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第1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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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卧的挑高设计让空调送风声都带着回响，像谁在空腔里缓慢呼吸。
尹煜柃陷在过大的床铺里，沈志宗的木质调香水味从羽绒被里渗出来，陌生得让人清醒。
翻来覆去之时，她终于承认“女主人”这个头衔就像套在身上的戏服——尺寸不对，针脚还扎人。
天刚蒙蒙亮，敲门声就刺穿了浅眠。
她还未完全清醒，季姨已经无声地推门而入，将一摞熨烫妥帖的衣物放在床尾。
几日前沈志宗已将她的新身份安排妥帖，从今往后在就以“尹煜柃”的名字生活在沈家。
从小到大，她的生活圈子与这种上流社会完全沾不上边。家宴整整三个小时，她像个提线木偶，脸上挂着得体的微笑，每说一句话、每做一个动作，都要在心里反复掂量。
“知道吗，你今天表现得很僵硬。”回到宅邸内，沈志宗将皮鞋并排摆进柚木鞋柜，“尤其是在老爷子面前，夹菜时手都抖成什么样了。”
“有点紧张。”
“老爷子没戳穿，不代表那些叔伯没看出来。”
其实，沈志宗本没想那么早就带她去见自己的老父亲。
尹煜柃的礼仪课才上了两周，连旗袍开衩的高度还会弄错。
可老爷子电话里的咳嗽声隔着听筒传来，喘息混着痰音磨着耳膜：“阿宗，我这把老骨头……我死前一定要见见我这儿媳……”
“今天这不过是开胃菜。”沈志宗解开西装扣子的动作有些缓，“以后还有商会的酒局要你陪我出席。餐桌前已婚夫妇会被分开，有些细节我没法叮嘱你。”
他抬手扯松领带，松垮地挂在颈间：“不过你也不算一无是处，有些地方做得还是不错的，一些细节我会叫季姨继续教你的。”
家仆们的问候声此起彼伏，在群人注视下，尹煜柃犹豫着拉住他的胳膊。
沈志宗顿住脚步。
尹煜柃伸手，攀上他的衣领，轻轻帮他整理。
沈志宗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忽然笑了。
“这么入戏？”他扣住她的手腕，拇指在她脉搏处轻轻一碾。
走廊壁灯将两人亲昵的影子拓印在油画上。
檀香与木质香的醇厚气息在尹煜柃周身愈发沉郁，沈志宗忽然抬手，指尖沿着她耳廓虚划一圈。
这个近乎爱抚的动作让尹煜柃屏住呼吸，却只换来他一声低笑：“耳环歪了。”
家仆的脚步声从转角传来，见此幕，互相笑着走远了。
寒露过后的暮色来得又急又沉，才过四点，落地窗外的枫树已浸在昏黄的雾霭里。
楼上突然传来钢琴错音，带着几分生涩，显然还在练习阶段。
回过神时，沈志宗已经退到社交距离之外，仿佛方才的暧昧从未存在。
沈志宗站在客厅一角，朝楼上眺去一眼，抬手看了眼腕表，语气平淡地交代道：“我先回书房了，逾晟有什么事你多关照些。”
“嗯。”尹煜柃舒了口气，应答轻得几乎消散在空气中。
浅咖色丝绒墙面上有四个微小的钉孔，薄灰覆盖的矩形里，隐约能辨认出更浅的墙色，仿佛那里曾悬挂着什么见不得光的东西。
莫名，她又想到刚才沈志宗低头看她的模样。
那种属于上流社会的、漫不经心的温柔，明知道那双桃花眼里浮动的不过是教养化的礼貌，是刻在骨子里的绅士做派，可当他的气息拂过耳际时，她竟依旧荒唐地乱了方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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厨房里，季姨正将新鲜蔬菜倒入清水池。墨绿花砖上蔓延的荼蘼纹样被水汽洇得愈发鲜活。
“小少爷从幼儿园时就开始练琴了，这么小的年纪，正是好动的时候，可他却能坐在钢琴前一练就是一下午，连老师都夸他聪慧好学。”
听着外头回荡的悠扬琴声，季姨语气中满是怜爱，“先生要求严格，小少爷从不敢懈怠。有时曹老师就偷偷塞给他几粒他爱吃的糖果，算是小小的奖励。”
“小晟平时有忌口吗？”尹煜柃踮脚去够橱柜顶层的料酒瓶，她问得随意，手上已利落地系好围裙带子。
季姨摇了摇头，湿漉漉的手在围裙上擦了擦：“夫人，这些粗活……”
“我和小晟毕竟还要相处很久，正好借这个机会，和他拉近点距离。”尹煜柃转身将料酒淋进瓷碗，“您不是还要打扫卫生吗，这里交给我吧。”
“这……”
“放心，吃不死人。”
其实季姨担心的不是吃不吃死人的问题。眼前的女人年轻，相貌又好，总让人不由自主地产生一种花瓶般的刻板印象。
季姨有些不放心，悄悄将牙签罐往她手边推了推：“夫人需要时用。”
尹煜柃头也不抬地“嗯”了声，刀光一闪，蒜瓣便在绽成雪白的碎末。
阳光被百叶窗切割，一根根斜斜地搭在她的侧脸上，睫毛在眼睑处投下的阴影毛茸茸的。
青葱被利落地切成细碎的末，虾须被剪断的脆响接连不断。季姨退后两步，离开了厨房。后知后觉这位新夫人随手用铅笔盘起松散发髻的模样，像极了当年站在灶台前哼着歌的邱夫人。
珠光釉操作台的黑底在阳光下透出星子般的银屑。
尹煜柃微蹙的眉间凝着小片光斑，有些焦躁地咬住下唇。明明只是条细如发丝的虾线，却怎么都挑不干净。
牙签罐被重重搁在料理台上，她转而握住厨刀，刀刃抵着青灰色虾背的瞬间，外头传来声鸟鸣。
她朝窗外看了眼，这个走神让手腕失了准头，刀锋斜斜滑出，在左手食指腹划开一道细长的红痕。
尹煜柃下意识冒了句脏话，不得不放下眼前的事情，去客厅翻出了一个小型医疗包。
她蹲在茶几前，笨拙地用牙齿撕包装，突然听见身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
“你怎么了？”
“没事。”尹煜柃仓促抬头，有些尴尬地笑了笑，“就是不小心划了一下。”
沈逾晟盯着她胡乱包扎的手指：“怎么不叫季姨去做？”
“我以为我能搞定。”尹煜柃耸了耸肩，站起身来。
沈逾晟拽住她的衣角，没让她继续离开，努力踮起的脚尖在地板上投下摇晃的影子。
他的手指像某种小心翼翼的小动物，在她围裙口袋里谨慎地探索。
他的指甲修剪得圆润整齐，手背上的绒毛在逆光中泛着淡淡的金色，和他的脸一样，他的手透着几分婴儿肥的稚嫩。
没等尹煜柃开口，他便跑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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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坦威是沈逾晟满月时沈伯寅赠的礼物，自那之后便一直摆在客厅里，琴身上方盖有一块方形蕾丝布，用以遮尘。
见沈逾晟一副心不在焉，曹老师在旁叮嘱说：“逾晟，一句一句的弹，中间不要着急，稍微把速度放慢一些，把每个音弹——”
“弹成这样，对得起你爷爷的心意吗？”皮鞋踏在地板上发出冷硬的声响。
沈逾晟目光甫一触及那人便如遭火灼般急急撇开。就连曹老师也退避了几分。
“花钱请老师，不是让你坐在这里乱弹的。”沈志宗停至钢琴旁，眉间压着未消的怒意，“我告诉过你多少次，弹钢琴不仅仅是手指在动，心也要跟上去！”
他突然重重叩击琴盖，沉闷的轰鸣在琴箱里震荡，“你现在这个样子，浪费的是你自己的时间，更是在浪费别人的时间！”
陡然拔高的尾音在挑高的客厅穹顶下炸开。沈逾晟的肩胛随着那声闷响一颤。
远处书房虚掩的门缝里，隐约传来视频会议中断续的英文发言声。
十几秒后，沈逾晟重新抬起手，搭在琴键上，冰凉的触感让他稍稍清醒了一些。
一岁时他迈出了人生的第一步，用稚嫩的声音喊出了爸爸、叔叔、阿姨。旁人都夸他聪明，学得比别的孩子快。他兴奋极了，歪歪扭扭地走到父亲的书房，小手扶着门框，咿咿呀呀地喊了一声“爸爸”。可父亲只是淡淡地瞥了他一眼，转头叫季姨领他出去。
幼儿园积极回答问题得到的小红花贴纸，被他贴在手背上，像一枚勋章。
满足地欣赏了一路，但很快，那种满足就会被父亲的一句轻描淡写的“还可以”击得粉碎。
他想要证明自己，想要让父亲满意，想要摆脱那种永远不够好的无力感。
琴声再度响起。
起初的几个音符还算平稳，可随着他的情绪波动，本该流畅的旋律，却像是被什么打碎了一般，断断续续，甚至出现了几个刺耳的错音。
沈志宗脸上的失望之色愈发浓重，虽没再开口训斥，却让沈逾晟感到一种无形的压力。
他停下了动作：“我、我弹不好……”
沈志宗的目光在那张与自己年轻时极为相似的脸上停留片刻，最终只是松了松领带结：“弹不好就继续练，直到练好为止。不然今晚就别吃饭了，听见没有？”
“……听见了。”
“夫人，小少爷他……”季姨站在厨房门口，心里着急，又不敢贸然插手，只能寄希望于尹煜柃。
明面上她和沈志宗是夫妻，可实际上没有任何情感纽带。她心知肚明，他们只是一纸合约。
尹煜柃语气平静地答：“这种事我管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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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顿晚饭，沈志宗当真没有让沈逾晟吃。
洗完碗后，尹煜柃脱下围裙，这才发现口袋里沉甸甸的，装着沈逾晟给她的几粒糖果。
大概是因为良心不安，本就睡眠不好的她，在这晚还做了一个噩梦。
她隐约记得梦里有个女孩，她想要看清楚是谁，于是伸手去够。女孩慢慢回头，却是一张没有五官的脸，无面的形象将她吓了一跳，瞬间惊醒过来。
失眠似乎比预想中来得更凶猛。趁洗漱的时间里，尹煜柃叼着牙刷，坐在马桶盖上缓了缓神，眼下有圈淡淡的青影。
蒋今澈在这时发消息问她怎么没接电话，是在忙吗？他从唐歆悦那里听说了她签合约的事，怕她一个人在这里……
他的话没说完，尹煜柃便回：我不哭。
可蒋今澈却说不是怕她哭。
高中时他总这么说。那时他会在她逞强时，默默往她书包侧袋塞纸巾——尽管她从来没用过。
不是怕她哭那还能是什么？怕她被人拐了？
尹煜柃笑了，这里一个四十几岁的大叔，一个十岁的小破孩，她还能被谁拐了。
洗漱完出来时，她才发现自己耽误太久，已是中午十一点。
尹煜柃亲自将基围虾摆上长桌，在沈志宗身边坐下。
他眉头微微蹙起，似乎在处理什么重要的工作，偶尔“嗯”一声作为回应。
长桌上摆满了近十道菜，荤素搭配得恰到好处。清蒸鲈鱼姜香隐隐、凉拌黄瓜脆爽清凉、红烧排骨酱色深沉、一碗清淡的冬瓜汤，浮上几片嫩绿的葱花……
沈逾晟抽了张纸巾放在一旁，用来盛放剥下的虾壳，第一时间就去夹基围虾。
拧掉虾头，指节一旋，虾壳便在他手下完整褪下，粉白的虾肉在碗里排成整齐的队列。
“别光吃肉。”沈志宗电话贴耳，用筷子轻轻点了点碗，“吃点菜。”
沈逾晟点头，一手拿筷，一手扶碗，吃饭既不狼吞虎咽，也不挑挑拣拣，不发出一点儿声响。
“刚确认日本客户明天十点飞北城，十点的季度汇报可能得延后五小时。”
“改视频会议。”沈志宗抬头，却是看见沈逾晟正用筷子偷偷把西蓝花堆到碗边，仍在吃那基围虾。
尹煜柃往嘴里送了一口饭，刚至嘴边，身旁突然“啪”的一声，将她惊了一下，又掉回了碗里。
沈志宗将手机倒扣：“我看你是昨晚还没饿够。”
沈逾晟咀嚼的动作放慢了些。紧接着，小小的身子板便被沈志宗从椅子上拉起来，手里的筷子顺势掉落在地板上。
沈逾晟向前踉跄了半步，睡衣领口歪斜着露出一截泛红的锁骨，纤细的骨骼在成年人的力道下显得格外脆弱。
在场的人都停了动作，顺着看过去，“先生，他还小，慢慢来就好。”
“小不是借口。规矩就是规矩，不能惯着。”
“我没有挑食。”这时，沈逾晟像棵破土的新竹，突然绷直了背脊，向后一挣，手腕从父亲掌心滑脱。
那张仰起的小脸上写着恐惧，却固执地望进那片深不见底的威严里：“我只是想先吃点虾，然后再吃别的。”
这个从未有过的反抗姿态，让空气突然凝滞成胶质。
沈志宗的每个字都裹着寒霜落下：“我就是这么教你跟长辈说话的吗！”
沈逾晟正欲开口，却发现父亲的手似乎在微微颤抖，就在他试图判断父亲怎么了的时候，眼前的高大身影突然摇晃了一下。
沈志宗撑在扶手上，猛地捂住胸口。
季姨见状，急忙跑进书房，匆匆拿来药和水，递到沈志宗面前。
“这个年龄段的孩子挑食很正常。”尹煜柃的声音像一泓温水，不急不缓地漫过剑拔弩张的空气，“挑食的确是不对的——但你不能这样对小晟。”
“这事和你没关系。”沈志宗将药片含在舌下，声音带着未消的冷意。
沈逾晟轻轻摇了摇尹煜柃的袖口，她反手握住，拇指在他手背上安抚性地摩挲了两下。
“现在我是他的妈妈，和我就有关系。”她向前半步，将沈逾晟半掩在身后，“我来跟小晟好好说说。你也别生气了，先回房吧。”
沈志宗的目光扫过两人交握的手，注意到这道目光，沈逾晟又往尹煜柃身后缩了缩。
他深吸气，没再斤斤计较下去，朝书房走去。
没多久便传来关合的一声。
“听季姨说，我们小晟总不挑食，是很乖的小朋友。”尹煜柃转过身来，故作严肃地看着沈逾晟，“那今天为什么不吃别的菜？”
“喜欢吃虾……好吃。”尾音飘忽地上扬，像片没能系牢的羽毛。
尹煜柃伸手拨开沈逾晟额前凌乱的碎发，看见他抿紧的唇线绷得发白，连耳廓都可怜地向下折着。
她忽然用气音笑了，轻轻揪了揪他发烫的耳垂：“喜欢吃也不能只吃这一个菜哦。”
余光瞥见书房透出的灯光，尹煜柃的声音又低了几分：“别的菜就算是不喜欢吃，也得在爸爸面前装一装，吃一点，不能让他生气，知道吗？”
“噢。”沈逾晟的双臂僵硬地贴着肋骨，手指蜷缩成小小的拳头，像是要把自己缩进一个看不见的壳里。
这副如临大敌的模样，反倒让尹煜柃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怎么我说什么你就答应什么啊？”她故意逗他，点了下他的鼻尖，“难不成我叫你去给我摘星星，你也去？”
“也——”
她忽然俯身凑近，发梢扫过他的脸颊，带着淡淡的栀子香。
他的后半句卡在了喉咙里，变成一阵微弱的气音。
“如果做不到的话，就不要为难自己。”尹煜柃冲他眨眨眼，声音压得极轻，像在分享一个天大的秘密，“那些菜实在不喜欢吃的话，就偷偷埋在米饭底下，假装吃了，等爸爸走了以后，再偷偷给我好不好？”
沈逾晟怔怔地望着她含笑的眼角，点了点头，胸口渐渐泛起一种陌生的酸胀感。
从未有人这样不动声色地护在他前面——更从未有人能让父亲冷硬的态度稍稍松动。
他突然意识到这双替他拨开刘海的手，或许也曾在某个夜晚轻轻抚平父亲紧蹙的眉头。
那些他看不见的房门之后，她或许也像这样带着温柔的笑意，用指尖化解父亲所有锋利的棱角。
这个念头让他仿佛咽下了半枚青橄榄，喉间泛起莫名的涩意。
“我有那么可怕吗？”尹煜柃不知何时蹲在了他的身前，颇为郁闷地说，“能不能回答一下我啊？”
他茫然地眨了下眼。
她把下巴搁在交叠的手背上，歪头的角度让长发滑到肩前：“我说——不想吃的蔬菜，等爸爸走了以后，再偷偷给我，好不好？”
沈逾晟的思维还停留在上一个问题，吞咽了下：“……能。”
尹煜柃愣了两秒：“……小呆子。”
沈逾晟突然意识到自己回答错了话，正想改口，她却伸手揉了揉他的发顶。
银制戒指的凉意让他微微缩了缩脖子。
“去吃饭吧。”尹煜柃撑着膝盖慢慢直起身，走回餐桌前，拾起那双滚落在地的乌木筷，重新冲洗干净。
抽纸擦拭的窸窣声里，她瞥见沈逾晟仍钉在原地。
那些他不敢宣之于口的抵触，此刻正从他绷紧的肩线里，从刻意避开她视线的睫毛下，无声地漫溢出来。
尹煜柃笑了笑，这个家里连水龙头都是恒温的，可他眼底的戒备却比倒春寒还料峭。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第1章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