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第 4 章 ...
-
得知噩耗的安妮在度过初始的震惊后,丧失了一切情绪。
她不哭不闹,寡言少语。她不再忙碌,发愣的时间变多了,每天她都会坐在窗口凝望着开着正好的向日葵从日出到日落。
直到葬礼上,安妮看到像是睡着的塞巴斯蒂安才落泪。
那是胡伯特花费了大量时间,精心修整的遗容。胡伯特不想让安妮看到自己曾经骄傲的哥哥变成那副可悲的模样。
他竭尽所能去遮掩阿兹卡班在这个人身上留下的痕迹。但塞巴斯蒂安脖子上那道狰狞的伤口太难处理的,胡伯特缝合了皮肉,任何魔法都无法完全消除这道带来死亡伤疤,胡伯特只能将浅淡的伤疤用高领遮住。胡伯特还将一本书和一朵向日葵放到了塞巴斯蒂安的怀里,可刚抬起塞巴斯蒂安的手,那被咬烂的指甲,磨破的十指,无不向胡伯特倾诉着他经历的磨难。胡伯特没力气再用咒语了,从地库吸取的那些古代力量已经被他用完了。
真可笑,伊西多拉耗尽一生储存上百人的痛苦,兰洛克和卢克伍德那么渴望的力量,却解不了一个小小的诅咒,也不能让这位少年死后有一份完整的体面。
最多只是帮他做出了一份速成的豆瓣酱。
人人所追求的力量到底有什么用?
最后胡伯特用一幅手套遮掩了那双手的不堪,赋予了塞巴斯蒂安十五岁时的朝气。
对塞巴斯蒂安的记忆早就模糊了,看着这张平静的脸,胡伯特依稀记得塞巴斯蒂安希望有个极尽哀荣的葬礼与墓地。事与愿违,他的葬礼很简单。来的人不多,感谢当年预言家日报的大篇幅报道,大多数人只记得他是弑叔的凶手。
他的葬礼小到只有零星几个费德罗特的老邻居,安妮以及奥米尼斯。
哦,还有胡伯特。
但足够了。
真正关心的他人都来告别了。
胡伯特自认为自己死时不会有这么多人会来。
塞巴斯蒂安的墓地也将和所罗门相邻,都在费德罗特家的后花园里,不论生前这二人有多少分歧,最终二人相邻而居。
胡伯特寸步不离的陪着安妮,生怕她倒下,不断地劝说她去休息。但安妮拒绝了他的提议,坚持了整场葬礼,亲眼见证黄土掩埋了塞巴斯蒂安的棺材。
她真的是一个坚强的姑娘,从她身上带的仪器传来的数据,无不让胡伯特担忧。高频心跳与极高的血压,胡伯特认为她随时都有可能晕过去,但她还是坚持感谢了每一位参加葬礼的人。
最后确定奥米尼斯走远了,她才倒在了塞巴斯蒂安的墓边。
胡伯特手忙脚乱的去照顾这位病人,他从未如此惊慌过,他头一次害怕救不回她,他怕她死去。
“胡伯特……别担心,我会好好的活着的,我会替塞巴斯蒂安活下去的,他不能白死……”
她虽然这么说,但这次病倒让她足足躺了三个月,时而清醒但更多时候是昏迷,胡伯特用尽办法去控制她体内的诅咒增长,她有几次临近死亡,是在胡伯特不懈的努力以及她自己的求生意志之下,她才保住了命。
这三个月,他不能离开她半步,连NEWT考试都没有去参加。
他早就发觉自己的内心的天平倾向她了,他的未来从那些远大的梦想和野心变为了陪伴她。
他的选择并不是没有代价,在安苏醒后没多久,夏日最热的一天,胡伯特就收到了父亲的吼叫信。
“耻辱!威尔斯家从没有辍学的人!”
“你的学业是那样优秀!你有远大的前程!但你做了什么?和冈特那上不了台面的小鬼大闹阿兹卡班!你为了个杀人犯的妹妹放弃考试!”
“把你送回英国读书不是为了让你这样荒废掉自己!你这样还不如留在中国!和你母亲那些抽大烟的族人一起烂掉!”
“我就当我没有你这个儿子!以后不要再联系了!”
然后猩红色的吼叫信化为一团纸屑喷到了胡伯特的脸上,他面无表情的抹掉了脸上的纸屑。
“对不起,我父亲说话很难听。”他为他父亲的话向躺在床上的安妮道歉。
“是我拖累你了。”一脸病容的安妮内疚地说道。
“不要这样想,我答应你哥哥会照顾好你,我不能食言。”自从第一句谎话说出口,胡伯特发现撒谎对他变得很容易。
至少比面对现实容易。
他不想让她知道自己害了她哥哥,但他还想要留在她身边,撒谎是最好的办法。
“是吗?只是因为塞巴斯蒂安?”
胡伯特用沉默以对,他怕一张口他就会把实话说出来。
背后的人发出一声幽幽的叹息后,说道:“我的哥哥有你这样的朋友,真好。”
有他这样的朋友,很好吗?
他在法庭上对塞巴斯蒂安罪行作证时的声音不由自主的在他耳边回放。
他是那样坚信自己的选择没错,在自己的父亲面前坦坦而谈,包括要求对塞巴斯蒂安做出最严厉处罚。
“生命是神圣的,任何剥夺生命之徒都该受到惩罚!年龄和经历都不能减轻杀人之罪的恶劣性质,尤其是他杀死的是抚养自己长大的亲人!这样不义之徒应当受到最严厉的处罚!”
当初他用的每个词都如利剑刺进了他,他和塞巴斯蒂安有什么区别?是他剥夺了塞巴斯蒂安的生路,而他也谋杀了抚养自己长大之人的所有期望。
最重要的是,安妮遭受的一切,他都有责任。
而不同的是,他没有被处罚,也没有法庭会审判他。
他带着愧疚之心搬到了安妮家附近,那是一间狭小的地下室,没有窗户,没有卫生间,厕所是一只桶。
他没有正常从霍格沃茨毕业,可他还是找到了一些赚钱的途径。
承接J·聘平的制药单子,帮佐科笑话店研发新产品,甚至他又去帮旋转女巫扫帚店调整扫帚数据。他赚的钱,除了维持基本开销外,全部用在了治疗安妮身上。
只有治愈了安妮,他才能洗清自己的罪孽。
没有了有求必应屋,他的研究材料需要他自己想办法,药材和器材的价格每每都让他发愁。他便更苛刻自己的生活支出,最困难的时候,他一天只吃一块面包,饿了在嘴里含一块海边捡的石头,用上面的盐味来解馋。
他一辈子养尊处优,享受着父母带给他的富足的生活,当他全部依靠自己时才发现如此困难。
他不大会做家务,但更多的时候他是没有空去处理家务,忙完订单大多时候都是临近凌晨,他还要忙着研究诅咒,一整天忙碌下来,他有两三个小时睡眠已是不错了。他的家里堆满了脏衣服,药剂瓶,各种他写废掉的草稿。屋子脏乱程度是他完全不能接受的,但是他没有多余的力气去收拾了。
只有星期日这一天,他会为了去看安妮认真清理一下自己和衣服,让自己看起来不是一个被关在地下室发疯的狼人。
就这样,冬去春来,夏别秋至,一年又一年过去了。
他不允许自己太靠近安妮,一星期去见她一次,确定她的状况,调整药剂,然后快速离开。
安妮总是邀请他一起吃饭,他的答案总是拒绝,哪怕再饿再累,他也不肯。
君子不食嗟来之食,更何况他亏欠她太多了,他要脸。
但这向日葵再次盛开的春日,事情发生了变化。在确定新药对安妮的诅咒有了有效控制后,胡伯特终于放宽了心。连夜的工作让他的意志力变软了,再加上他已经吃了好几天的唆石子了,安妮家充斥着饭香,空空的肠胃被香味勾引,面对安妮的再次邀约,他不得不投降了。
这天的午饭是牧羊人派,他曾经对这种油腻的垃圾食品嗤之以鼻。然而,此刻他闻到派内调味正好的绞肉就开始馋了,那股香味勾动着他的鼻子,让他的口水不由自主地涌了上来。安妮将派切开,顶层烤至金黄的马铃薯派顶之下藏着的是厚厚的牛肉馅料,肉汁随之流出,香味伴随着热气更加浓郁。牛肉配上马铃薯,肉汁与淀粉交融,这是绝佳的组合。他压住自己想扑上去一扫而净的不雅冲动,装模作样的用叉子舀一些放入口中。马铃薯入口即化,拌在其中的黄油和牛肉馅产生了绝佳的互动,肉馅中的萝卜丁和豌豆丰富了口感,削减了浓浓的脂肪所带来的腻。这一口的派即满足了他的味蕾也填充了饥肠辘辘的肚子,他开始不由自主的一口又一口的将派塞进嘴里。
开始的他会因安妮在眼眸弯弯的笑意而羞愧,但在大半派塞进胃里所带来的饱腹幸福感,他的脸皮也就变厚了。
礼记简直放屁,嗟来之食最好食!
“看来你最近没吃什么好的。”安妮打趣地说道。
胡伯特摸着肚子,笑而不语,已经占了最大的便宜了,没必要再争嘴上的。
再帮忙安妮清理盘子后,胡伯特坐在桌边,想休息一下就走,安妮也像往常一般拿着一本书坐在他的对面,她没有翻开书,把自己的手放到了胡伯特的手边,两只手隔着一只手指的距离,仿佛有一道墙阻隔着他们。
安妮的手雪白,但不是那种健康带着血色的白,是连指甲之下都是毫无血色的白。胡伯特想着如果他能去掉诅咒,这双手重新获得血色,那绝对是很漂亮的一双小胖手。而胡伯特的手被他藏在手套之下,他可以用变形术让自己的脸看起来不那么憔悴枯瘦,但是他还是没有能力改变手。
胡伯特不敢让她看到那双原本中性柔润的手变得如干柴一般,他也怕那些因为各种实验造成的伤痕吓到她。
胡伯特觉得自己的头开始昏昏沉沉,也许是胃里过多的牧羊人派需要消化,这让他异常疲惫,眼睛也快睁不开了。
“睡一会儿吧。”安妮温柔的声音似乎有某种魔力,让胡伯特放弃了抵抗困意,伏在桌上合上眼睛。
就睡一会儿,虽然家里还堆着一堆工作,但,就睡一会儿,胡伯特这么安慰自己。
半睡半醒间,他觉得自己的手被一股暖意包裹,柔软的触感拂过他干枯的手指,抚摸着手上每一条伤痕。
有些痒,胡伯特下意识的反扣住着股暖意,紧紧握在掌中,留住这股温暖。
他把这份温暖带入到梦境里。
梦里,他拉着恢复健康的安骑着紫角兽沿着苏格兰海岸漫步,欣赏日升日落。
所罗门和塞巴斯蒂安会在费德罗特的家里因为一些琐事吵架,安妮会帮着两相为难的奥米尼斯一起劝架,他在一旁看乐子。
吵完架后,他们四个十五岁的小孩挤在两张拼在一起的床上聊着夏普老师的作业有多苛刻,赫卡特教授到底有多大,菲戈教授到底是教什么的,加雷斯又炸了什么,邓肯为什么害怕蒲绒绒等等等,他们就像普通同学一样,聊着学生之间的话题。
他听着萨鲁兄妹斗嘴打闹,还有奥米尼斯傻乎乎的笑声。
那笑声让他想起奥米尼斯并不是如今沉默寡言的阴沉男人,奥米尼斯的声音也不是那萦绕在他梦中如受伤野兽般的哀嚎。
那撕裂凄厉的哀嚎,在每个夜晚不断地击穿他的耳膜,刺入他的大脑,让他憎恨自己长了耳朵。
而现在,在他们的身边,他又庆幸自己长了耳朵,可以去聆听他们的笑声。
真好啊,如果不是梦就好了。
暖意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了,胡伯特不舍得睁开了眼睛,他攥了一下手,是空的。
他醒了,他感到脸上多了湿痕,他快速抹掉,整理好自己的状态。
现在已经下午五点了,他没想到自己会做那么久的梦,久到以为他和这三人曾经是朋友。
他得告辞了,但是他看不到安妮的身影,他走出门,就看到了不远处的安妮,以及一位他很熟悉的男人。
他的父亲。
他们也看到了他。
胡伯特皱紧眉头,他没想到说不再见自己的父亲会出现在这里,还和安妮在一起,他把疑惑地目光投向安妮。
“胡伯特,威尔斯先生,你们可以进屋聊,正好我也该做晚饭了,我想你们父子许久未见,一定有很多话说吧。”安妮带着微笑试图给让这父子之间的气氛不那么僵硬。
“谢谢,萨鲁小姐,我和我儿子在这里聊就可以了,刚刚与您的对话很愉快,祝您有一个美好的晚上。”威尔斯先生礼貌地说道。
安妮见威尔斯先生想要和胡伯特谈,便告辞了,她刻意回避着胡伯特像利剑一般的眼神,但在路过胡伯特时还是说了一句:“聊完,记得回来,我们一起吃晚饭。”
没等胡伯特回复,她快速跑走了,独留威尔斯父子俩站在花园里。
“顾华。”他的父亲的中文还是那样字正腔圆。“很久不见。”
“嗯。”胡伯特简单应着,心里乱成一团麻。“您来这里做什么?”
“我来看看我儿子。”
“您已经和我断绝关系了。”胡伯特把攥成拳头的手藏在身后,他不想让自己的怒气冲向自己的父亲。
威尔斯先生毕竟做过外交官,不理会胡伯特这小小的刺走到了胡伯特面前,胡伯特已经有几年未见父亲,他已经比自己的父亲高了,也能更清楚的看到父亲头上的白发。
威尔斯先生也同样打量着胡伯特,良久,他叹了一声气,说:“顾华,我们走走。”他走在前头,胡伯特则跟在他身后,比他慢一步。
“我当时很生气,说了很多不该说的话。”威尔斯先生缓缓地说道,“顾华,你是我唯一的孩子,我害怕没有教好你,愧对你亲生母亲。”
“说断绝关系,我更希望是你在外碰壁后,知道外面的日子不容易,不再胡闹,老实回家。但我忘了你和你母亲一样倔和傲气。”他们走到了一个小坡,威尔斯先生停下了脚步,他身体一直都不好,走了这么一会儿体力就有些跟不上了。胡伯特变出了一个小马扎放在地上,扶着父亲坐下。威尔斯先生借此抓住了儿子的胳膊,“对不起,胡伯特,我不知道这段时间你过得这么苦。”
“苦?”胡伯特扬起眉毛,“我过得很好,不劳您操心。”
“好?我现在都能摸到你的骨头!你娘含辛茹苦把你生下来不是让你这么糟蹋自己的!如果不是萨鲁小姐告诉我,我都不敢相信那些传言都是真的!”
胡伯特诧异于是安妮联系的他的父亲:“安妮说什么了?”
“她写信告诉我,你住在地下室,那里乱的根本下不了脚。你的身体越来越差,到处打杂工,活的好像在惩罚自己一样。”
胡伯特觉得自己呼吸不上气,他以为自己把那些不堪藏的好好地,但她早就知道了,她一定认为自己像小丑一样可笑。
不,他就是小丑,自我感动的在泥泞里挣扎,结果弄得自己一身泥泞。
他揉着头发,压抑着怒火。
“顾华,跟我回家,你看,我给你找了一份魔法部的工作,你随时都可以去上班。”威尔斯先生把一封印着蜡封的信塞到了胡伯特的手里,“我不知道你在为什么拖累自己,但是你这些年的作为已经够了,你该回到正轨了。”
压抑不住了。
胡伯特猛地疯狂大笑着,把信揉成一团丢到一边:“哈哈哈!拖累自己?够了?父亲,你知道我做了什么?我杀了人啊!是我杀了塞巴斯蒂安·萨鲁!”
“塞巴斯蒂安·萨鲁?你胡说什么!那人是被其他犯人杀死的,和你有什么关系?”
“是我举报了他,是我在法庭上要求对他采取最高刑罚!父亲,如果没有我,他压根不会去阿兹卡班,更不会被该死的疯子杀了!是我把他推到绝路上的!”胡伯特情绪激动地说道。
“萨鲁确实杀了他叔叔,他也确实使用了阿瓦达索命咒,你的举报是正确的。”
“但他不应该因此去阿兹卡班,他那时才十五岁。”
“法律不是这么订的。”
“那法律是错的!”
话已至此,威尔斯先生放开了胡伯特,胡伯特站了起来,退后几步:“父亲,我当年错了,塞巴斯蒂安因为我的错误丢掉了命,我能做的只有补救,我不会回去了,告辞。”
他走了两步,停住脚步:“我这些年针对未成年巫师造成的犯罪已经相关刑罚做了一些研究,我之后会寄给你,我希望你作为魔法执行司司长能考虑对法律进行改进。”
“顾华。”威尔斯先生叫住了他。“你忘了你的马扎。”威尔斯也站起身,把马扎折叠交给了胡伯特,他又仔细看着胡伯特,他几度欲言又止,最后还是说道:“注意身体,你太瘦了。”
胡伯特想说知道了,但是他拉不下脸,他闭上眼睛强忍住眼泪,为什么今天都是这些低级情绪?他一把抢过马扎快速跑走。
也不知道跑了多久,也不知道在往哪里跑,他终于停下了脚步,跪倒了地上。
他不是不想回家,他不是不想再去过当年舒适的日子,他感觉自己不配,甚至今天吃到饱的派此时也让他充满了罪恶感,他扼住自己的脖子,脑海里都是塞巴斯蒂安被割开喉管还有裹尸布上暗红血印。
他把脸埋在地面上,像只躲避现实了的鸵鸟,他太累了,他只想有片刻的宁静,像今天下午的午睡一样。
让时光倒转吧,让他重新做决定吧,他承受不了自己的错了!
“胡伯特!”安妮的声音让胡伯特抬起了头。
他无头苍蝇一样的乱跑,最后跑到的还是她家门口。
安妮站在门口,她背后屋内鹅黄色的光打在她身上,苍白的脸也被染上了暖色。
她惊愕的看着狼狈的胡伯特,快步上前扶起他。
“我们进去吃晚饭吧。”她柔和的说道,轻柔的帮他抹掉脸上的脏污。
胡伯特痴痴的看着她,她的笑容是那么明亮,她就像迷雾中的灯塔,不论何时都能指引着胡伯特。
将他指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