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界》肖永康

1、灰烬

　　有人觉得活着就算痛苦，也比不上幸福来临的那一刻，有人觉得这个世界太过丑恶，活一秒都是凌迟，而我以为这一切消失了才最好，就当我没来过，往生都不复存在。
　　痛苦会随生命逝去，如果他不曾见过破晓，那么夜晚也不再漆黑。
　　有人说痛苦的根源是幸福，死亡来临的那一刻，我才真正领会。
　　或许我还是不适合活着，可是跳楼的话太不美观，溺死会有巨人观，死在屋子里我会长蛆，等到尸臭布满了整个小区，才会有无法忍受的邻居报警，而我就只剩尸骨，和那恋恋不忘的蛆虫。
　　我的人生本就丑陋破碎，如果连死亡都如此阴暗，那太过不堪。而且我哥有洁癖，我们在黄泉路上团聚的时候他肯定会嫌弃我的，但他不会丢下我，毕竟我的骨灰掺着他的，我们死了都不会分开。
　　生离死别从不存在，因为我们永远都无法痛苦，无法幸福，而我最开心的事情就是和我哥待在一起。我这个时候死掉，就是最完美的。
　　我这样以为，也就顺理成章地这样做了。我坐在床上，死死地抱着我哥的骨灰盒，看着湿漉漉的地板，那不是水，汽油挥发出奇怪的味道，我不喜欢，可是我想被火烧成一捧灰，这才叫真正地逝去。
　　这是我和我哥的卧室，书柜上全是我们从小到大看过的书，他们已经发黄了。
　　我觉得这个世界上没有人配拥有他们，我就是不想让任何人窥见我们的生活的痕迹。这里有我和我哥相处的痕迹，死在这里让我感觉像死在我哥的梦里，我还是不甘心，不能带走与我哥有关的一切，我甚至想把我们一起去过的游乐园一起带走。但是还是算了，留给活着的人吧。
　　人们或急切或从容地想要在这个世界留下些什么，而我想尽一切办法抹掉自己的存在的痕迹。
　　世界教人们抗争，却让人们忘了如何温和地走向死亡的尽头。
　　我在笑，我从没有这么期待过一件事情。我轻轻划开那个黑色的打火机，黑色的裂漆上镀金字体上我哥的名字。
　　我曾经叛逆地当着他的面拿他的打火机抽烟，一脸挑衅以示对他的忽视的反抗，我知道他不会打我，只能妥协，看似一无是处的我却总是至高者，因为他爱我。果然，他生气了，却只是抢走了我嘴里的烟，他衔在嘴里，一手用力地揉着我的头，淡淡地对我说：“阿白，再让我发现一次我就把你丢出去。”他是骗子，每次我出走，他都会像丢了魂一样急忙来找我，我恶劣地掐着时间，我知道过了十二点，他一定会来找我，每一次。
　　十二点整，打火机划出一道火光。这一次他不会再来找我了，因为他在我怀里，冷冰冰的一捧灰。但是我会去找他，这是最后一次，我们再也不会分开了。我很惹人讨厌，但他不能嫌弃我。因为他死了也只有我去找他，我两谁也不嫌弃谁。
　　我慢慢地把火苗靠近地板，火光形成的一霎，蓝色的焰火卷携着热浪扑面而来，一面火光布满了四周。黑色的浓烟弥漫开来，我的鼻腔辣辣地疼。但是我很快就会睡去，因为我早就吃了安眠药，我那么怕疼的一个人敢为他去死。
　　我觉得我应该先被呛死，这样也好，烧焦的疼痛就不会到来，我们还是可以死在一起。只有我还记得我哥，只有我死了他才算真正死了。
　　我死死地抱住他的骨灰，最后看了一眼屋内陈旧的陈设。我们不是在告别，而是在相遇。
　　好热，就像在一个蒸笼里，我失去了意识，大脑混沌不清，恍惚之间火已经爬上床头，我像无数个日夜一样，蜷缩着身体，抱着我哥，如果有人在看，那他一定会发现我的表情是满足的。接着我们一同化作尘埃，生不离，死无别。
　　屋外落下一滴雨水，那是他还没来得及落下的泪。接着急促地化作一片混乱的雨点，冲刷着大地。连上天都嫉妒我和我哥的幸福，不让我们团圆。
　　我的梦想落了空，而我也再也没有重来的机会。大雨浇灭了屋外的烈火，我没能带走我哥的全部。消防员又将屋内浇灭，只剩我半个残缺的尸体还在死死地抓着盒子，烧落的墙皮脱落在四处，书柜只烧了一半，我死得丑陋极了，这个世界到死都没有随我的愿。
　　可是我已经不会悲伤了，即使上天嫉妒，也无法阻止我们在一起。就算是在奈何桥上把我们分开都没用。我早就说了，我的骨灰掺他的，永远都不会分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