结愁?借酒消愁愁更愁。我喝干净了身上的银子,可还是发愁——”

      晓彩拉着许靖山坐到桌前,问:“公子的缎铺每月能获利多少银子?”

      许靖山听了哈哈大笑:“多少银子?勉勉强强够付掌柜和伙计们的工钱。”

      “要是我说能让缎铺每月获利都在百两以上,公子信不信晓彩?”

      许靖山用满是笑意眼睛看着晓彩,说:“掌柜做了十几年。每年年前生意最好的那一个月,获利也没有超过五十两的,你怎么敢说这种大话?”

      “我敢说是因为做得到。公子敢不敢信我?”

      许靖山有些迷惑地看着晓彩。父亲在世的时候,他从没有不敢做的事情。父亲过世之后,渐渐地,他敢做的事情越来越少。现在,问他敢不敢信这个说要与他共患难的少女,他望着少女坚定明亮的眼睛,突然觉得十分温暖舒服。许靖山说:“你敢做,我就敢信。”

      “不过,”少女羞红了脸,说,“嘴上说的不做数,要立个字据。”

      许靖山听了惊奇。晓彩跳起来,从别屋捧了笔墨纸砚,把她准备的一肚子话倒豆子一样讲了出来。许靖山一面皱眉听,一面在纸上写。写完了,他又看了一遍,说:“别胡闹了,你怎么开了这么赔本又大胆的条件?”

      “这怎么赔本了?女子最难得就是能嫁给意中人。”晓彩红着脸把纸抢过来,立刻咬破手指,在上面按了个红红的血手印。许靖山无奈,在旁边写下自己的名字。少女看了不满意,说:“怎么这么潦草!”

      许靖山气道:“什么潦草,这是草书!”

      “好,好。”少女仔仔细细地把纸折起,小心翼翼地收好。

      第二日一大清早,俩人就到了缎铺。许靖山让人把掌柜伙计都叫来,交代晓彩以后就是二东家。掌柜听了,立时气得吹胡子瞪眼。他觉得东家太过荒唐,一个小丫头片子懂得了什么,竟连自己以后也要听她的。掌柜眯缝着眼,把满腹算计都隐藏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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