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栗果小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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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诗娜和她的同伴曾涉足过“疯人院”的阴霾。
有阿诗娜亲手雕刻的护身符文加持，队伍中的占卜师又进行过周密的计划，这支队伍并没有遇到什么危险——或者说，荒原与疯人院都不在乎这批外来者，被疯狂浸染的地方什么都不在乎。
晦暗不见天日的荒原上，充斥着诡异的风声，与更诡异的人声。
荒草的阴影里掩埋着重叠的尸骨，尸骨之上跪着还未正式蜕变的尸骨胚胎。
二者的区别在于：后者仍能维持着垂死的语调，奄奄一息地向不具名神祇虔诚祈祷。
这是年轻的修女阿诗娜第一次直面疯狂。
晦暗掩埋了理智，她近乎崩溃地半跪在一个看起来只有七八岁的小男孩身边，就像当年的嬷嬷跪在她身边一样，将净化与疗愈符文按进他骨骼嶙峋的胸口。
她想救他。
那孩子原本在气若游丝地向他的“母神”祈祷。不知道是否出于净化符文的效用，小男孩原本遍布血丝的眼中忽然亮起两点清明。
他神情迷惘地望着阿诗娜，又望向晦暗的天：“我这是到了什么地方？妈妈去哪了？”
阿诗娜有些惊喜：“你现在身处荒原，孩子。别怕，我是格佐城的修女，我立刻救……”
那孩子仿佛完全没有听到阿诗娜的回答，自顾自地瞪着灰色的天空，轻声嗫嚅：
“妈妈不见了，妈妈说要带我去看大海的——可是大海在那里？
“为什么我会出现在这里？
“爸爸已经丢下我们去了女神的国度，妈妈也不要我了吗？
“这里是、这里是号哭荒原，是神的国度，是夜的……是诅咒与鲜血的帝王……是伟大母神的国度，是母神！赞美母神！赞美母神！”
那孩子柴火般伶仃的骨骼突然强行将他瘦小的身体强行撑起，奄奄的语调忽然上扬，眼中的清明瞬间被疯狂扯落深渊，大口吞吐着荒原的阴霾，高声欢呼：
“永恒之母亲，庇佑我等荣光——”
最后一个字的尾声被掐死在撕裂的喉咙中。
那孩子血色的眼睛瞪得快要从眼眶脱落，瘦小的骨架再也撑不起血肉，整个人像是被风暴摧折的秸秆般直直地倒进荒草里。
一具早已腐朽溃烂的尸体在那里静待多时，敞开白骨支棱的怀抱拥住了死亡帝国的新生儿。
阿诗娜怔住了。
直到走过来的同伴轻拍她的肩膀，阿诗娜才僵硬地站起身，跌撞地踩着脚下密密麻麻的尸骨，勉强跟上了同伴的脚步。
晦暗的阴影里，死亡与疯狂携手翩翩舞动，舞曲漫长，荒原仿佛无边无际。
所幸，虽然打着驱魔的名义，但阿诗娜与同伴的任务内容只是“探查‘疯人院’的未知区域”，因此，这支小队并不需要在灰霾里走太远。
在确认更深处的荒原里仍然充斥着不知源头的疯狂后，阿诗娜与同伴们很快退出了“疯人院”的阴霾，退回了队伍配备的马车里。
目睹疯狂带来的冲击需要以时间消化。
牧师给每位队员倒了黑麦茶，一时间没有人打算开口说话。
阿诗娜强行压下翻涌在灵魂中的光怪陆离。
负责文书工作的习惯让她寻回重心，她得逼着自己进行任务总结：
“翻涌滚动的邪异阴霾，流淌扩张的灰色雾气——那团萦绕在疯人院上空的东西，根本就是贤者女神曾在圣典中记载过的恶魔。
“必须将此事报告领主，然后由教堂计划驱逐邪异与魔物。”
可是，阿诗娜的同伴们没有应和。
马车中围坐了老练的牧师、勇悍的骑士、经验丰富的占卜师，可是他们沉默不语，那盘踞在荒原上的雾气仿佛只倒映进了阿诗娜年轻清澈的眼中。
占卜师对她摇了摇头：“这条路行不通。”
阿诗娜迷惑不解：“可是，格佐城具备驱逐魔物的资质，而在灾厄面前守望相助——那难道不是我们的职责所在吗？”
车厢晃动，荒原的风漫不经心地敲打木壁。
交错杂乱的轻响中，同伴们默默交换了个“瞧吧果然如此”的眼神。
“阿诗娜，别白费力气了。”牧师叹了口气，摇头：“单凭格佐城教会，根本不可能驱逐如此庞大且未知的古老魔物。”
阿诗娜略微思考片刻：“让城主出面求助圣城教廷呢？这片荒原正在狩猎女神的信徒啊。”
牧师眼神沧桑地喝了口黑麦茶，望向阴霾中隐约可见的人影：
“教廷会亲手将数以万计的信徒送去冒险，恩赐般承诺高昂的悬赏，完全不考虑冒险者能否活着拿走这笔钱——你难道指望这样的教堂会在乎几个早已失去价值的信徒么？”
倒也是实话。
既然冒险者协会能遍布伦塞帝国，证明必然有教廷与皇室的力量在背后助推。
何况，冒险者协会的任务名录中，对荒原中隐匿的矿产、沃土与更多无价资源的开价一度令人垂涎，发布者毫无疑问的是帝国的核心层级。
在帝国的未来发展面前，微渺的早期投入总会被合理地忽视掉的。
阿诗娜只是在修道院长大，心思看起来有些单纯，但并没有天真到愚蠢的程度。就算她习惯恪守成文的条例与法规，此时也想清楚了其中关窍。
但她还是不死心地追问了一句：“难道就这样不管不问地置之不理吗……”
贤者女神说，具备力量者需谨记庇佑弱小。
因此，在目睹“疯人院”的真容后，阿诗娜的首要反应是尽快上报解决此事。
就算不能将这无边的阴霾彻底净化，至少也该对此地严加管制，杜绝更多无辜者被这片荒野吞噬才对。
闻言，牧师嘲弄地笑了一声：
“谁说领主大人对此置之不理？”
他并非嘲笑阿诗娜的天真，而是在嘲笑这更讽刺也更无力的事实：
“正因为这疯人院的存在，格佐城已经赤字百年的财政状况终于出现了转机。
“大多数途经此地的旅者都会在格佐城歇脚，不管是荨麻丝还是黑啤酒都不愁卖，做什么生意都能小赚一笔，然后缴纳可观的税款——没看到城主的外套都换了件狐毛的么？
“事实上，我们的领主正在考虑为‘疯人院’正名。他打算向圣城申请一笔税务减免，将‘疯人院’建成更加诱人的噱头。”
只要源源不断地有人前来“疯人院”，格佐城就能趁此机会改变奄奄一息的现状。
至于那些人的下场——难道会影响格佐城漂亮的税务流水吗？
“可是，可是……”
阿诗娜感到前所未有的荒谬，她转头望向那片暗沉灰霾：“有许多人正在那荒野中死去。”
那孩子的死亡让阿诗娜陷入了自责的怪圈。
她在那瘦弱的身躯中看见了幼年的自己。但当年的嬷嬷出手拯救了她，如今的她却没能救下那孩子。
“到处都有人在死亡，阿诗娜。”
牧师闭上眼，继续喝黑麦茶：“刚开始驱魔的新人总要经过这样的阶段，看惯了就能做到视而不见，那才算成熟了。”
坐在阿诗娜身边的占卜师告诉她：“如果觉得想做些什么，不妨在休假期间去城中申请个摊位，为路过格佐城的旅者贩卖你制作的符文吧？”
阿诗娜摇头：“已经有很多神秘学者在卖护身符了。”
“不一样，阿诗娜制作的符文格外稳固。”寡言的骑士也难得地开口：“我曾买过某位神秘学者祝福过的武器——其实远不如阿诗娜给我加持的符文来得有效。”
“……”
很清楚同伴们在安慰自己，阿诗娜垂下眼，将那片缭绕的阴霾遮挡在视野之外。
*
这次驱魔任务结束后，牧师单独请阿诗娜喝了杯啤酒。
“听着，孩子，任务结束就把脑袋里的玩意倒空，别让它们影响到你。世人的苦难交给贤者女神去处理，那些沉重的东西不该由你来背负，明白吗？”
阿诗娜乖巧地点头。
然后，在与牧师各自离开酒馆之后，她就转头去了领主府邸，给领主递交了一封驱魔任务报告书。
报告书将荒原上的邪异气息与危害详细注明，又分门别类地给领主提出处理建议。字迹工整，逻辑清晰，这份报告的质量足以让城主原封不动地直接递交圣城。
然后，就是漫长的等待。
在等待期间，阿诗娜参与了第二次驱魔任务，回来时没有得到答复。
第三次，依然没有答复。
等到第四次任务结束后，阿诗娜偶然得到消息，领主在数日前高价招募了一大批工人，已经从格佐城出发，据说是要去荒原修建一座教堂。
——去那被取名为“栗果小镇”的“疯人院”，让贤者女神的信徒去修建一座“伟大母神”的教堂。
阿诗娜坐在酒馆的角落，喝掉了满杯葡萄酒。
她平静极了，既不惊疑也不疯狂，仿佛一切都无关紧要，就那样安静地付钱离开，安静地回到修道院。
她跪在贤者女神的神像前祈祷，向女神告罪：
“您说，具备力量者当庇护弱小的，目睹危险者当阻拦眼盲的，富足饱餐者当接济危难的。
“女神啊，请宽恕您忠诚的仆人不再侍奉您。”
阿诗娜将自己在修道院的工作整理好，连夜连同手中的事务一起交接给其它修女。
接着，阿诗娜一言不发地脱掉贤者教会的修女长袍，在教会职员名录中勾掉自己的名字，无视了所有修女与曾经同伴的劝阻与困惑，向管理所递交了请辞报告书。
她只从教堂带走了两本书。
一本《符文总录》，一本《圣典》。
前者是她紧握手中的武器，后者是她谨守于心的道标。
年轻的修女就此抛弃她坚守的人生，踩着击穿黎明的第一缕微弱阳光，毅然决然地与教廷踏上截然相反的道路。
作者有话说
第70章 栗果小镇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