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栗果小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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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野的黎明似乎来得格外迟缓。
漫天的阴霾将星光遮挡在晦暗以外的夜空中，连阳光也无法穿透这灰霾雾气。
它仿佛诅咒般将人禁锢于狭小的视野范围之内。擅闯者是荒原的囚徒，在这晦暗无光的阴沉领域里，禁止任何猎物尝试挣脱逃离。
此刻，荒原的囚徒之一皱着眉头放下窗帘。
这是车队进入荒野的第三天。
早在这片陌生而晦暗的荒野出现在窗外时，希恩泽尔就觉得，事情向着某个脱离掌控的方向奔去了。
首先做出反应的，是拉车的马匹。
车队进入荒野开始，马群就在不安地嘶鸣，跺着蹄子反复徘徊。驾驶者需要异常用力地驱赶威胁，它们才肯焦躁地甩着长尾向遍布阴霾的荒野深处走去。
此外，除了希恩泽尔自己和妹妹阿尔黛纳两人外，车队中的护卫与侍从们都迅速枯槁衰败下去，红血丝无知觉地爬满了他们的眼球，带着浓厚得几乎成为实质的疲惫困倦。
其速度令希恩泽尔隐约感到心惊。
就算天色再如何晦暗，也能轻易看得出那些原本精干的侍卫们神情疲惫，脸色苍白得发灰，挂着极不健康的愁容。
但无论希恩泽尔怎么询问，这些侍卫都坚持称没有异状。
——如果不是曾在深夜听到过他们崩溃的怒吼，说不定希恩泽尔真的会被这些人众口一致的说辞欺瞒过去。
希恩泽尔在进入荒野的第一天就询问了自己的侍卫长，这条穿越荒原的陌生路线究竟是否可靠。
当时，侍卫长顶着泛红的眼睛，给出了斩钉截铁般肯定的回答。
这名侍卫长是母后留给他的人，否则，希恩泽尔绝不会如此轻易地交付信任。
“这片荒野真是诡异到让人不适的程度……”
希恩泽尔低声自语。
他金棕色的眼睛微微眯着，将随身携带的怀表弹开，精致的白银表针指向6点的刻度，此刻已经是黎明时分。
可是窗外的荒野晦暗得却与深夜无异。
“唔……哥哥？”
希恩泽尔沉思着抬起眼睛，刚好对上妹妹清澈得与荒原格格不入的眼神。
阿尔黛纳揉着眼睛从她的小铺位上坐起，白色毛绒睡衣的领口上，晃动着一颗由黄金细链拴着的白水晶。
那双与希恩泽尔极度相似却又截然不同的金棕色眼瞳里倒映着油灯的暖光：
“哥哥，天亮了吗？阿尔黛纳要起床了吗？”
“还没有。”希恩泽尔将怀表收好，把油灯的光拧得暗了些：“黛丽还要再睡一会儿吗？”
早上六点远非小公主该起床的时间。就算在规矩严苛且节奏紧密的圣城，阿尔黛纳的早餐时间也被溺爱妹妹的希恩泽尔安排在八点钟之后。
“不……”
阿尔黛纳穿着她的毛绒长袍从铺位上爬下来，像只眷恋母兽的幼崽般蜷缩到哥哥身边，眼尾低落地耷拉着，连带着颊侧的卷发都无精打采地垂了下去。
那双小鹿般的金棕色的眼睛很少如此迷茫。
疾病带走了阿尔黛纳的未来，也一并带走了名为烦恼的后遗症，让她清澈的灵魂永远停留在九岁那年的烂漫刻度，永远不再向前拨转。
兄长敏锐地察觉到了妹妹情绪的异样。
希恩泽尔用自己身后的披风将阿尔黛纳整个裹起来：
“你觉得不开心吗，黛丽？”
阿尔黛纳恹恹地点了点头，她将脸蛋埋到哥哥的肩上，一反常态地小声嗫嚅：“哥哥，阿尔黛纳梦到妈妈了……”
“那说明妈妈想念黛丽了，哥哥告诉过你的，记得吗？”
“阿尔黛纳记得，但是这个梦是不一样的。”
任由亲密的哥哥慢条斯理地抚摸她泛着美丽金色的发尾，阿尔黛纳自顾自地倾诉心中难以表述的烦恼：
“妈妈似乎想要阿尔黛纳转告哥哥什么事情，阿尔黛纳真的很努力地想要记住了……可是睁开眼睛醒来的那一秒钟，就把妈妈说的话全部忘记了……”
原来是这种事。
希恩泽尔笑着安抚妹妹：
“这也是很正常的事情。梦是夜晚与灵魂约定的秘密，但在有些时候呢，夜晚不愿意把内容告诉做梦的人——黛丽就没有办法记住那个偶然的秘密啦。”
他甚至选择了一个最温和的说法，以减轻妹妹的困扰。
至于梦中的事情……
希恩泽尔甚至曾在幼年时期梦到贤者女神亲临圣城，也梦到过天空倒转，全世界坠落向星空——在思维最活跃的时候，梦到什么都不算稀奇事。
因此，忘记梦境内容当然也不必太过困扰。
阿尔黛纳还是闷闷不乐地摇头。
忽然，她从希恩泽尔的肩膀抬起脸颊，将兄长宽厚的手掌拉到面前：
“对了，妈妈还在梦中告诉了阿尔黛纳几个不认识的单词！幸好，阿尔黛纳没有忘记这个！”
希恩泽尔微笑着后倚到天鹅绒靠背上，任由妹妹的指尖在他掌心来回勾画。
但是，随着手中的线条逐渐成型，希恩泽尔脸上的笑容逐渐凝固起来。
轻松的神情从金棕色的眼底褪去，眉心则微微皱起，希恩泽尔身体前倾，认真地注视着阿尔黛纳：
“黛西，你刚刚写的单词……能再写一遍吗？”
“唔。”
阿尔黛纳听话地扯过希恩泽尔的掌心，努力揪着尚未褪去的记忆，将那串字母重新勾画在他手中。
希恩泽尔的神情越发凝重。
他和阿尔黛纳的母亲生前酷爱古体诗文，这是只会出现在古体诗中的生僻俚语，日常口语与书面词中很少有人提及，所以阿尔黛纳完全不知道这组单词的意思。
但希恩泽尔知道。
正因知道，他才会汗毛倒竖，他才会脊背发寒，他才会在这盛夏的晦暗清晨，披着温暖的斗篷却如坠深冬。
那是早已逝去的母亲借用阿尔黛纳的梦境告诉他：
【尽快！逃离！此处！】
【危险！危险！危险！】
*
“危险何处不在？危险永无止息！唯有信奉吾主母神者，方能获得灵魂与生命的恒久庇佑！
“永恒之母亲，庇佑吾等荣光——”
随着那位贝尔曼祭司的高呼，上百名信徒齐声高呼：
“永恒之母亲，庇佑吾等荣光！”
声浪浩大，气势磅礴，信仰狂热。
柯莱尔戴着她的丝绸阔檐帽，身边放着皮箱和雪鸮，坐在最靠近教堂门口的角落，看起来就像是一名平凡无奇的旅行者。
趁着众人起身齐声高呼的时候，她捧起手中装满奶油椰汁的整颗椰壳，叼着戳在孔洞里的麦秸，努力吸溜了满满一大口。
狂热信徒们的告祷声中，柯莱尔满足地眯起眼睛。
很好喝。
香浓馥郁，却又不会过分甜腻，喝下去的时候会觉得，身躯中每一处的灵性都被这温热的饮品灌满了活力。
暖热的饮品作为早餐简直再适合不过，可惜糕点不方便带出药剂商店，柯莱尔又不打算因为早餐而错过母神教会的晨祷会——干脆就捧着颗售价5银币的椰子出来了。
虽说药剂商店的食物价格高昂，但味道确实新奇且有趣。
前提是付得起餐费。
赶在祝祷台上的贝尔曼祭司吩咐信徒坐下之前，柯莱尔又喝了一大口椰汁，鼓着脸颊看狂热信徒们意犹未尽地落座。
“接下来，我要将母神的福音赐予尚未皈依者。”
贝尔曼带着虔诚而狂热的笑容，将双手压下，教堂中霎时一片肃静：
“掌控生命真谛的伟大母亲能驱逐一切灾厄——你是否曾梦到过不详的意象？是否日夜饱受某种令人不愉的困扰？是否担忧灾厄降临、哀叹生命短暂？
“你来到母神的面前，你便是有福了！
“母神之恩典如夜般恒久无际，祂会慷慨地为所有虔信者赐下恩泽！
“是啊，母神是如此仁慈而不图回报，只要你愿意信仰，祂必定会庇佑你！”
台下，一部分听众蠢蠢欲动，另一部分则露出被庇佑者的骄傲神情。
终于有个旅行者打扮的人起身提问：
“若需要母神帮忙净化缠绕我身上的邪恶之物，我需要向教会捐赠……哦不，我是说，我可以向教会奉献多少钱？”
贝尔曼祭司摇头叹息：“何等愚钝而亵渎的问题啊！”
“抱歉，祭司阁下……”
“不，我的朋友，你不该向我道歉，你应当向伟大母神道歉。”贝尔曼祭司痛心疾首地说：“你怎能这样揣测众生之母亲的仁慈与威能？”
那旅行者嗫嚅着回答：“我在贤者教会曾这样购置过赎罪券，因此我才以为……”
“以为吾等也会用那肮脏的手段亵渎神明的威恩？”
贝尔曼祭司叹息着走下祝祷台，握住了旅行者的双手：
“切勿将母神与那种早已腐朽死去的神明并论——母神是真切存在的伟大神明，我的朋友，你可以亲自体验祂的威能！
“来，跟着我向母神祈祷吧。你若祈祷，母神必回应你的虔诚！”
旅行者的眼中流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只要祈祷即可？”
贝尔曼狂热地握着他的手举高：
“当然！我的朋友！来，你跟着我颂念以下祷词：
“掌握长夜之国度、优雅荣耀与永恒隐秘的伟大母神……”
“……”
柯莱尔捧着手中还剩一半的椰子，烟灰色的眼瞳藏匿于帽檐下的阴影中。
她冷静地目睹着这场虔诚告祷。
那位旅行者跟着贝尔曼结束了祈祷，睁开眼睛后，整个人呆滞片刻，忽然激动地反握住贝尔曼的双手：
“赞美伟大母神！真的消失了！那缠绕我数日的魔鬼哭声——竟然真的消失了！赞美母神！赞美母神！我要为母神捐一百枚金币！”
旁边的同伴小声问他：“当真如此神奇吗？”
“真的，我发誓！我向贤……不，我可以向伟大的母神起誓！”
“……”
柯莱尔垂下眼睛，喝了一口奶油椰汁。
她看到的光景与人类完全不同。
在祈祷前，那旅行者的灵魂中只缠绕着几缕红色的诅咒；
但在向母神祈祷之后，他的灵魂瞬间变得血红，污染已经追着祈祷建立的灵性链接而来，将他的灵魂染上了血族的颜色。
在污染面前，诅咒又算得了什么呢？
作者有话说
第66章 栗果小镇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