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法纪元流浪日志》向北寻鱼

105、北方城镇

　　柯莱尔几乎能感受到那足以将虚无与灵性一起凝固的位格。

　　是什么在侵蚀她的梦境与灵性？是幻梦权柄吗？是潜伏日久的苍白恐惧吗？是比恒久更深邃、更遥远、更古老的位格吗？

　　思索并未拖慢柯莱尔的速度。

　　她发觉自己似乎在梦境中找回了灵性的控制权，于是迅速地下沉，沉入深渊尽头的星空。

　　这场梦中的袭击来得过于猝不及防，甚至没有给柯莱尔留下提前防备的机会。

　　她能做出的唯一反抗就是躲进那片缥缈的星空，就算最初之神的侵蚀速度再如何疯狂，那片星空蕴含的浩瀚灵性也足够拖慢祂的速度。

　　果然。

　　当柯莱尔躲进星空深处的时候，那苍白颜色吞噬的速度变得慢了下来。

　　这给了柯莱尔难得的喘息机会。

　　她当即想要操控自己的灵性脱离梦境，但几次尝试皆以失败告终。

　　最初之神将星空之外的黑暗凝滞成禁地，柯莱尔被困在了这片虚无的深渊之中，如果想要离开，除非先解除那苍白的颜色……

　　“……”

　　那仿佛死亡般的惨白色还在缓缓弥漫。

　　如同旺盛繁衍的菌群，攀爬于梦境中的虚无，步步紧逼地向柯莱尔侵袭过来。

　　沐浴在繁星缥缈的金色光芒中，最初遭遇的惶惑褪去，柯莱尔迅速冷静了下来。

　　她开始整理目前手头的优势，寻找破局的窗口。

　　其一，自己已经完全掌控预知、湮灭与咒诅三种权柄；其二，虚无梦境本质是由她而生，她理应获得更强的掌控权；其三，此刻的自己不必受到灵魂破碎的侵扰……

　　不，不止如此。

　　拔除过最初之神的污染，又与最初之神的神性以近乎同体的方式进行过交锋争夺，这让柯莱尔的灵魂变得格外强韧，足以承受部分过高的位格。

　　就算让现在的她再次面对最初之神的神性，柯莱尔也有一定把握让自己的灵魂免遭污染侵蚀。

　　被危机侵袭的急躁已经消失殆尽，理智重新回归意识。

　　柯莱尔忽然捕捉到眼前这困境的关窍：

　　——最初之神为何会出现在她的梦境中？

　　柯莱尔竭力回想昏迷前的记忆……自己原本走在穆诺瓦城的街道上，在没有任何预警的情况下，莫名其妙被拖入了这个梦境……

　　也就是说，最初之神并非从外侧侵袭。

　　而是……原本就潜伏在她的灵性之中？

　　可这结论本身已经荒谬至极。

　　凭借女巫的灵性掌控能力，又怎么可能一无所觉得任由外来者潜伏在灵性中？

　　考虑到权柄完全融合这个特殊节点……

　　唯一的解释是：梦境中的一切依旧是幻象。

　　而眼前这个所谓的“最初之神”不过是一抹虚无的神识。

　　先前，这抹神识潜伏在尚未融合的“咒诅”权柄中；随着权柄的完全融合，神识才终于得以侵入她的梦境——区区一抹神识而已，甚至不足以激发柯莱尔的灵性预警。

　　也就是说，就连这啃噬梦境的位格气息，都是由神识伪装而成的……

　　想明白了神识的由来和逻辑，柯莱尔站在星海之中，遥遥地望着眼前仍在坚持不懈弥漫翻涌的苍白。她不再试图躲避，而是转身迎了上去。

　　金色的光芒从她的灵性中瞬间迸发，辉映得周遭繁星黯然失色。

　　只能隐藏在权柄之中的神识，自然只能在虚无的梦境里兴风作浪。祂最多只是一抹位格略微高一些的意识而已，在没有权柄与本体辅佐的前提下，这抹神识甚至无法对现实造成影响。

　　而女巫想要杀死一缕意识……

　　手段多得无从计数！

　　磅礴的光芒以柯莱尔为中心迸发，蕴含湮灭权柄的金光所及之处，惨白的僵硬颜色纷纷粉碎蒸发，如同蒸腾在高温之下的薄霜，甚至没能留下分毫存在的痕迹。

　　整片虚无的梦境都渗透出金色的光芒，那是来自切实权柄的力量碾压。

　　幻境蒸发，假象破碎。

　　当最后一抹惨白光芒从梦境消失时，柯莱尔终于感觉到，那禁锢着梦境的压制力消散殆尽。她毫不犹豫地重新尝试操纵自己离开梦境。

　　这一次，她成功了。

　　灵性开始脱离这片虚幻的空间，星空在她背后变得更加渺茫。

　　只是，在彻底脱离梦境之前，她听到那属于最初之神的声音再次响起：

　　“————”

　　那声音以古神语颂念着一个陌生的名字。

　　尔后，这丝神识消失于柯莱尔的金色光辉之中，梦境彻底回归混沌虚无。

　　*

　　“！”

　　烟灰色的眼睛簌然睁开，柯莱尔的意识瞬间回落。

　　混沌深渊与虚幻星海尽数消失不见，眼前摇晃着略微泛黄的布帘，和一只歪着脑袋紧盯她的雪鸮。

　　“咕！”

　　“我在哪里？”

　　“咕……”

　　柯莱尔闻着鼻端萦绕的刺鼻味道：“人类的……穆诺瓦学院的医院吗？”

　　斯图亚特急得直拍翅膀。

　　“没关系，权柄里遗留着某个意外的麻烦……不过已经解决了，别担心。”

　　轻声安抚斯图亚特，柯莱尔撑着床板半坐起身，右手缓缓张开，一缕苍白的气息从她的掌心逸散而出，逐渐消散在空气中。

　　生死攸关带来的悚然感终于姗姗来迟。

　　早在柯莱尔到达号哭荒原之前，那抹神识大约就已经潜藏在德古拉的“咒诅”权柄中。

　　只是，当时状态疯癫的德古拉并未意识到这件事，又或者知道这抹神识的存在，却无意提醒立场完全对立的柯莱尔……

　　事实上，除了柯莱尔之外的任何人接收“咒诅”权柄，都只会将这抹意识同样继承过去。

　　半神们掌控权柄的方法，是借用某些手段，将权柄束缚或黏合在灵魂之上——起初是借用信仰，后来大概是选用了柯莱尔的灵魂碎片。

　　唯独柯莱尔是个例外。

　　她掌控权柄的方式，是通过灵魂碎片将权柄完全融合进灵魂。

　　这是将二者“粘连在一起”与“融合为一体”的本质区别。

　　也正是因此，柯莱尔将权柄完全融合的时候，这抹无处藏身的神识才现身在她的梦境中。

　　如果祂是一抹具备力量的神性，或许还有可以挣脱逃离的余地；但祂只是一抹意识，甚至不具备影响现实的力量，充其量只是在梦境中制造幻觉罢了。

　　不过，在梦境最后的那个古神语名字……

　　“斯图亚特，我的皮箱呢？”

　　雪鸮“咕”了一声，拍着翅膀去把柯莱尔的黑色手提箱拎了过来，放在她的床边。

　　“多谢。对了，去帮我把医生喊来吧。”

　　“……我吗？”

　　能者多劳的斯图亚特迷茫了一下，没有试图提醒柯莱尔让一只雪鸮去喊医生这件事有多怪，而是乖巧地挥着翅膀飞出去了。

　　柯莱尔这才低头打开皮箱，取出纸笔。

　　在方才那场突如其来的梦境结束时，那抹神识在她的灵性中留下了一个名字。

　　一个让她不敢过多回想的、蕴含着无尽神秘的名字。

　　柯莱尔在笔记本上撕下一页纸。

　　然后，以人类通用的语言写下了一组怪异而拗口的文字：

　　【弥斯奇克】

　　就在柯莱尔写完最后一笔的瞬间，黑色的笔迹中忽然诡异地渗出苍白的色泽，那苍白顷刻间蔓延到纸张上，于是，原本略微泛黄的莎草纸都覆盖上了惨淡的苍白——

　　柯莱尔猛地甩手，将纸张抛到空中。

　　她“啪”的打了个响指，正在不断蔓延诡异苍白颜色的纸张瞬间被湮灭的力量穿透，金色光芒将纸片绞得粉碎，然后被湮灭抹杀得连灰烬都不剩半颗。

　　烟灰色的眼瞳中，泛出一丝冷意。

　　“原来如此……怪不得要让神识来我的梦境里捣乱，竟然在这里设了陷阱……”

　　——弥斯奇克。

　　这必然是与最初之神的本源紧密相连的，属于祂的真名。

　　神话纪元时期，真名因其涉及本源的特殊性，极少会随意泄露。

　　譬如，女巫可以直接以真名作为媒介进行占卜，人鱼可以通过咏唱真名将之拖进幻梦，精灵可以借由真名建立因果连接……真名是任何神话生物攸关本源的重要秘密。

　　假如将位格向上提升，真名就被赋予了更加深重的意义。

　　在半神允准的范畴内，信徒甚至可以通过直接呼唤半神的真名来取得联系。

　　就像柯莱尔在号哭荒原的时候，曾几次直呼“德古拉”的真名，每次呼唤都相当于在提醒德古拉：我已经来到你附近了。

　　借此手段，她迫使德古拉不得不尽快安排母神教会置办祭祀，为祂的逃离做好准备——柯莱尔就此顺势追踪过去，布下阻隔阵法的触发水晶，提前截断了德古拉的退路。

　　这是半神的真名。

　　但，若是将位格再向上提升呢？

　　最初之神的存在本身就已经是隐秘中的隐秘，神纪的半神们都未必知道这位真神的存在。就算是分食了最初之神权柄的初代半神们，也不见得知道最初之神的真名，自然无从谈及“最初之神的真名意味着什么”。

　　不过，柯莱尔已经知道了。

　　文字与语言本就属于密仪的重要构成部分。

　　仅仅是以人类的文字书写下这个名字，就能召唤来属于最初之神的些许力量，毫无阻碍地侵蚀承载着文字的纸张。

　　假如，她方才书写下真名的，是能承载更多神秘力量的古神语呢？

　　假如，她并未采用连接较弱的文字，而是直接颂念出遗留于梦境中的真名呢？

　　——那么，来自最初之神的污染会顺着言灵构建的链接而来，顷刻降临到柯莱尔的灵性中。

　　加之是柯莱尔本人亲自将名字颂念出口，在神秘学层面上，甚至可以视作柯莱尔自愿接受灵性链接……最初之神几乎瞬间就能夺走她的灵魂，没有半分转圜的余地。

　　“……真危险啊。”

　　看着散落的点点金光，柯莱尔微微眯起了眼睛。

　　结合她在权柄融合的梦境中获取的第三条启示——“祂从未真正死去”。柯莱尔很难不怀疑，启示中的“祂”指的就是最初之神。

　　六位半神的背叛与分食并未杀死祂，至少未能彻底杀灭祂的存在本源。

　　直到如今的第九纪元，这位创世神仍能接受来自真名的召唤，能以神性操控苟延残喘的德古拉，甚至还能布下缜密的连环陷阱，试图抢夺柯莱尔的灵魂与躯壳……

　　也就是说……

　　最初之神仍然存活于世。

　　存活在这片大陆的——某个晦暗的角落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