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1、北方城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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柯莱尔得承认，她并不算了解人类。
她见过许多截然不同的人类，甚至倾听过其中一部分人的故事，但在她眼中，人类仍然是一个庞大而复杂的整体。
不同的经历与性格，必然将推着相似的人类走上截然不同的命运，这是毋庸置疑的。
但人类总归是个能称之为集合的整体，个性并不会显著于人类的特征。
就像鸟儿的羽毛有长有短，但同种鸟类的羽毛总是相似的模样；人类也是一样，纵使个性各有奇异之处，但整体总归是人类。
若是在别的地方，柯莱尔这种随身携带着一只雪鸮的人，总会或多或少地受到些瞩目。
但她现在所处的城镇，是穆诺瓦城。
身在这座知识与浪漫之城，情况可就大不相同了。
有人在头上顶着整只机械框架，上面的镂空处雕刻着奇异的数字与刻度；有人拖着写满了符号的冗长披风，像是贵妇拖曳的长裙摆般被侍者揽在臂弯间；有人把头发剃去半边，另外半边披散到肩膀；有人穿着纽扣错位且颜色完全不对称的古怪服装……
而柯莱尔只是拎了一只白猫头鹰而已。
在这些从内到外都千奇百怪的人类中间，她简直正常得与这座城市格格不入。
在北方都城穆诺瓦，人类的个性被张扬到了有些难以理解的程度。
所谓浪漫与不受束缚的生活，柯莱尔走进这座城镇几步，就已经见识到了——
一位看起来像戏剧演员的男人单膝跪在阁楼花窗下，炽烈地对阁楼中的年轻夫人剖白爱意；然后这家的丈夫怒气冲冲地提起长剑冲下楼，两人当街操戈为爱情决斗。
同街的居民对此见怪不怪，甚至还有心情端一杯咖啡来喝。
咖啡看起来很好喝。
柯莱尔刚想去买杯一样的饮料来尝尝，就被伦塞帝国穆诺瓦哲学研究院——这个长得让人头晕的名字就纹绣在此人的领口——的学生阻拦，并热情地向她宣传学院社团的最新活动：
“难道您不想探索星空的奥秘吗，小姐！
“星体如何运作在我们肉眼之外？天空之外那更广阔的寰宇为何遥不可及？
“暂时抛弃神秘学那些无趣的繁文缛节，加入我们观星会吧！当我们在夜里仰望星空，双眼所看见的是无穷无尽迷人的未知啊！”
柯莱尔的表情有些复杂：“……”
神秘学怎么就无趣了？星灵界藏匿的隐秘多得是呢！
她拿着宣传单打量了半晌，最后迟疑开口：“你们这个活动的目的是？”
“我们打算破解星体运转的奥秘！”
“？”
握着厚厚一摞宣传单的年轻人自信满满地说：
“星体的运行必定存在着尚无人知的奥秘，比如——
“为什么某颗星辰会忽然消失？
“为什么入夜时的星辰排布更加密集，到了黎明却变得稀疏？
“为什么星辰之间仿佛连接着无形的绳索，让一整组星星同步在夜空中飘游？
“不，我们不需要借助神秘学，我们需要用自然哲学主义解决这些问题，从力与光的存在本身来探讨夜空蕴含的知识。这比占星更加准确，这是一场伟大的哲学理论探索！”
面前的穆诺瓦哲学研究院学生斗志昂扬地宣告。甚至为了加强自己的论点，年轻人还奋力攥紧拳头，向黄昏弥漫的天空用力挥动了两下。
“……？”
柯莱尔甚至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观星？”
人类？观星？破解星象？
星空是什么？
那是星灵界在现实中的具象，每一颗星星都蕴含着与世界命运息息相关的隐秘。
群星的方位交替闪烁，在安宁祥和的无害表象之下，与世界本源深层相连的磅礴秘密潜伏其中，稍有不慎，就会将妄图破解其隐秘的狂妄者拖进疯狂的深海。
就算在女巫这种天生擅长掌控灵性的族群中，占星也算得上最顶尖的神秘仪式，很多女巫可能终生无法接触到占星最深层次的密仪。
唯有历代的女巫首领，才具备解读星象的资格。
不仅是因为权柄对灵性位格的加持，更重要的原因是，历代女巫半神们已经总结出了可供观测的星象区域。在相对安全的星群进行占卜解读，能最大程度地避免来自未知隐秘的污染。
柯莱尔目前对星象的解读尚且仅限于卜算时间与日期，多余的部分她绝不会擅自通灵解读。
因为，她同样无法确定哪些星象是安全可解读的，至少在目前留存的记忆中，她找不到分毫痕迹。
所以回到当前话题……人类打算研究星象？
对于研究结果，柯莱尔并不抱有期待。值得庆幸的是，这些人类似乎并不太重视占星学。
只要避免从神秘学的角度研究，就不会意识到神秘意义的存在。
而“污染”本身属于灵性层面的伤害，在尚未意识到隐秘存在时，污染能造成的影响非常有限。
见柯莱尔犹疑的神色，学生认真地追问：
“难道您在担心魔物的侵扰吗？
“不必担忧，本社团特意选择了顶楼作为社团活动室，把整层顶楼改成了透明的玻璃质地——所以，在本社团的活动室里，可以看到最干净宽阔的星空！”
不，在某种程度上来说，越是看得清楚就越危险啊……
眼见这位青春洋溢的学生奔向下一个目标，柯莱尔望着宣传单上加粗的“穆诺瓦哲学研究院观星社团活动室”，将这张纸顺手折起来，收进了皮箱外侧的小口袋里。
她提起裙摆，绕过街角仍然在你来我往决斗的两人，抛着手中的银币，继续向穆诺瓦城的黄昏深处走去。
*
不知是否出于此处毗邻学院的原因，穆诺瓦城的消费水平竟然还不如圣城附近的金盏花酒馆。
当然，另一重原因或许是——在见识过药剂商店那理直气壮的黑店做派后，哪怕只是面对定价相对正常的餐馆，柯莱尔都会觉得菜单上的数字友善得仿佛充斥着阳光。
毫无压力的明码标价，透明得让人感动。
柯莱尔为自己的晚餐购买了浇汁里脊肉排与白面包，配了一份奶油蘑菇浓汤，再加上甜点和饮品——总共只花费了1银币，恰好可以用抛了一路的硬币支付。
等待正餐时，柯莱尔吃到了她的餐前甜点。
牛奶布丁，淋了薄薄一层金色的蜜糖，口感清甜而细腻，像是一小团柔软甜蜜的云。柯莱尔满意地眯起眼睛，这些时日里饱受折磨的肠胃终于得到了久违的抚慰。
而当她期盼的正餐端上来的同时，餐馆的另一侧中忽然爆发了激烈的争吵。
“……我说过，这片世界正如同你眼前的餐盘！
“低陷的部分是湖泊与山谷，高耸的部分是群山和丘陵——但无论地表的构成如何崎岖复杂，世界就是平的！就算你登上再高的山脉，同样只能看到更大的地面，而不是滑向另一个方向的弧线！”
柯莱尔在怒吼声中戳起一块肉排，蘸着浓郁的酱汁塞进嘴里。
很好吃，咬下去的瞬间就有调和得恰到好处的香辛料汁溢出，肉被炖得软嫩又饱满，穆诺瓦城的厨师显然拥有相当高超的烹饪技巧。
但人类的争吵并非没有引动柯莱尔的兴趣。
毕竟人类不能飞天遁地，既不能像巨龙那样尽情俯瞰世界，也不能像女巫和精灵般沟通自然元素，从而剖析世界的真相——在如此前提下，人类却能一语道破世界的本貌。
这实在是很有趣的现象。
在那人的对面，戴着复杂眼镜的学者用力一拍桌子：
“世界怎么可能是平的？世界当然是一只巨大的球体，或者像是酒桶——
“风从穆诺瓦城的东边吹到西边，那么，越过穆诺瓦城西边的风又去了哪里？若世界是平的，岂不是说这阵风就从此消失了？
“那么江河呢？流云呢？这大陆上一切流动的东西，难道都路过便就此消失了？
“所以，世界的两头必然是相连的！风从西边走了，又从东边回来；水从南边走了，又从北边回来……这才是世界的样貌！”
柯莱尔饶有兴趣地叉起一块面包。
这个人类的理论也很有趣，能完美地与覆盖深渊的封印自洽互证。
不具备半神位格的灵无法窥伺深渊，所以，在人类探索中的世界理当是这样的——向西一直行走，最终只会出现在东方的边际；反之向东，又最终回到西边。
于是便可判断：世界是个巨大的立体球状物。
而人、树木与房舍戳在球体的上下左右，就像刺果那样……
“不对！不对！你们都错了！”
邻桌原本在喝酒的中年人用力放下酒杯：
“世界是个球不假，但它是个空心球！中间有个不断旋转的薄片，那就是天空！天空一体两面，一面装着蓝天和太阳，另一面装着星辰和月亮——不然你们如何解释昼夜的更迭？”
“……”
本就不大的餐馆顿时吵成了一团。
穆诺瓦的顶级学府虽挂名“哲学研究院”，但人们早已经习惯将一切无法伸手触碰到的理论统统归类为“哲学”，其中自然包括星辰与天体的更迭规律，柯莱尔在街上遇到的那个观星社团就是学院的热门组成之一，这些统称为“自然哲学”。
而自然哲学是最容易引发不同猜想与理论争斗的学科。
究竟研究出了什么理论姑且不谈，至少学术讨论的热情着实激昂高涨。
如酒醉般的情绪迅速感染了整座餐馆中的食客，钻研自然哲学的学者和两眼抹黑的门外汉争相加入讨论队伍，热闹得仿佛沸反盈天的市集。
有道理的，没道理的，有实验的，无法实验的。
条目混乱的争端爆炸性地四处飞溅，间或有几条甚至触碰到了世界的真相，但说出真相的人浑然不觉，依旧忙着与方才骂自己“秃鸡”的对手怒喷口水。
柯莱尔端着自己的餐盘，向后挪了两个位置。
远离战场核心区，避免自己被殃及，也免得自己面前的汤碗遭殃，被哪个义愤填膺的学者先生拿去当武器。
奶油蘑菇浓汤很好喝，柯莱尔舍不得。
她小口小口地喝汤，旁观着眼前新奇热闹的场面，莫名地感觉到，自己盘中的食物似乎变得更可口了。
作者有话说
第101章 北方城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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