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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花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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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山回城的马车上,沈棣盯着对面窝在一角横木上,睡得酣熟的女郎暗自出神。
许儒山要他把她带回来,说她天赋异禀,是大瑞不可多得的机巧奇才,而他之前一直十分抗拒,正是怕她卷入像昨日那样的危险中来。
他想给她的从来只有平安喜乐,然而大厦倾覆,安有完卵……
许儒山说得很对,将来苜岐必有一场恶战,他不可能永远陪伴在身边保护她,去留该交给她自己选择。
现如今,岐州已然知悉了她‘技’的身份,一切再由不得选择,她不可避免的要被牵扯进来,为今之计,只有自己尽早将她纳入羽翼下,才能时时刻刻看顾着她。
内心犹疑始终不得定的事情,仿佛突然被一锤定音地做了最后决断,沈棣心中反而没了先前那么些辗转徘徊,渐渐安定了下来。
马车悠悠慢转,缓缓停了下来,车外驾车的祁修源,敲了两下木质边架,小声道:“师兄,到了。”
沈棣没应声,祁修源亦没再出声提醒,马车静静停在宁江王府侧旁偏巷里,不时引来过路行人疑惑的眼神,但抱臂靠在车架上休憩的车夫面容冷峻,谁也不敢多管闲事跑过去问上一问。
直到日色西斜,晚霞的橙光透过窗帘缝隙照到丝萝脸上,她眼婕轻颤,终于有了转醒的迹象。
揉一揉半边已经麻木的胳膊,丝萝声音嘶哑:“都到这个时辰了,早点叫我多好。”
沈棣无情无趣道:“我只是不敢相信,有一天我竟然主动将你送到王府门前,而不是直接带回家。”
丝萝困意立时去了大半,爬起身讪讪装傻道:“都到王府了,不如一起进去打个招呼?”
沈棣自然不愿:“不必了,你也不用紧张,我不是又要训你了,你昨晚一夜没睡,进去了就好好休息,不要再胡思乱想。”
顿了一顿,沈棣犹豫片刻,想起方才筹谋,仍是心软了,道:“我带你去青云寺,并不代表什么,不要有任何压力,关于戎机,你也不必忧心我的处境,这么多年,我都撑过来了,多一个你少一个你,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你没必要纠结,想回来,就回来,不想,阿兄也能应付。”
丝萝没想到沈棣会说这些,有些反应不及的呆愣。
沈棣不是天生体贴人的性格,但他那鲜少的细腻心思,几乎全都用在了自己身上。
这两日接收到的信息过于冲击,她必须坐下来好好理顺思路……
比如庞大的戎机情报组织之于沈棣,再到自己的意义,比如她还是高看了自己,竟以为公子苏要利用自己,修复好的传输机具入密楼,以他那晚展现出来的能力,根本不需要。
那日两人在阵法中反复推拉破立,从机关到法阵,没有能难倒他的,且两人所有破解之法均极为相似,内行人一看便知出师同门,他就是沈裕带出的徒弟,自己没有猜错。
阿父还活着,公子苏模棱两可的态度,给了她无限的希望……
或许只有回到戎机,才能够循着更多线索,找到阿父的消息……
心中风起云涌,面上,丝萝却只轻轻点了点头,道:“我会好好想想的。”
沈棣叹口气,道:“我还是那句话,你若确定了跟定世子,想跟他走,也跟你回沈家不冲突,就算出嫁你也要有娘家吧,也得从沈家给你送嫁吧,不清不白的身份待在他府上,不像话,总之,回家的事,你再慎重考虑考虑。”
丝萝知道,让沈棣说出这番退而求其次的话实属不易,他是实在没办法了,只想自己能回去。
“我真的会好好想想的。”发自真心的,丝萝再次强调了一遍。
如今许多情境都跟三年前不一样了,等她理清思绪,再次回到熟悉的沈家,也未尝不可,只是此刻心中犹疑,总觉得似乎还有哪里欠缺了考虑,她一时没能捕捉到心底隐隐的茫然与担忧。
自重逢后,沈棣头一次得到她肯定的应承,已是十分的进步,心中欣喜万分,便连此时放她回王府,都显得宽容友善了许多。
“那快回去休息吧,阿兄等着你。”
丝萝掀帘而下,沈棣又开口叫住她道:“还有一件事你当知晓……”
丝萝扭头去等,他却又拧眉,面有犹豫,道:“算了,明天你就知道了,她要自己跟你说。”
虽心有疑惑,但丝萝不是追根究底的性格,便也作罢了。
与祁修源一前一后的进府,唐陆风风火火的迎了上来。
“你俩还真是把王府当客栈了,说夜不归宿就一起消失不回来,今个怎么知道这么早回来了。”
不等丝萝解释,他却猛地转向祁修源,道:“世子已在泡药浴了,今日是你约定为他调理的日子,世子早早便等着了。”
祁修源点点头,抬腿便要跟过去,唐陆却敏锐的嗅到空气中一股隐隐的血腥气儿,扭头皱眉道:“你受伤了?”
丝萝听唐陆这么一说,想起沈棣提过,祁修源昨日与那黑衣人缠斗受了点伤,她尚没来得及关心他伤得重不重。
祁修源没想到唐陆鼻子这么尖,无所谓道:“皮外伤,无碍。”
唐陆却不放心,道:“要不今日还是作罢?”
他可不关心这祁小郎君在外惹了什么事受了伤,但拖着病体给世子疗养,若是中途气力不济,害得可是世子,他可经不住这么几下折腾。
祁修源坚持道:“我真的没关系,说好了今日就是今日,怎好让世子白等。”
唐陆点点头,没有再反对,引着他们往里走了一段,他好奇的扭头看丝萝:“你还跟在这里干嘛?”
丝萝一愣:“我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帮上忙的。”
“药浴……你能帮上什么忙?”唐陆不耐道:“你快回去休息吧,这里用不上你。”
丝萝听他重申药浴,自然而然想到了叶淮琤此刻模样,心内大囧,拔腿就跑,唐陆忽又想起一事,追着她的背影喊道:“绮禾送了请帖过来,邀你明日兰香阁相见。”
见丝萝背影一顿,他又补了一嗓子:“不过世子说他会陪你去,让你不必发怵。”
丝萝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
难道刚才沈棣欲言又止的便是这件事?
绮禾找自己做什么?
甩了甩脑袋,丝萝决定还是先去睡一觉,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偌大的京城南岭,晾她也不敢做出什么出格的事。
……
兰香阁内。
绮禾分类整理好近期的情报卷轴,统一放入一个密闭的黑匣子里。
这黑匣子是戎机特制的,只有一个进口,内有精巧机关术,若非正确的打开方式,黑匣会自发销毁内里的卷轴,确保机密不外泄。
每个戎机情报网内的探子都有这样一个黑匣,它们循环流经下一个点位,互不知情、互不干涉,最后汇总进戎机,等待主人的查阅。
终于完成了手头任务,绮禾轻舒一口气,看了一眼紧闭的门扉,缓缓解下覆面的双层纱巾,幽暗烛光映照下,赫然竟是季韵兮。
季韵兮化名绮禾已两年有余,这两年她苦心经营,利用绮禾这个身份的便利,接近京都所有达官显贵、名士商贾,风情雅致成为她的保护色,令她游走在一众色欲熏心的无耻之徒中间,亦进退得当。
来自大瑞各城郡乃至四方邻国的消息,每日都会经由各种途径传入她手中,最后再由她分门别类整理好送入戎机,这是她这一脉的任务,必须由她亲自把控。
深深叹了一口气,这样虚与委蛇的日子,好累。
重新围上层层防护的面纱,季韵兮独自走到花船一角透气。
茫茫夜色,若是无这一处灯光喧嚣,便是漫漫无边的死寂,沮丧失落时看过去,便觉快被这黑夜吞噬,但若是从容平和时观望,又觉宁静祥和,包容万物的柔美。
渐渐,由远及近传来几个柔媚清甜的女声。
“主君近日可是要回来了?”
另一个惊喜的声音:“你从哪儿得来的消息,是真的吗?”
“那还有假,听说这几日就要到了,卫管事已经先一脚抵京了。”
“卫管事已经到了?我怎不知。”一道高傲的女声穿插进来。
“苑儿姐姐,你可来了,听说卫管事先行一步,是要将主君这次从四海搜罗来的宝物先送过来,请的镖局押运的,好几大箱呢,都在那位的厢房里了。”
叽叽喳喳的议论声小下去,变成窃窃私语,毕竟,背后编排闲话,哪能高谈阔论。
几人边说边走,很快便到了季韵兮所在的角落,正说得眉飞色舞的那位,突然看到蒙着面的绮禾冷冷的眼神盯着她,立即闭上嘴巴,眼中闪过惊惶。
季韵兮平日很少与她们交往,却知道她们刚才口中的“那位”说得便是自己,因为那几箱宝物就在她厢房摆着呢。
被人搅了兴致的烦闷,令她再没了看风景的心情,意兴阑珊地转身准备离开此地。
“你站住。”一个女子突然拦住她的脚步,季韵兮抬高眼帘,冷冷看了过去。
那女子也是轻纱遮面,身形衣着竟是与自己格外相似,离得远些,光线昏暗些,神情气韵方面的细微差别便很难发现,是花过一番心思的精致“仿品”。
季韵兮疑惑的目光在她身上一点而过,很快便不打算再搭理她,绕过她继续往前走。
谁知这女郎不知好歹,一把抓住季韵兮的胳膊硬将她拧背过身来。
“嘶”地发出一声痛呼,季韵兮揉一揉被抓痛的手臂。
这女郎力气未免太大了吧,如此猝不及防,一点教养也没有,她想做什么?
“你和主君到底什么关系,他为何对你那么好,你不是沈将军的女人吗?”
噼里啪啦倒豆子般的一通逼问,应接不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