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6、鬼-5 ...
-
这间破败的小屋迎来了新主人。
行李被趋炎附势的仆从丢到地上,布袋打开,里面是几件换洗的衣物。
严胜一只手虚扶木刀,另一只手自然下垂,整个人沉默得可怕。
只是一周不到的时间,整个继国府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那位老师——或者称部下,在醒来后将整件事情都告诉了家主,他兴奋地讲述缘一过人的剑术天赋,仿佛已经遇见了继国家辉煌的未来。
毕竟在这个朝不保夕的年代,武力便是最好的晋升。
那夜的油灯,几乎闪烁到天明。在跳动的火焰中,严胜也久久无法入睡。
他还太小,尚且不知道自己将要与弟弟调换的人生。此时他只是为弟弟的天赋感到五味杂陈。
严胜也曾被称为天才,他三岁练刀,五岁就能日挥木刀千下,父亲将他视为继国家的未来。
他是古板的,将武士道的一切铭记心中;他同情弱者——不管是弟弟还是那个叫幸的女仆,他天然的去同情他们、保护他们——以一种高高在上的视角。
但现在,他的骄傲似乎被弟弟打破了。
从未打败过的老师,轻易倒在缘一的刀下;从未拿过刀的弟弟,轻易将老师打败。
他的努力在天赋面前一文不值。
但是,但是,他告诉自己,我将会做得更好。
这是一种无疾的宽慰。
-
已经是夜晚了。
幸将藏在旧衣夹层间的蜡烛抽出,小心点燃。
只有三个榻榻米大小的房间很容易就被照亮,人影被火光拉长,严胜微微低头,脸庞被晃动的阴影遮掩。
蜡烛被放在陶制的小盆里,幸直直地盯着眼前的男孩,知道对方受不了地避开视线。
“你在难过吗?”幸说,然后不管不顾地作下结论,“你在难过。”
严胜皱眉,他为女孩的直白而感到难堪。
“……”
还是沉默,他忍不住去看她,女孩将半张脸都埋在衣服里,只是微微眯眼,一副困倦的样子。
“缘一……以前就是住在这里。”
幸歪头看他,疑惑对方无意义的话题。
“你不会在这里很久的。”她说,“这不是缘一想要的。”
他们的对话停止在火被门缝吹进的风熄灭的那一刻,黑暗里,他能听到她浅淡的呼吸。这让他也忍不住紧张。
说到底,不过是个七岁的孩子。
人在寂静中总是会胡思乱想。也许我再也不能实现武士的梦想,严胜对自己说,他发现自己对缘一的感情变得很复杂,从开始的爱与同情转变为更奇怪的情绪,他不敢去深究,也许他在逃避某种现实。
什么是透明的世界?他想到几天前与弟弟的对话,为什么他有,我没有?……原来缘一才是真正受上天眷顾的天才……
他努力不让自己再想这些事。
坐在对面的女孩忽然起身,严胜有些慌张的一起动身——他现在失去了一些自信,而人在不自信时往往习惯性地模仿他人的动作。
“刷拉——”木窗门被拉开,月光倾泻进来,缘一站在门外,宛若一个孤独的黑影。
“妈妈走了,在刚才。”他这样说。
而严胜被这句话钉住,愣在原地。
-
今夜的继国府忽然变得非常繁忙。
平日里不舍得用的昂贵油灯都被点起,朱乃夫人的寝屋灯火通明,下人们站在门外,里面只有医师和继国家主。
幸与严胜赶到时,那位年纪很大的医师已经出来了。
他的表情一片肃穆,只是一瞬间,严胜就明白一切再无回旋余地。
没有任何犹豫,他推开周边的人群,不顾一切地冲向房门。
也就是在那一瞬间,门开了。
——是继国家主。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被抛弃的儿子。
而严胜也这样看着他。
他曾经无比仰慕这位父亲,将他作为己身的目标;他也恐惧他,因为无论怎样努力、怎样做到人人称赞的优秀,这个男人也只会淡淡的说一句:
“知道了。”
仿佛一切是理所当然。
如今,严胜第一次以这样不肯退让的眼神看他,里面没有小心翼翼的讨好,只有坚决。
他要见自己的母亲。
两人的对视没有很久,家主让开身,默许了他的行为。
空气又开始流动,随着严胜少爷的进入,下人们也开始说话。
无非是一些不知真假的悲伤话。
房间内,朱乃夫人躺在榻榻米上,她还穿着生前的衣服,只是那华丽的纹饰不再衬得她美丽,反而使那张脸更加灰暗僵硬。
头发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有了白色,这位温柔的夫人,为了她的家庭而深深劳累。
严胜跪在母亲的身边,脸上是从不曾有过的空白,他恍惚中感觉到手背的冰凉,才发现自己在流泪。
不被允许的流泪。
父亲说,剑士不应该流泪,那会使他显得软弱。
可是,他想,这是我的母亲。
很少见面的母亲;心疼他伤口的母亲;保护他不被打的母亲。
充斥了他整个童年记忆的母亲。
然后他又想到缘一。
严胜终于忍不住地哭出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