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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0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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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内沉默了好一阵后,我似乎听到了男人压抑的抽泣声,那是云铎在哭。
只听他哽咽说道:
“原来是我害了她。当初我若没有不甘心地追到长幽谷来,之后又舍不下她不愿独自离开,所以才会……我原本想着,要用我余生所有的努力来弥补对她的亏欠。却没料到,我再一次将她推向了深渊。”
听到这里,我已是泪流满面,几乎是一步一趔趄地回到了刚才的屋子,途中刚好碰到焦急寻我的抱夏,她扶我到屋子里坐下,问我渴不渴、饿不饿,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我轻摇摇头,只神情呆滞地一动不动坐着。
抱夏看到我的模样很不安,忙跑出去找白灼去了。
没过多会儿,我感觉身后有人靠近。
我微侧着脸用眼角余光看到云铎走到了我身旁,白灼则站在门口注视着我。
我没回头去看他们,只问云铎, “我阿爷和阿兄,死在谁的手里?”我终忍不住回头看向他,“是你吗?”
我看到他神情一怔,像是十分吃惊的样子。
他肯定是在想我怎么会问这个问题,我是不是记起来了什么?
我直直望着他,再次问道:
“是不是你?”
他似再承受不住我灼人的目光,低下头艰涩地开口:
“是我。”
我收回对他的注视,眼泪一下从眼眶里无声滑落。
这其实是我预料中的答案。
原来我之前做的所有梦都不是凭白无故,那都是我记忆深处无法磨灭的伤痛。
胸口一阵剧痛传来,我呼吸困难,胸腔内的脏器仿佛被生生揉碎。
云铎紧张地一下搂住我,白灼快步从门口进来,并和抱夏一起给我喂了镇心丸。
可镇心丸似乎失去了作用,我胸口的疼痛久久未能散去,最后生生将我痛晕了过去。
梦里,我看到窦长林的尸体横躺在一堆尸山血海里,他身上插着无数支箭羽,明明已经断了气,眼睛却浑圆地瞪着阴沉沉的天空。
我还看到阿爷和阿兄相互倚靠着站在一起,阿爷的双腿已经被羽箭射穿,可他的身躯依然挺拔不挫,没有一丝腿软。
阿兄的胸口及两只手臂更是被钉上数支冰冷的铁箭。
他们脸上身上全是血和泥,身上的白色战袍早已污迹斑斑,已看不出原来的颜色。
周围横七竖八地躺满了淮西、淮南全体将士们的尸体,脚下则是曾经掩护他们的士兵倒下后堆成的一座尸山。
阿爷和阿兄就站在那高高的尸丘上,目光坚韧、凶狠、绝望……
周身四面凯歌,一群黑压压的如幽灵一样的士兵朝他们逼近。
空气仿佛凝结成冰,整个战场静得出奇。
“幽灵”们没有发出任何声音,甚至连手中兵器的碰撞声都没有,他们只慢慢地、一步又一步地朝已是孤立无援的阿爷和阿兄逼近、逼近……
阿爷和阿兄举起了手中的兵器,欲作最后的厮杀,但那些无声无息的“幽灵”们还未等他们将手中的长戟大刀挥舞出去,便已将手中的长矛残忍地刺入了他们的胸膛……
“阿爷、阿兄……” 我哭喊出声,不顾一切地从一具具尸体上爬到了父兄身边。
那些“幽灵”忽然整齐有序地向左右两边退开,从中间分出了一条道。
道上一骑枣红骏马之上,一个头带红缨顶盔、身穿护心银光甲、肩披玄色披风的年轻将军正朝我走来。
我泪眼模糊地朝那人望去,尽管他的脸被疆场厮杀后的污垢所掩盖,但我还是认出了他。
那个我从花开等到花落、从春天等到冬天也没有等到的人。
他肩头的两只兽头铁护及胸前的护心镜寒光熠熠,将我的双目刺得生疼。
我撇过脸去不再看他,用脏污的衣袖将眼泪擦去,硬是用自己弱小的身躯将父兄的尸体连背带拖地带出了那片尸山血海。
那个坐在马上高高在上的人已经下了马走至我身边,几次伸手想要帮我,我用肢体动作冷漠而执拗地抗拒着他,不允许他靠近我半步。
梦里最后的画面定格在长幽谷的木屋里,我站在一间房间里,阳光通过窗棂的缝隙温柔的洒进来。
我从手上的釉红小瓶里倒出一粒红色药丸,对站在我身后的男人绝然说道:
“今生错付的情,到此为止。云铎,我会永远忘了你。”
……
一阵阵绞痛将我从睡梦中折磨至醒,我睁眼后看到的是云铎一双通红而蓄满泪水的眼睛。
他搂着我,见我醒后,眼中的泪便再也忍不住大颗掉下来,一滴一滴落在我身上。
他忙拭了去,并用手轻柔地捊着我被冷汗浸湿的额发。
镇心丸对我已经没有用了,我已是气若游丝。
我用尽最后一丝力气问出一句话:
“为什么……要杀我父兄?”
削藩就削藩,直接将他们手中的权利夺去便是,为何要这样赶尽杀绝。
淮西、淮南加起来总计不下五十万兵力,可最后都惨死在了他们曾经誓死守护的朝廷手中。
云铎吸了吸鼻子,声音哽咽沙哑地道:
“淮西节度使窦德明病逝后,他的儿子窦长林要求继任淮西节度使一职。但陛下当时有意削藩,且对窦家父子早有忌惮,不同意窦长林继任淮西节度使一职,还欲收回原来节度使掌控的地方财政、民政的权利。
窦长林不甘,便带领淮西军向朝廷举起了反旗。当时你和窦长林已经订下婚约,你们楚家和窦家是姻亲,且我之前来扬州时也查探得知,你父兄和窦家父子关系一直不错。陛下因太过愤恨窦家父子,于是下令凡是与他们亲近的一律杀无赦。
我在扬州遇见你时,你只跟我说你叫阿漪,我怎么也没想到你会姓楚。直到最后见你那次,你自报家门让我上你家提亲,我才知道原来你竟是楚骁的女儿。
我当时很矛盾、很痛苦,我本来是打算待我回京复命后,就会让家里人出面前来求娶你。可当你说出你的身份后,我整个人都傻了。几日后陛下传来令旨命我回京,我不得不暂时抛下此事离开了扬州。
之后窦长林谋反的消息传来,陛下下旨命我领军南下平叛。你父兄的淮南军与淮西军同一阵线顽强抵抗,他们……和窦长林一样,确有不臣之心,我……不得不痛下杀手。”
他说完已是泣不成声,他紧紧抱着我。
我不知道他说的是不是真的,我对那两年的记忆完全是一片空白。
我不知道当时都发生了什么。
我忘了我曾和云铎的相遇相识,忘了我在家中望眼欲穿盼他来的日子,也忘了我和窦长林订了婚,更忘了爷娘和兄长是怎么死的。
我虚弱地看向白灼,白灼肯定且沉重地向我点点头,证明云铎说的是事实。
我觉得我已经说不出话了。
也不想再说什么。
我眼前渐渐陷入一片空白的混沌,模糊中我感觉到云铎将我抱得更紧,他痛彻心扉的哭声时隐时现地响彻在我耳边。
抱夏也在边哭边喊着我。
可我眼皮沉重得仿佛有千斤重,怎么也抬不起来。
我终于无力地阖上。
我太疼了,太累了。
此刻我只想好好休息,解脱这一切。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