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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后妈 ...

  •   凌熠:“你看,你那时候真的话很少,我其实以为你会拒绝我的。”

      沈星雨听着凌熠回忆以前,恍若隔世,不对,确实隔世了,他轻声说:“不会的。”

      “不会吗?”

      “嗯,不会。”

      凌熠不知为什么听到这两个字就觉得脸开始发烫,他连忙把话题引开,“对了,你要不要猜猜是谁教我打网球的?你估计想不到。”

      我知道,你妈妈。

      沈星雨很配合的问:“谁啊?”

      “我妈。”

      沈星雨继续配合惊讶,“阿姨?”

      “对呀,想不到吧,你肯定觉得她应该是那种,很温柔很安静的人,不过也是,我第一次见她的时候也这么以为,温柔倒是没得说,至于安静嘛,跟她一点边都不沾。”

      沈星雨下意识脱口而出,“第一次见她...”

      因为相似的对话发生在上一世的不同情景下,沈星雨的肌肉记忆让他下意识揭了凌熠的伤疤。

      前世这样的对话发生在一次外出研学露营,那晚凌熠偷溜进沈星雨的帐篷里,他很怕冷,就这么和沈星雨抱了一整夜,两个人都睡不着就开始闲聊,凌熠谈起自己的爱好,提起谁教他打网球,说到了第一见到洛雯。

      那时沈星雨也是下意识就抓住重点脱口而出了这句话,不过电光石火间他就理清了这个逻辑----凌熠说的是后妈。

      他当即就后悔自己嘴太快,毕竟这种一般都是不愿意提及的经历。

      ——

      凌熠的生母何婧在他七岁的时候和凌书安离了婚,搬去了别的城市,甚至连一次电话都不曾给凌熠打过,而洛雯则是他在十岁时拥有的新妈妈。

      何婧有很严重的控制欲和强迫症,她要求凌熠什么都做到最好,永远都不可以成为别人的麻烦和累赘。

      七岁那年,凌熠才上二年级,有小朋友在楼梯间打闹,无意间把路过的他撞下了楼梯摔断了胳膊。

      凌熠害怕何婧知道这件事,但老师又不能不联系家长,不巧凌书安在出差,只能联系何婧,“喂您好,是凌熠妈妈吗?”

      何婧看到是班主任的电话,下意识就觉得是凌熠闯祸了,语气有点焦急,“老师您好,我是凌熠妈妈,凌熠他是在学校闯什么祸了吗?”

      班主任:“没有没有!凌熠怎么会闯祸呢?他是我见过最乖的孩子。”

      “没闯祸就好”,何婧松了口气。

      班主任:“是这样,凌熠在楼梯间摔了一跤,受伤了。”

      何婧:“小孩子摔跤很正常,老师您不用这么紧张。”

      班主任:“额,校医说可很有能骨折了,总之您先过来带他去医院拍个片子看看吧。”

      “骨折?”电话那端停顿了半刻,一声细微的叹气后传来何婧妥协似的语气,“好,我知道了,给您添麻烦了。”

      何婧带凌熠去了医院,的确是骨折,不过还好不用做手术,只用打几个月石膏就可以痊愈。

      医生一遍写着病例开药一边说:“没什么大问题,打三天消炎针,按医嘱复诊,尽量不要让左手有太大的活动,适当补补钙。”

      何婧皱着眉问:“会不会留下什么后遗症?”

      医生:“不会的,没有发生移位,小孩子恢复得也快,放心吧。”

      何婧:“那就好,谢谢您。”

      凌熠左手打着石膏,坐在输液室里打消炎针,冰冷的液体顺着血管进入身体,骨头在这冰凉的浸泡里隐隐作痛。

      何婧取完药走过来,在凌熠旁边坐下,有只冰冷的小手抓住了她的袖管。

      凌熠像只犯错误的小狗,耳朵和尾巴丢耷拉下来了,他轻轻晃了一下何婧的袖子,“妈妈,对不起…”

      何婧:“怎么这么不小心,骨折了多受罪啊,我都让你不要跟那些毛毛躁躁的小孩儿一起玩了”,嘴上虽然没有什么安慰,但她还是握住了凌熠的手,试图让他暖和起来。

      凌熠有些委屈,“我没有和他们玩…”

      她用手揉了揉凌熠的头发,“小熠啊,你知道吗,妈妈工作真的很忙,每天都有做不完的事,所以你一定要懂事让我少操点心,好吗?”

      凌熠乖顺地点点头,“好…”,撒娇喊疼或是反驳都没有用,他很早就试过了。

      何婧:“明天妈妈实在请不了假,护士站的李阿姨是我朋友,你也认识,我跟她打过招呼了,她上班的时候会顺路把你带过来打针,你爸明天出差回来,到时候让他来接你回家,可以吗?”

      凌熠已经比同龄的孩子独立得多了,可医院毕竟是能让人变脆弱的地方,他也想要妈妈在这里陪他,有些失望但还是很懂事地用力点了点头,“嗯!我可以!”

      翌日,凌书安到医院的时候,正看到凌熠手上扎着针管,坐在那里静静地看书,“哎哟”,凌书安把凌熠抱进自己怀里,“爸爸来了,给爸爸看看你的手,疼不疼啊?”

      凌熠依偎在凌书安怀里摇摇头,“不疼,就是有点儿冷。”

      凌书安伸手探了一下他的额头,确认没有发烧,然后把外套脱下来裹在凌熠身上抱着他,一只手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另一只手握着打针的手给他取暖,“我们小熠长大啦,是小男子汉了,都可以一个人在医院打针了,爸爸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啊遇到事了还只会哭鼻子呢!”

      “妈妈说不可以添麻烦,要懂事。”

      凌书安的心口一抽,“已经很懂事了,乖宝宝你不用这么懂事的,跟爸爸喊疼没关系的。”

      “爸爸,我疼...又疼又冷”,凌熠在温暖的怀抱里被温出了困意,没一会就陷入了安眠。

      “乖乖睡吧”,凌书安吻了吻凌熠的额头,“是爸爸不好,爸爸来晚了”,看着怀里这个半大的孩子,想到他刚刚一个人在这里孤独的打针,凌书安心里多年来累积的火气和自责再也压制不住。

      那个带着伤,委屈蜷缩的小小身躯成了点燃干枯荒原的最后一颗星火。

      凌书安和何婧都是父母催婚,通过相亲认识彼此的,像那个时代的大多数夫妻一样,谈得过去就稀里糊涂地结婚生子。

      有些人天生就不喜欢小孩,何婧就是其中之一,凌熠算是她完成的婚内指标,她有个样样都优秀的亲姐姐,从小活在姐姐的阴影下,所以她性格倔强且十分要强,而且有严重的强迫症,请假打乱自己任务这种事会让她非常不安。

      何婧到家的时候夜已经深了,“小熠睡着了?”

      凌书安坐在沙发上,没开灯,压抑着怒火说:“昨天骨的折,你今天才告诉我,你怎么忍心让那么小一个孩子一个人在医院打针?”

      何婧脱掉高跟鞋,放松了一下颈肩,“我倒是想陪,可我也得工作啊,况且我找了朋友看着他,能有什么问题,他平常都是自己上下学的,医院比学校还近呢,再说了你不也是天天忙着到处出差,有什么资格说我?”

      凌书安:“我是经常不在家,可但凡有需要家长的场合,哪一次不是我尽可能地出席?在你心里工作比自己的孩子都重要?”

      何婧呼了口气,无奈到:“咱俩结婚这么久了,你第一天知道我不是那种可以无私到为家庭无条件牺牲的人吗?我真的很难接受我的生活被突如其来的意外打断,而且我又不是放任不管,我做了最合理的安排。”

      凌书安简直气笑了,“合理的安排?你权衡利弊的时候有没有考虑过小熠的感受,有没有想过他会不会因为这些产生心理阴影,他才这么小,你需要他那么懂事干什么?我真是没见过像你这样这么不爱自己孩子的母亲!”

      何婧也发起了脾气,“我怎么不爱他?我做这些都是为他好,你懂不懂!我希望他学习好,品行好,做一个优秀的人,我有什么错?我要是不爱他我会在意这些?我怎么不去让别人家的小孩好好学习好好听话?”

      “你!”凌书安的肺都要气炸了,“你爱他?你明明只爱你自己!你希望他做到你没做到的事,你只是在把你完成不了的梦想强加在他身上!”

      何婧:“你胡说!”

      凌书安:“我不想跟你争论这些,我们离婚吧。”

      何婧:“?”

      凌书安:“这种事发生了不止一次两次,我受够了你的这些强迫症,控制欲,随便什么东西,我真受够了!小熠他不需要变成你想象中的那个完美的人偶,我们离婚,小熠跟我。”

      抚养权争的夺并不顺利,何婧最终没能胜诉,她离开了鹭市,也彻底离开了凌熠的生活。

      就像凌书安说的,比起凌熠,比起任何人,何婧更爱她自己,有抚养权的时候她想让凌熠长成自己希望的样子,没有抚养权了,就分道扬镳不要耽误她过自己新的人生。

      离婚后的第三年,凌书安遇到了洛雯,两个人是在一场商业活动上认识对方的,他们留了联系方式,聊得很投缘。

      洛雯是个很好的人,从性格到三观都堪称完美,对凌熠也很好,不在乎凌书安离过婚还带着个已经懂事的孩子,她是个追求浪漫的人,和凌书安坠入爱河很快就组建了新的家庭。

      洛雯第一次见凌熠的时候对他说:“小熠别怕,我不是要代替谁,给了你生命的人对你来说永远有最非凡的意义,这是我改变不了也没打算改变的事,我很爱你爸爸,爱屋及乌,我也很爱你,我跟你爸爸在一起以后只是多了一个人来爱你,我会尽力做好母亲这个角色,我知道比起我,这对你来说一定是个更加困难的过程,尝试接受我这件事没有任何时间期限,你可以一直喊我阿姨,是不是要叫我妈妈完全取决于你什么时候准备好。”

      凌熠变成现在这样开朗的样子,洛雯功不可没。

      但俗话说,三岁定终生,何婧在他的心理和性格上留下的病灶可以被掩盖却永远无法清除。

      他在毁灭与治愈中被不断撕扯,像是一颗深埋土壤的地雷在等待一个被引爆的契机。

      ——

      长椅上的氛围尴尬了一瞬,沈星雨想了想还是觉得应该道句歉,“咳,抱歉...”

      “没关系啊,我不介意的,本来就没什么人知道,不也怪你惊讶”,凌熠是真的不在乎,毕竟洛雯真的是个好妈妈,是她让凌熠拥有了一个健康幸福的家。

      凌熠敏锐地捕捉到了沈星雨一闪而过的好奇,换做别人,他会当没看到,但这是沈星雨,他心甘情愿把自己的故事剖开了完完全全彻彻底底地展现在他面前,他换了个正经点的坐姿,正色到:“那是我十岁时候的事…”

      关于沈星雨的好奇是凌熠会错意了,他好奇的是为什么一件接一件的意料之外接踵而至,但不像是自然发生的,有一种说不上来的不协调感。

      沈星雨没让他继续说下去,“你不想说可以不说的。”

      “没关系,倒不是什么不愿意提起的经历,相反她甚至让我觉得好的过头了”,凌熠笑了笑,手里的球被他扔到地上弹起接住,如此往复,“长话短说就是,我亲妈呢比较偏执,我性格里有一部分确实受到了她的影响,你应该看不出来以前我挺自闭的,后来他们离婚了,我爸在尽力改变我,不过真正让我变成现在这样的是我妈,她总是开导我,不让我总闷着,让我出去交朋友,不过我好像没什么交朋友的天赋,虽然一直不怎么顺利但她也不会不勉强我,她教我打球,只要一有时间就带我出去玩,但是…”

      沈星雨:“但是怎么了?”

      凌熠顿了一下,似乎是在组织语言,“但是她对我太好了,我经常会觉得我配不上她的好,然后每当我这样想的时候,我又觉得自己是在暴殄天物,太不知足了”,故事的前半凌熠讲的轻松愉快,转折之后平添了几分落寞。

      “你为什么总是会觉得自己不够好呢?”沈星雨问得很温柔。

      他知道前世凌熠的焦虑症也有他亲妈的原因,心理和精神问题有遗传的因素在,从前听凌熠讲自己身世的时候是在完全不知道他会得焦虑症的情况下,如今再听一次,心脏后知后觉的钝痛。

      “不知道”,凌熠低头看着地。

      不早了,球场上没什么人了,只能听到零星的人声和球撞击地面规律的声音,争夺探照灯下有限光源和温热的飞蛾蚊虫已经散了,周围草地里蛐蛐的絮絮叨叨也淡了,虫鸣沉寂,夜色苍茫,静谧充斥四周。

      失手没接住的球滚远了,凌熠叹了口气,“我觉得…我觉得...我一直都在麻木地履行着一个正常人的成长框架里的每一条,我不知道我想要什么,也没做好准备,我想把一切做好却又不知道什么才算好,我是个纠结又矛盾的人,好像对什么都不太在乎,没有热爱的东西,所以我那时候才会说你有想做的事这一点本身就已经很珍贵了。”

      沈星雨忽然想起了在海边凌熠跟他聊来世时,他下意识地说出的不要。

      不要什么呢?

      不要不开心,不要看轻生命的意义,不要竖起那面看不见摸不着却让人无法跨越的屏障。

      原来他那么早就察觉到了凌熠完美的皮囊下有颗支离破碎的灵魂。

      沈星雨好想把凌熠揉进怀里摸摸他的脑袋,但他现在只能忍着,“我小时候也有很多问题,在那些不尽如人意的日子里,我也总会想为什么我没有爸爸妈妈来爱我?为什么外公对我不那么亲近?那些小孩为什么总来找我事?后来我不纠结这些了,我就只做我自己,凡是来招惹我的我就反击回去,我是被迫来到这个世界上的,我没得选我更没有错,这些问题是没有答案的,但反过来就说得通了,我做的每一个选择,在这个世界上经历过的每一天,最终塑造了我生命的意义。”

      沈星雨的音色天生是冷的,但他跟凌熠讲话的时候总是很温和,消除了距离感让凌熠变得平静。

      凌熠回头看了看沈星雨,眼神有些懵懂。

      沈星雨:“不论怎样都好,不论你做什么都是有意义的,重点在你,所以你要先热爱自己。”

      凌熠笑着“嗯”了一声,他觉得这个人太好了,这份喜欢太好了。

      “走吧,该回家了”,沈星雨起身去捡那颗滚远的网球。

      回家的那条路上种满了凤凰木,茂密的枝叶接连城璧,似烈火般盛开的橙红色花朵遮住了星星亦透不过月光,微风吹过撩起沙沙的声响,年久失修的昏黄路灯隐藏在交叠的叶片繁花中,偶尔因为电流不稳闪黑,整条街上树影婆娑,斑驳陆离。

      凌熠和沈星雨并肩走着,脚下的影子不断拉长变短再拉长,两个人天南地北地聊着些不着边际的话题。

      要是时间能一直循环在这个平淡美好的夜晚就好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后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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