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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桐江畔 ...

  •   桐庐一带,山有千重,水有百曲,殊不知是水绕山生还是山依水长。可纵使山有千万重,水有百千转,它能迷了人眼却迷不了岁月变迁。寒江垂钓之人早已仙逝,空留渡口孤舟、鸬鹚只影。
      小镇上热闹非凡,桐溪穿城而过,来往的船只穿梭于河面,运送着北来的货物,山里的野味还有赶集的行人。
      “富春明茶、云南沱茶、祁门红茶、高山洞顶,你要什么有什么!”
      石桥上的行人熙熙攘攘,有的忙着生计,只听得商贩的吆喝声,“香椿、罗汉豆!”
      “香椿、罗汉豆!”
      璃璃和月儿就是这桐溪镇上少有的船娘,她们只搭载一些闲散游人,收些微薄的船资。月儿会唱歌,边划船的时候不时来上几曲,游人一高兴,那给的赏钱比船资还多。璃璃嗓子也不赖,可她性子不像月儿那么柔和,总觉得给别人唱歌颇有取巧献媚的意味,所以是不会轻易开口的。
      她虽不开口唱歌,却会装扮自己的小船,她的船篷里时常会放上一些从桐君山上采来的野花。可她装扮不尽是为了船客,更多是为了自己,因为那些船客是很少有人能察觉到那些野花的存在的。
      当然,也有例外!
      “小娘子,你这花可真香啊!”
      璃璃瞟了那人一眼,不作声。
      那人并不生气,凑着鼻子又闻了一下,“真的好香,这是什么花?”
      璃璃仍不开口,那人的同伴们也纷纷投来异样的眼光,有人甚至小声嘀咕,“这小娘子的脾性可比这桐溪的水还冷啊!”
      “她可能是个哑巴!”有人附和道。
      一簇郑花一千葩
      远看溶溶似雪花
      近看朵朵娇俏啊
      花心黄蕊轻轻颤,
      阵阵清香满船舱。
      都说江南如画,
      江南何曾不如花。
      清脆的歌声从邻船传来,原来是月儿又在欢快地为游客们献唱了。
      “小娘子的声音好似百灵鸟儿,好听得很啦!”
      “官人夸奖了!”
      那人示意身边的仆人把赏钱递给邻船的月儿,边又问道,“你歌里唱的那郑花是什么样的花,真的能香满船舱?”
      月儿莞尔一笑,指着他船篷里的那束野花,“官人你身前的不就是了!”
      那人一脸诧异,喃喃道,“这就是郑花?”
      说着又细细端详了起来。
      浅黄微颤的花蕊,像蜗牛的触须,像找不到家的野生菌;淡绿的花心,蔓延出花色,映衬出晚春;还有那毛茸茸的嫩枝丫,仿佛能任由它那样默默的,悄悄的,滑过指尖,拂过脸颊......
      水面涤荡,把阳光温柔地折射到船篷里,顿时多了几分潋滟。
      不多时,穿过几个桥洞,便到了桐溪镇上最热闹的地段了,此时船上的游客也排着队下了船。他们刚到岸边,璃璃突然扭头钻进船舱,一把抓过那束郑花,追上去递给方才那人,那人被她这反常的举动给惊住了,竟一时忘了接,璃璃以为她不要,眉头一皱,准备转头就走。
      “小娘子请留步!”
      为了不显唐突,他用折扇轻轻拦住她的手臂,“‘江南无所有,柳赠一枝春,’桐溪水无路,不胜繁花数。小娘子美意在下就此笑纳了!”
      他这才近处打量起她来,只见她肤如凝脂,腮如粉桃,唇不点而朱,只是还是一脸空谷幽兰般的冰冷。她原本是绝色的容颜,可美中不足便是那左眼角那一大抹淤青。
      “璃璃,走了!”
      这时,船头的月儿突然大喊道,原来,好多游人已经等在岸边了。
      那人眼看她就要走,想挽留说些什么,可是一时语塞,最后只是微微一笑罢了。
      璃璃回到船头,月儿媚媚地向她眨了一眼。
      戏谑道,“你把颐中哥哥送你的郑花送给了一个素未谋面的船客?”
      “这有什么,花在他那儿,香味却在我船里!”
      月儿撇撇嘴,笑道,“我看香味在你心里吧!”
      流水送着余波,两岸的水草也随着波纹舞蹈着,悠然潇洒。
      “我们去茨菇村吧!”
      璃璃点点头,船桨在她的协助下一个跟头栽进水里,波纹弥漫,开始了新的旅程。
      翩翩粉蝶流转,它们几近纯净透明的翅膀沐浴在阳光下,流连忘返于花端,仿佛能生疼它的触须,残动它的纹羽。山下一弯碧湖,湖面就像是一面铜镜,它有它的随性,泼墨般地倒映出蓝天,白云,和岸边的飞禽。这山,再深的阳光也能穿透,再高也能望见挂在山顶的那轮明月。但要说你懂了它,谁又知它经历了多少变迁,更不要说你看透了它,你只能依赖它,依偎它。
      河边的水草被它冲刷得只剩光秃秃的茎,没有多余的心情来整理自己的姿态,她也早已经忘记了自己还有几分美丽。任何东西都不会转瞬消失,它总有它消失的路径,哪怕是春天,哪怕是黑夜,哪怕是青春与爱情。
      哪里会知道,柳暗花明处,是嫁轩农桑,陌上人家。
      “快看,那是芦姐姐的院子!我们去看看芦姐姐吧。”
      “嗯!”
      不多时,她们一处别院,朱柱青瓦,五级台阶,春草生于门前,门左又有梧桐数株,春桃立于远处亭台旁边,正有两个小丫头在哪儿窃窃私语,一个直接坐于台阶上,另一个手中提着茶壶,正仔细聆听,宣莎衣的小姐坐于亭中,温婉动人,茗香四溢。
      院子里,佛手瓜熟了张开大大的嘴巴,压弯了枝丫,有的已经老得发出了嫩芽。层层叠叠的叶子下面,还有毛茸茸的小黄花,慵懒地躺在星星点点的阳光下,像等待一场春雨。
      窗外白色的兰花像蝴蝶一样翩跹在草叶间,牡丹低垂着脸,紫红的蕊点缀在洁白的面庞上,如云朵般缱绻于水青色的枝蔓间。
      “芦姐姐!”
      “璃璃、月月!”
      只见一人站在架下,孤零零又瘦弱不堪。
      “今天我们尝尝芦姐姐的手艺!”
      月月摇着她手中的一把野菜,原来,在来的路上,月月顺道去掐了一把白刺芽,它喜欢围绕着丛生的灌木,把它往沸腾的清水中一沥,蘸上酱,美味无穷。它的苦不同于苦瓜,它的苦中你总能尝到一丝生命的绿,不错,它还是嫩芽,不过它结束于此竟是它的造化了。
      她们吃过饭后来到江边,不约而同地脱掉鞋子光脚踩在江畔沙汀上,走累了便坐下来,三人漠然无语,仿佛在江边等待着什么。
      芙蕖招摇,芦花低摆,人影荡漾。
      “当年他们都没想到他会看上我这个整天只知道捉螃蟹摘野果捡野鸭蛋而又相貌平平的乡野丫头,说他也许是看惯了美人,吃惯了荤腥油腻,所以来些清淡寡味的,不过图个新鲜;他们后来更想不到的是我们桐城第一才子第一美男子,竟然会弃笔从戎,远赴边疆保家卫国,他们眼中的富贵公子应该是留恋烟花柳巷风流快活。”
      “我起初还要跟他们争论,可你越反驳他们越来劲,有一天你突然置之不理了,他们倒没戏看了,我光脚走在石桥上,忽然停了下来,瞥见桥边的一丛芍药,摘了一朵红药,闭上眼装作他给自己戴在鬓上,他们就说我疯了,我想,疯了倒好,不用应付那些自以为清醒的人。”
      “他们的记性很好,可又很不好,他们大多数人只记得仇恨,可又容易忘记大仇恨,他们的世界太小,不会感谢每一个为他们安宁生活而努力过的人。”
      “我曾经觉得这富春江的水辜负了我,没有带回我的少年,可它又给我带来了另一个月亮,看那,他也在看月亮吧!”
      “如果说流浪是一种勇敢,那等待更是一种勇敢。”月月安慰道。
      “不,等待不是勇敢,真正的勇敢,是去追求。人生苦短,不是用来等待的,而是奔赴而去。”
      璃璃说完,只见月月和芦姐姐都惊诧地看着她,这样意气风发的话和她的个性如此出入,所以一静脱口也最让人讶异。
      芦姐姐别过脸去,只见孩童们不知疲倦,江边钓鱼的孩子,把鱼钩拔出鱼嘴,扣着鱼的两腮把他一股脑儿往竹兜里放。趁着日暮时分残霞的柔光慌忙赶回家。潮水暗涌,夹着海波的腥味儿,扑打着江面星星点点的渔火,它也似不甘寂寞,日日夜夜起起伏伏涨涨落落。
      桥上那人却已不见,她还在桥洞下面看月亮。山静不开莲花开,她还在等待,曾经一眼千年,这世间值得,因为有他出现过。世人都说她是带刺的玫瑰,她反驳、拔刺,麻木地看人世间的恶意,转身却泪如雨下。他走之前,把书房的书给了她一堆,说你读完了我就回来了。可她读了一遍又一遍,他还是没有回来。等得柳絮上鬓间,杨花罩青丝,等得眼角漾开涟漪,眼尾印下了岁月的崎岖,心却还是如初。当年那青衣少年,就像吴越的秘色瓷,他用过的压纸的白胡玉骨,又像空中闪现过的白云,遇见他是幸与不幸,都无关紧要了。
      只剩下看那陌上花开,待君缓缓归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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