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2、北方城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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餐馆的争吵以莫名其妙的方式偃旗息鼓，该喝酒的回去喝酒，该吃饭的重新捡起叉子，只剩最初的两名辩论者仍在强调自己的观点。
那位宣称“世界一定是球状物”的学者怒不可遏地敲桌子：“本学会已经募集出海的船队，他们将从帝国东海岸出发，一路向东，而我们将在西海静候勇士们的归来！”
另一位辩手冷笑：“皇室的资金还是给得太充足了……就任由你们这样往深海里撒钱？”
“……”
柯莱尔没有继续听下去。
她用小方巾擦拭唇角，然后将丝绸阔沿帽戴好，提着皮箱和雪鸮离开了餐馆。
天色已经擦黑，魔物的威胁潜藏在即将到来的黑暗中。
就算身在建筑物林立的穆诺瓦城中，对魔物的忌惮也使得街道冷清下来，点灯人将最后一盏街灯点亮，柯莱尔被拉长的最后一道影子也消失了。
柯莱尔踩着街边凸起的路沿石，垂着头向前走着。
她兴致不高。
不似以往吃到美味食物后的满足情绪，今晚的晚餐好像只抚慰了柯莱尔的胃，此外，本该获取的幸福感却不见踪迹。
沉默不语的追着影子走出一段路，雪鸮注意到了柯莱尔情绪的异样：
“咕？是今晚的食物不好吃吗？”
“穆诺瓦城的餐点，可比我自己烹饪的东西像样多了。”柯莱尔轻声回答，随即一笑：“没什么，斯图亚特，我只是稍微联想到了一些不太愉快的东西而已。”
向来迟钝的斯图亚特却在此时明白过来，柯莱尔不打算继续关于情绪的问题了。
于是，它“咕”了一声，体贴地将话题挪到别的地方：
“您不打算去旅舍休息吗？”
“暂时不去了……我对这个有些感兴趣。”
柯莱尔将手腕一抖，印刷了加粗字体的纸张就在她的指间展开，其上赫然写着一行醒目的文字：
【观星会诚邀您的加入！】
“人类搞了个观测星空的组织，我想去瞧瞧人类奉行的‘自然哲学’，在抛除神秘学因素之后，究竟是如何看待星灵界的。”
斯图亚特的眼睛里流露出一丝茫然：“研究星空？”
“从这张宣传单的内容来看……研究星辰从黄昏到黎明的运动轨迹、记录不同星座的游移方位，嗯，还有给每一颗星星取名字。”
柯莱尔将宣传单举得高了些，街灯燃烧的暖黄色光芒穿透纸张，将文字更明晰地拓印在柯莱尔烟灰色的眼瞳中：
“对，没看错，人类在给星灵界投射到天空的星点命名。”
“……哇哦。”雪鸮没有感情地表达了自己的感想。
手提箱里忽然传来了“叮”的机械撞击音，是喀蒂亚在音乐盒里发出了自己的见解：
“人类的研究并非全然无用哦，柯莱尔。”
“喀蒂亚？”
装在音乐盒中的水晶球叮叮咚咚地敲起机械内芯，流畅的音乐声倾泻而出：
“眼界不要那么狭隘嘛，小柯莱尔。
“虽然末法纪元的确是从神话纪元脱胎而出的，但想要解释这世界的结构原理，可不是只有神秘学这一种途径哦。
“人类的定义是高于神秘学隐秘的东西，那些定义不仅解释了更高位的存在，还记录了世界运转的一部分真理：时间与空间、动向与造物……每一种都是接近法则的存在。
“更重要的是，这些定义不会让低位格的听者受到污染——
“很了不起，不是吗？”
柯莱尔跨过一块凸起的砖石。
然后她后退两步，用皮靴的后跟将这块支棱出来的石头踩回原本应在的位置。
她思忖着轻声说：“但人类能够解释的绝大多数定理，都是错误的……甚至与世界本源的存在完全相悖。”
就像那支立志要证明世界是球体的探险队。
只要那艘船坚定地向东航行，在跨越世界边际、一无所知地接触到深渊封印的时候，就会在顷刻间来到大陆的最西边；若是继续向东航行，那艘船终将回到大陆的西方。
人类无法理解超出认知的事情，所以，在不知晓深渊与封印的情况下，人类会坚信自己印证了“世界是东西相接的整体”这条真理。
最糟的是，无论重复多少次这样的实验，得到的结果都不会出现任何区别。
这就是人类眼中的世界，简单得足以用数字与文字计量一切。
喀蒂亚清脆地敲击着机械内芯：
“可是柯莱尔，人类真的在乎那些吗？
“人类只需要理解世界运转的逻辑就已经足够了。既满足了探求真相的求知欲，又总结了独属于本族群的‘自然哲学’理论——深渊和人类有什么关系呢？”
无法得见的，就可以等同于不存在吗？
柯莱尔的视线抬起，她遥遥地看着逐渐浮现的星空：
“深渊始终在世界边际之外，喀蒂亚。
“或许当年的‘圆桌会议’也是这样认为的吧，反正深渊的存在不会被普通种族觉察，那就先假定深渊不会给神纪造成影响吧……
“但我无法认同。
“假如深渊的存在真的不会对世界造成影响，那么，神话纪元的半神就不应当意识到它的存在；同理，若深渊与神纪的存在真的不会对末法纪元造成影响，我也不该在这个时代苏醒。”
这是女巫对世界的认知逻辑——凡是存在的，必有其意义。
手提箱里沉默了片刻。
“你在恐惧，柯莱尔。”
“我想这不是恐惧，我只是有些迷茫……”
柯莱尔想，这就仿佛是身处浓雾之中，路旁却是万丈悬崖的那种……迷茫。
下一秒，皮箱中再次传出“叮咚”的声音。
喀蒂亚无机质地敲击声毫不留情地戳破了柯莱尔的粉饰：
“你在恐惧世界的真相……
“你在恐惧末日。”
柯莱尔提着手提箱的右手猛然攥紧。
她甚至毫无征兆地止住了脚步，仿佛灵魂被拖出躯壳般的失神感袭来，几乎要将她绊倒。
在淡薄恍惚的灯光中，柯莱尔不由自主地低下头，好像眼前就是黑暗与浓雾弥漫的坎坷小路，路旁是悬崖，崖底铺满枯骨。
她知道，喀蒂亚说对了。
一针见血地刺中了她最恐惧的核心之处。
“……”
“……咕？”
雪鸮忧虑地探头，蹭了一下柯莱尔的手背。
它听不懂柯莱尔话语中蕴含的、更深层次的东西，它甚至不知道那只该死的音乐盒又在和它的主人谈什么隐秘的事情。但斯图亚特知道，柯莱尔现在的情绪很糟糕，几近诡异的糟糕。
分明没有经历什么特别的事情……吃完晚餐难道不该开开心心的吗？
手上毛绒绒的触感唤醒了柯莱尔的神游。
宽敞整洁的石质街道回来她的视野中，街灯在晚风里左右摇摆了两下，暖光与影子一起斑驳摇曳着，遵循某种规律左右晃动起来。
“没关系……你说得对，喀蒂亚。”
柯莱尔继续向前走。
她的黑色皮靴踩上石板，发出脚踏实地的轻响。
“准确地说，我在恐惧未知。
“但恐惧并不是阻碍我前行的理由，相反，越是恐惧就越要去揭开真相的面具，这才是我苏醒在末法纪元的理由。”
皮箱里传来一声赞许的“叮咚”。
柯莱尔的声音顿了顿，忽然问：
“不过，喀蒂亚……你是怎么知道的？”
“……”
“我记得你自称与宿命相关，言灵或读心之类的技法不在你的能力范围中吧？”
“……其实是你自己说的，柯莱尔。”
柯莱尔茫然：“我？”
“嗯，某个时间线上的‘你’亲口告诉‘我’的……”
你可以认为我是宿命之河的支流，因而具备短暂的预知能力，以及可以查看所有发展的可能性。”
虽说早有猜测，但得到了喀蒂亚的认证，柯莱尔还是有种“果然如此”的恍然感。
“难怪……”
音乐盒的叮咚声再次响起，这次竟然带着一丝委屈：
“——就像我知道，柯莱尔想扔掉我，因为你在某个时间线确实把‘我’丢掉了！”
“……”
“……你为什么不反驳？”
“……不，暂时还没打算扔掉，毕竟八十金币不是小数目。”
“……竟然是因为钱吗！”
*
柯莱尔没有贸然进入“观星会”。
她只是在穆诺瓦哲学研究学院里走了一圈，挑了个看起来很干净的白色塔尖，然后仿佛坐在马车边那样，坐在白塔的边缘垂下双腿。
夜很安静，适合总结所有不安与忧虑的根源。
“‘命运’这东西，对人类也好，对神话生物也好，都是一视同仁地敷衍而漠然。
“以虚妄的幻象遮盖世界的本貌，却又将诱饵毫不掩饰地丢在角落里，以无休止的伪装作为求知者的回报，却又无声地讥笑渺小者妄图探求真理的挣扎。
“那些人类被捉弄了一生，渴求真理却只能看到被世界投递到面前的假象，于是认为那就是真理。”
“咕……”斯图亚特歪着脑袋思考了很久：“至少，那些人类很快乐。”
“是啊，人类当然很快乐，意识不到浩瀚真相存在的时候，谁都可以是快乐的。”
“可是我呢？”柯莱尔喃喃：“我跋涉在这片末法纪元，我想要追寻的神纪真相，我想要找回的第七纪元的记忆——谁又能向我保证它们是真实的呢？”
这才是柯莱尔恐惧的真正根源。
白塔上的夜风冷而萧瑟，她坐在白塔的外缘，仰头看着漫天闪烁的星辰：
“在我挣扎着寻找那些看似无关紧要的真相时……
“是否也有谁像是晚餐时的我一般，冷眼旁观我的呐喊与困惑，并饶有兴致地衡量我与真相之间的距离？”
*
“咕噜噜……”
浑浊的声音，仿佛发自浓稠的血液，从体腔的每一处流淌进黑暗。
分不清进食者与被进食者，或者说二者的区分已经没有意义，食物与消化食物的胃袋应当视为一体。
剧痛被窒息麻痹，意识被濒死扼杀。
临死前浮现的最后一抹意识，是充盈于每根神经之上的，仿佛翻涌的无尽海潮般的，昭告死亡降临的——
吞咽的声音。
作者有话说
第102章 北方城镇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