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法纪元流浪日志》向北寻鱼

110、北方城镇

　　自柯莱尔从法师塔中得到过“警惕命运”的箴言之后，她甚至很少用占卜来进行举足轻重的决定，就是为了尽量避开“命运”的影响，尽可能以自己的思维方式做出决断。

　　就算柯莱尔早已经完全掌控“预知”权柄，也没想过直接用权柄占卜前路情况。

　　甚至若将她完全掌控的权柄两相对比，就连“湮灭”权柄的应用都比女巫代代相承的“预知”来得频繁。

　　“……”

　　柯莱尔向椅背上轻轻倚靠，视线缓慢地扫过眼前重重叠叠的泛黄文稿。

　　但此刻占据于她头脑之中的事情，远比这些繁复冗杂的文件资料更加令人头疼。

　　“有某种‘存在’正潜移默化地干涉我的抉择与行为方式，还试图将残余的痕迹粉饰太平，让我以为一切都是我自己的选择。”

　　女巫对关乎直觉与灵性的一切都非常敏锐，何况，柯莱尔的思维方式始终具备非常强烈的主观意识。

　　从来到穆诺瓦城之后，柯莱尔就觉察到了充满违和的异样：

　　她为什么总是莫名其妙地脱离原定行程计划？

　　入夜后没有入住旅舍，而是莫名拐去了什么“观星会”；没有直接接触人群，而是爬上高塔和自己聊天；折腾之后还不肯休息，非要赶着并不紧急的夜路去生命之森……

　　然而……这怎么可能呢？

　　她原定的计划分明是：在穆诺瓦的旅舍安心休息一夜，享用完早餐后再去购置些补给物品，然后稳妥地离开穆诺瓦，前去寻找精灵族的线索。

　　柯莱尔从来都是标准的安稳主义者。她不喜欢疼痛，不喜欢疲惫，不喜欢过于残酷和复杂的选择，甚至不愿意在潮湿阴暗的夜晚出门——她的本质仍属于那个被娇养长大的小女巫。

　　除了号哭荒原那次特殊情况之外，柯莱尔甚至很少选择在夜里行动。

　　所以，在柯莱尔刚刚意识到“自己的思维中竟然冒出了不符合行为逻辑的抉择”这件事的时候，她就觉察到了异样之处。

　　很微妙。

　　如果柯莱尔不是在这些方面异常敏锐的女巫，恐怕她就算做了不属于自己的选择，也会很难意识到这件事。

　　但，这并不是柯莱尔第一次意识到，自己的思维被动过手脚。

　　抛开直接与神□□锋的号哭荒原不谈，早在那巨人王庭的史诗壁画前，柯莱尔的思维就曾被来自最初的隐秘渗透污染，催促着她习惯性地对最初之神的位格开启占卜。

　　——尽管那次的污染来自最初之神，来得也远没有这次悄无声息。

　　毫无疑问，这次绝不是最初之神的手笔。

　　柯莱尔已经直接接触过最初之神的神性与神识，她甚至能在没有任何辅助者的情况下独自拔除最初之神的污染。也就是说，就算最初之神弥斯奇克的位格远高于柯莱尔，祂也很难在不惊动柯莱尔的前提下对她的灵性下手。

　　那，会是谁呢……

　　柯莱尔将十指在桌面上交叉。

　　仿佛疲倦的旅人般徐徐闭合双眼，她开始试图揣摩那不可知存在的意图。

　　她像是行走在迷蒙雾霾笼罩着的崎岖山路中。

　　路旁是深不见底的断崖，一不小心踩空必然就此万劫不复。

　　然而，在柯莱尔自认已经隐约捕捉到道路的方向时，她不经意地抬起头，却发现她正站在一座巍峨高耸得望不到顶的巨大峰峦之下，迷雾甚至遮不住这峰峦的轮廓，那是一座巨大到可怖的庞然大物。

　　柯莱尔这才能意识到，自己谨慎对待的一切——脚下的路、路边的深崖、攀爬在路与悬崖之间的荆棘藤蔓，实际上都只是这座峰峦堪称微不足道的一部分。

　　峰峦不分善恶，立场没有意义。

　　“我只是有些想不通，为什么执意要让我知晓关于贤者的历史……”

　　贤者女神苏珊黛、女神侍者摩可林斯、最初之神弥斯奇克……为什么要让她知晓祂们的存在？为什么要让她推断祂们的深层联系与关窍？为什么要将这些摆到她面前？

　　……想要诱哄自己去调查最初之神？

　　……想要看自己这个“预言之女”与“最初之神”两败俱伤？

　　……不惜直接拨弄她的思维也要将线索递到她眼前，难道就没有什么更加重要的目的……？

　　斯图亚特绕到柯莱尔面前。

　　正当它以为主人准备就此小憩片刻的时候，柯莱尔忽然睁开了那双烟灰色的眼瞳。

　　她的眼神清明泠然，没有半分困倦与迷茫盘踞的迹象：

　　“我们出发，去城镇里的店铺购买补给，斯图亚特。”

　　“咕咕？”

　　“嗯，现在。”

　　“您预知到了什么？需要斯图亚特帮忙处理吗？”至于是哪种处理，到时候自会随着对象而应变就是了。

　　“算是某些预知的结果吧，不过人类这边的倒称不上威胁，也不必花费心思进行处理。我只是……暂时不打算和教廷的人进行任何接触。”

　　既然未知的存在想要引诱她去调查最初之神与贤者女神，那柯莱尔还就偏要反其道而行之。

　　她要躲避着一切可能被最初之神污染的地方，绕开人类设立的贤者教会，再躲开一切隶属于教廷的人——在她将思维被莫名拨弄扭转的原因连根拔起之前，她要对此慎之又慎。

　　“咕……”

　　柯莱尔将门口的皮箱拎起来，轻盈地踮着脚尖，快步离开了神学研究楼。

　　*

　　“……据我所知就是这样，史密斯先生。”

　　“我会安排人将文稿贮藏室暂时封禁，再修改义工条例和学生志愿服务规章，托茜。”

　　神学研究楼的职员与一个宽背男人并肩，两人快步穿过漫长而光线不足的走廊：“义工女士有什么异状吗？”

　　职员思忖片刻，摇头：“没有，我猜是因为她还没来得及阅读太多。”

　　男人同样摇头叹息：“只怕是不必阅读太多……这份日志的每一任攥抄者，都和原作者落得差不多的下场——又疯又傻地在精神病医院度过余生。”

　　“义工小姐还没来得及抄录呢，我可以确定这件事。”

　　“一切无恙当然是最好的，但保险起见，还是先让她留在学院里——校长今天早上刚得到消息，教廷中某位重量级的人物会在穆诺瓦暂驻几天，到时候可以请求那位大人物帮忙检查一下精神状态……”

　　“避免伤害吗？搞得好像本校多么仁慈善良一样。”

　　“毕竟这文稿是在本校造成的伤害，校方没有趋避的理由吧……反正不会浪费太多时间，知会人家一声就是了。”

　　两人说着，已经来到柯莱尔先前所在房间的门口。

　　职员兴致高昂地走进来：

　　“义工小姐！这是本校督员史密斯先生，关于文稿的事情我……咦？”

　　“嗯？”

　　“奇怪，义工小姐……人呢？”

　　*

　　“不愧是知识之都，宝石的品种丰富到让人眼花缭乱……”

　　澄澈如同燃烧着火苗的红宝石，看起来像是一汪清泉的蓝水晶，清透明亮的高品质白水晶……浓郁而精纯的能量在晶体中自如而无声地流淌着，高品质宝石的美丽无需金银饰物的衬托。

　　柯莱尔流连在宝石商铺前，提着她的小皮箱，逐个欣赏过漂亮的宝石。

　　她已经将接下来需要的大致补给购置完毕，准备就这样一路慢悠悠地闲逛出城。

　　穆诺瓦城镇的特色商铺在外地很难见到，拥有着帝国顶级学府的城市当然也贩卖最顶级的人文类商品：琳琅满目的各式哲学书籍，自然哲学研究模型，拥有数百种调色的油画颜料盒……

　　尽管柯莱尔没有什么特别需要购买的东西，但眼前这些商品都具备着独特的魅力。

　　就像那些木架上的书籍，或许到了明年就会换上另一批理论；又像那些模型，说不定哪天就被统统推翻重建——可是在与柯莱尔相会的此刻，它们就是这座浪漫之都呈现给旅者的顶级招待，绝无仅有。

　　要逐个欣赏过去，才不算怠慢这份浪漫。

　　依依不舍地看完最后一颗金丝水晶，柯莱尔直起身，准备往下一家商铺走去。

　　忽然，人流不算熙攘的街道尽头忽然传来了嘈杂的喊叫声：

　　“前面的人都让路！让开啊！”

　　那是一辆罩着黑色帷幕的马车。

　　碾压过城镇铺着小块砖石的道路，车轮吱呀、马匹嘶鸣地冲散人群驱驰而来，所过之处怨声载道，不少行人为了躲避这辆马车而险些跌跤。

　　“哎呀，这马车急什么！”某个外乡人愤愤地瞪了一眼马车离去的方向。

　　“你不知道？这是穆诺瓦医院的马车，大概……有人在城外受伤了吧？”

　　“这是今天第四辆了，车里躺的大概又是冒险者……”穆诺瓦本地的商贩朝着好奇的外地人摇头：“咱也不用问，必定是那森林里头又闹怪物啦！”

　　柯莱尔抬起眼。

　　旁边的旅者追问：“怪物？”

　　商贩摊手：“咱不知道咯，反正不会追到穆诺瓦来就是了——据说是泥巴巨人之类的怪东西，咱没亲眼见过啊！”

　　“……”

　　泥巴怪物？

　　柯莱尔簌然直起身，遥遥望向生命之森的方向。

　　哥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