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法纪元流浪日志》向北寻鱼

104、北方城镇

　　一组星星从星灵界消失了。

　　这其实不算什么太稀奇的事情，伴随着世界命运的流转，每夜的星象都会有细微的差别，时隔一千年的漫长时间，几颗星星陨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但偏偏，这组消失的星星，又是柯莱尔最熟悉的星群。

　　漫天星辰何止亿万，能让柯莱尔熟记于心的却屈指可数。

　　在柯莱尔幼年的记忆中，每当她坐在城堡窗口的扶手椅里，裹着毛毯捧着花茶眺望夜空的时候，处于她视野中心的，正是那组如今已经消失的星群。

　　遥远的星群，美丽而神秘的星群。

　　那些星辰会在每个晴朗的夜晚准时赴约，在深邃的夜空中无声闪烁着，仿佛沉默却体贴地陪她度过漫长夜晚的密友。

　　柯莱尔能记得那组星辰的形状，记得每一颗星星的大致位置。

　　小女巫将那组星星视作自己的小秘密。

　　她擅自挪用了自己的名字，给星群命名为“诗篇星座”。

　　当时的小柯莱尔还暗自决定，只要学会了解读星象，一定要即刻将诗篇星座的星象解读出来——但她并不打算将星象告诉任何女巫，无论解读出什么，只是安稳地藏在心中。

　　就像保守朋友间的小秘密一样，就连对妈妈也要保持缄默，那是只有她和诗篇星座知道的悄悄话。

　　然后……然后呢？

　　然后的记忆开始断层，灵魂破碎，过往被封印于记忆深渊之中。

　　再然后，柯莱尔沉睡过千年的漫长时间，最后苏醒在陌生的末法纪元。

　　从龙骨森林苏醒之后，柯莱尔并非没有试图寻找过她的诗篇星座。只是，间隔的时间实在太过漫长，星空中的许多星象都发生了细微的位置变化，所以柯莱尔先前一直认为，是那组星座只是变成了她无法相认的模样。

　　至于另一重原因是……

　　柯莱尔早就不是当年那个懵懂天真的小女巫了。

　　窝在窗前，对着星空漫无目的发呆——若要维持这种浪漫而天真的心境，必然需要以足够坚实可靠的后盾作为依托。

　　幼小的柯莱尔身后，有女巫族群，有占星峡谷，有城堡和强大温柔的妈妈。

　　但苏醒后的柯莱尔什么都没有。

　　自然，她也无法找到幼年时期研究星象的闲适心情。

　　如果不是这次恰好撞上了“观星会”的邀请，进而勾起了柯莱尔研究星象的兴趣，她可能还需要经过更久的时间，才能在某个机缘巧合之下，意识到这组熟悉星座早已凭空消失。

　　“没有……真的没有。”

　　柯莱尔翻过一页页泛黄的书页，直至翻到人类绘制的第一张星图记录。

　　也幸亏她查阅星图的工具是斯图亚特，这本灾厄之书的好处是，只要曾书写在纸面上的痕迹，它都可以原原本本地拓印过来。

　　否则的话，若柯莱尔想翻看这张绘制于五百多年前的古老星图，恐怕要费一些力气。

　　这张星图的原稿被妥善装裱收藏在穆诺瓦图书馆的密匣中，平日里仅作为供众人瞻仰的镇馆之宝，不允许任何人随意翻阅查看。

　　然而，就算是这张绘制于第八纪元尾声的珍贵星图，属于“诗篇星座”的部分也同样空无一物，仿佛那里的星星被什么更高位格的存在轻松抹消般，没有留下半分残余的痕迹。

　　“‘诗篇’星座消失了。”

　　柯莱尔喃喃地轻触那片空白。

　　灾厄之书试图宽慰柯莱尔莫名其妙的忧虑：

　　【吾主，单是自末法纪元起始至今，就有数以万计颗星星发生异变、新增、消失、移位，就算抛去记录者的描摹偏差，一个小星团的消失也不算什么值得惊疑的事情】

　　显而易见的属于人类的口吻，不知道灾厄之书从哪份学术报告上搬来了这段话。

　　“……将不可解的问题暂时归咎于巧合吗？”

　　柯莱尔最后凝望了一眼那遥远的深邃黑暗，轻轻摇头：

　　“不，星座的消失会彻底改变某处区域的星象解读，星象中蕴含着与命运紧密相连的隐秘，那‘诗篇星座’消失的背后，必定藏匿着某种天翻地覆般的惊变。”

　　只是，她现在尚且无法探寻那惊变的根由。

　　“我还需要知道更多历史，关于神话纪元早已被掩埋的隐秘……”

　　单手合上厚重的书页，灾厄之书随之凭空消失。

　　柯莱尔轻轻一晃小腿，整个人从白塔的尖顶边缘滑落而下，灰玫瑰色的丝绸长裙拖着柔软的绸带飘落，轻盈地落到街道上。

　　“咕？”

　　雪鸮抓着皮箱跟了上来：“您今晚就要出发吗？”

　　“嗯，我要尽早找到藤蔓宫殿，希望在那里……能找到更多关于神纪的隐秘。”

　　藤蔓宫殿，栽种着生命之树的神圣王庭。

　　它位于生命之森腹地的平原之中，由永不枯朽的藤蔓搭建而成，环绕着生命湖泊与数不清的繁茂花朵，亦是精灵族整个族群的核心所在。

　　或许是因为两族半神的权柄概念相近的原因，精灵族世代与女巫关系友善和睦。

　　在柯莱尔还很小的时候，也曾随母亲到访生命之森，精灵族那旺盛清澈的生命力给年幼的小女巫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如果说还有哪里可能存有与女巫相关的历史，唯有生命之森。

　　她想要找到生命之森，找到更多破碎的、被尘埃掩埋的历史……

　　然后……

　　“……”

　　柯莱尔忽然停住了脚步。

　　眼前的街景忽然被蒙上了一层薄薄的瘴雾，街灯的暖光迷蒙成硕大的团块，石板路扭曲成怪异的图形，视野仿佛变成了浓郁而诡谲的涂鸦。

　　星空倒悬，地面悬空。

　　这是……？

　　她踉跄着向前两步扶住金属灯柱，勉强借用面前的街灯支撑住了身形。

　　发生什么事了？

　　灵性没有发出危险预警，身体应该没有任何问题，所以这是来自灵魂深处的……这是什么？

　　……

　　意识被强行蒙蔽，思维瞬间消散，躯体失去掌控。

　　“扑通。”

　　她倚靠着街灯的灯柱，缓缓倒了下去。

　　丝绸阔檐帽掉落在寂寥无人的街道上，金色发丝如泼洒的颜料般散落一地，黑色皮箱掉落在青砖石板中央，侧翻在柯莱尔铺开的裙摆边。

　　斯图亚特被吓得羽毛都炸开了，它急切地跳到柯莱尔身边：

　　“咕？咕咕？”

　　*

　　……是梦。

　　黑暗的梦境，分不清方位的混沌深渊，介于虚无与实体之间的微渺金光。

　　柯莱尔张开双臂，任由自己跌落或漂浮进深渊之中。

　　要坠落或潜逃过漫长的黑暗，那深渊尽头才会出现熟悉的星空，星空充斥着无数可知或不可知的浩瀚隐秘，隐秘不容窥伺，命运不允解读。

　　一颗偌大的星辰迎向堕落者。

　　光明向柯莱尔飘游而来。

　　她张开双手，于是星光顷刻破碎成渺小的微光，细碎地融合进柯莱尔的身躯之中。

　　……所以，是“咒诅”权柄在融合。

　　经历过“预知”与“湮灭”两次荣恶化，柯莱尔就算身处这混沌无度的梦中，也能清晰地意识到星空幻象的缘由。

　　她甚至开始尝试着记住梦中深渊的星象。

　　当然，这深渊中的星空远不像现实里的星灵界幻影一样乖觉，若是柯莱尔将注意集中于某一颗星辰的时候，那闪烁的光芒就会忽然凝固，然后无声无息地隐匿于黑暗之中。

　　尝试失败，柯莱尔倒也并不灰心。

　　她隐约觉得，这片深渊似乎与她的灵魂存在某种神秘的链接，或许在她将灵魂碎片完全收回之后，便能找到探索这片星空的方法。

　　柔和的光芒在灵魂之中汇聚。

　　她开始在深渊里上浮，金色的星光如同逃离般向深渊底层涌去。柯莱尔的意识变得沉重，这是梦境即将结束的征兆。

　　耳边的轻语如约而至，却带上了隐约的异样含义：

　　“祂从未真正死去。”

　　“什么……？”

　　柯莱尔的追问没有得到回答。

　　在脆弱的梦境中，灵性漂泊无依，她甚至不敢细想这句不详启示的含义。

　　她试着在漂浮的虚无中缓缓将自己融入黑暗，柯莱尔第一次如此迫切地等待着，等待意识脱离梦境的瞬间降临。

　　然而梦境始终不知急缓。

　　她要在虚无里上浮或者坠落，直到尽头。

　　——忽然，梦境凝滞了。

　　虚无凝滞，黑暗凝滞，星光凝滞，流淌的灵性也同时凝滞。

　　随着无形之梦境的停滞凝固，柯莱尔敏锐地觉察到，从深渊的某处开始，有一点惨白的色泽开始在本属于她的黑暗之中蔓延。

　　如腐朽的菌落或死亡的尸斑，那惨白的颜色猖狂地啃噬过虚无的梦境。

　　更高位格的气息伴随着颜色呼啸着蔓延，无形的呼啸浪潮仿佛要吞没整片梦境。

　　这是……最初之神？！

　　意识本不该有毛骨悚然的感觉，但柯莱尔切实地觉得，她的灵性深处接连不断地涌上阵阵冰冷，分不清是位格压制带来的恐惧，或者在毫无防备前提之下遭遇的惊慌。

　　毫不犹豫地，柯莱尔转头向着来处的星空奔逃而去。

　　——距离那星空越近，她就越能掌握这片虚无之地。

　　苍白的色泽凝固了虚无的黑暗，如跗骨之蛆般追逐着梦境中的柯莱尔。

　　深渊在她身后急速远去。

　　柯莱尔听到另一个声音在耳边响起。

　　虚幻得如同泡影，轻盈得仿佛光明，那声音仿佛伏在柯莱尔的耳边般，带着厚重的意念告诉她——

　　“你看，我从未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