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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妈妈 ...


  •   “喂,新人,放我下来!”

      云浮趴在这人不算宽厚的肩膀上,想起昨晚那猝不及防地背刺,忍不住小幅度地磨了磨牙。

      得亏他反应快,赶紧在商城里面买了一张替命卡,否则他一排行榜上的大神玩家,在这种低级副本里翻车,传出去简直是贻笑大方。

      沈栖川忙着赶路,累得直喘气,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因而没理。甚至手上还用了些力气,把身上的人往肩上再带了带。

      从云浮的角度,可以清晰地看到他额角冒出来的冷汗。

      云浮叹了口气,觉得这个菜鸟真是又菜又轴,他用了点巧劲,直接从沈栖川的背上跳了下来,凉凉地说,“别背了,累不死你。”

      沈栖川回过头,上一秒还躺在自己身上的“尸体”,下一秒就神色冷淡地站在自己面前,他觉得自己只是往后倒退几步,然后边跑边大声喊着“诈尸啊!”已经算是心理素质非常过硬了。

      可沈栖川忘了自己背尸实在背了太久,腿脚都发软,打颤。因而没跑几步,还不等云浮来追,他已经一头栽倒在高粱地里,面朝下,啃了一嘴的杂草。

      这下摔得有些狠,他茫然地抬起头,显然摔懵了,都不知道要怎么爬起来。

      云浮于是又叹了口气,不知为何,只要和这人在一块,他觉得他叹气的频率似乎格外高。

      他迈开一双长腿,三两步走到沈栖川身边,伸出手将他从地上拉起来,“感受到我手上的温度了么,我是个活人。”

      沈栖川愣愣地点了点头,很快为当前情形找到了一个合理的解释,“哦对,长老是你爸,他应该是舍不得杀你的。”

      云浮翻了个白眼,懒得和他解释太多,“你要带我去哪里?”

      “地窖。”沈栖川觑着云浮的神色,在他的记忆里似乎从没和眼前这人说过话,明明既是同村,又是同龄。

      因此他有些拘谨地补充了一句,“可能长老只是想小小地惩戒你一下,让你知道渎神的下场。”

      云浮刚转回来的眼珠子差点翻到天上去,“不用你来帮我这便宜爸爸找补哈,他就是想杀了我。”

      “你整天脑子里神神鬼鬼的,那我问你,你们供的到底是什么神?”

      两人走在高粱地里,衣料与粗粝的叶片摩挲,发出沙沙的声音。沈栖川似乎被这人的话给问懵了,眨巴眨巴眼睛,呆呆道,“天,天神啊。”

      云浮嗤笑一声,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倒映出他灰头土脸的蠢样。

      沈栖川讷讷地垂下头,跟在云浮后面,就快要走出这片高粱地了,他不确定云浮是否认识后面的路,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跟着他。

      跟着这个,对神充满了不敬的人。

      他手臂处的黑色胎记泛起一阵密密麻麻地疼痛,沈栖川攥紧手臂,大脑突然不受控制,噼里啪啦倒豆子一般对身前的云浮说,“村子里不信如来观音,也不信三清道士,唯一信的神明就是天神。天神拥有无比强大的力量,他守护着这个村子,也给村子带来无尽的灾祸,但凡是违抗他命令的人,都会给自己,给整个村子,带来惩罚。”

      “天神认为,女人,戴眼镜的人,想要离开村子的人,都是要受到惩罚的,这个村子,就该永远生活在无尽烈火的恐惧之下。”

      “我有两个问题。”云浮突然停下脚步,转过身,伸出两根手指,直勾勾地盯着沈栖川。

      他猛地意识到,或许副本进度那突然出现的5%的空白,就在这段诡异的梦境之中,就在眼前这人的身上。

      或许很细微,但一定有哪里,在偷偷发生改变。

      因此他决定暂且先不去找那位沉浸在剧情里的李寡妇,而是耐着性子和眼前这人扯皮,“第一,为什么天神这么恨女人,没有女人你们又是从哪里生出来的?第二,为什么不反抗,除了放火,这个所谓的天神,还有什么别的能力吗?”

      沈栖川顺着他的话思考下去,是啊,为什么不反抗呢?一想到这点,他手臂上的黑色胎记就像是要烧起来一般。他攥紧手臂,脸上流露出痛苦的神色,脑子里不知为何,出现了一个阴暗,封闭的房间。

      房间里暗沉沉的,充满腥臊气味,刺鼻,恶心,令人反胃。

      他看见正中央的位置,似乎放着一张床,床上躺着个挺着大肚子的人。那人的脸被漆黑的头发遮住了,四肢都被漆黑的镣铐锁住,腕关节处被磨出明显的血痕来。她一动也不动,全身上下没一丝活气。

      沈栖川从来没见过这么大的肚子,肚皮被撑得只剩一层薄薄的膜,透出里头纠缠在一块的青紫色血管。接着,这人冷不丁地抽搐了一下,然后这个硕大的肚子像是被针扎爆的气球,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下来,最终只剩一层薄薄的皮,软趴趴地耷拉在手上。

      然后沈栖川在浓郁到令人想吐的腥味里,听到了一声尖锐的啼哭。

      他猛地抬起头,一把抓住云浮的指尖,急促道,“地窖!我们都是在地窖里出生的,他们把女人锁在那里面!”

      他的手烫极了,一双茶褐色的眼睛亮得惊人,因为激动,整个身体都在不自觉地发着抖。

      云浮垂下眼,注意到他手臂上有道很显眼的痕迹,似乎是之前,被李红抓过的地方。怪不得无论怎么暗示,他都想不起自己的玩家身份,这个副本的剧情竟藏得这样深么?

      云浮按下心里各种的猜想,快步跟着沈栖川来到地窖。

      地窖里阴森森的,没有一丝风。沈栖川举着火折子,扔进去,见火苗烧得旺盛,才放心踏入其中。

      云浮跟在后头,见他一副轻车熟路的模样,便不再出声,分出精力来打量这间规模颇为壮大的地窖。

      入口处是排斜斜的石梯,有些陡,又窄,最多只够一个身形清瘦的男人通过。进来后才知里面别有一番洞天。

      地窖宽三米,借着入口处那点昏暗的天光,云浮一眼望不到它的尽头。大概是为了防止塌方,地窖两侧都用石砖砌了一米高左右的墙。

      云浮伸出手,很轻易地便摸到了头顶的硬质水泥,这里高度大概是两米,也加固过了——小规模的地窖压根用不了这么麻烦,花这么大的功夫,只能说明,这个地窖比他想象中,要大上许多。

      “前面左拐。”两人走了约莫半分钟,出现一道分岔口。沈栖川举着一个简易火把,适时出声提醒身后的人。

      “右边是什么?”云浮借着火光眯起眼望,可惜光线曲折,里头又实在太黑,看不真切。

      “我本来是准备把你扔到右边的房间里去的。”沈栖川皱起眉,他知道自己目前的行为很疯狂,他要带着渎神的疯子,去地窖里找神所厌恶的女人。

      可越往深处走,他就离记忆里的屋子越近,他鼻尖耸动,似乎闻到了二十多年前的那股腥臊味。

      他想,到底是为什么,我们到底为什么要这样活?是谁让我们,敬神又怕神?是谁让我们,连出生之地都寻不到,没有来处,又怎么会有归处。

      他越走越快,几乎要奔跑起来。

      云浮不过是抬起手在分岔路口多做了个记号的时间,带路的那人就举着火把跑到老远的地方去了。

      这个被女鬼蛊惑的菜鸟!神神叨叨满嘴蠢话的二货!云浮压下心底的怒气,抬起脚,在这条曲折又狭窄的密道里大步往前。

      “救救救救!”
      “帅哥救命啊——”

      一道有些熟悉的年轻女声迫使云浮停下了脚步。他转头看向四周,目光所及之处只有漆黑的墙体。

      这时声音再次响起,换成了个妩媚的女声,“你说他是不是看不到咱们?你背包里有没有什么好用点的道具?”

      “等我找找,上一个失败的副本把我攒了好久的积分都给用完了。”

      看来,这应该就是那两位和他们一起卷进来的队友了。云浮点开商城,找到道具魔法眼镜,戴上去才发现。

      原来此处根本不是狭窄,幽深的过道,两侧都被挖空了,做成各种储物的房间。而他的面前,是一扇紧闭的木门,声音正是从这里传来的。

      他敲了敲门,对里面的人说,“稍等一下,我想办法帮你们打开门。”

      谢敏然猝不及防听见他的回应,简直像是听见了天籁。她当即就泪眼汪汪道,“好的好的,谢谢帅哥。”

      陶钰同样满脸动容,低声说,“谢谢。”

      自从被卷进这个莫名其妙的支线剧情后,她俩过得那叫一个憋屈。

      才刚来到这个村上,一点剧情没推进,就被一群npc五花大绑地锁在这个暗无天日的小房间里。

      还好两人都用商城里的道具卡解开了手上的镣铐限制,可等到她们准备如法炮制,继续用道具开门时,却被游戏系统提醒——根据设定,这是一扇单向门,被锁在里面是无论如何都不能逃脱的,只能被动等待救援。

      一开始两人还不信邪,但消耗了一大堆高价道具和主动技能,火烧,水冲,电锯,砍刀等通通来一遍后,她俩不得不无奈承认,她们被这扇薄薄的木门,被这该死的剧情彻底困住了。

      云浮很快在商城里找到道具,能打开万物的神奇钥匙,锁芯咔哒一声,门上挂着的老式锁应声而落,门后,是他那两位灰头土脸的队友。

      沈栖川奔跑在曲折的记忆里,压根没注意到他身后少了个人。他只是埋头一直跑,一直跑,直到胸腔里的空气不断减少,在潮水一般逐渐蔓延的窒息感里,他再次看到了记忆里的那个女人。

      女人不怀孕的时候瘦得好似一根麻秆。她穿着一身脏得看不出颜色款式的衣服,头发拿红绳绑得乱七八糟,乍一看像个鸟窝。她佝偻着身子,正在后院里不知疲倦地剁猪草。

      她剁了许久,等到眼前堆成跺的猪草都切得细碎,才站起身,准备拿饲料拌在一起。

      她走起路来,一瘸一拐,脚腕上锁着两个巨大的镣铐,每走一步,都发出沉重的声音。

      骤然间,沈栖川发现自己的视线变矮了许多。他在不知不觉中,从一个旁观的过客,来到了女人的世界。

      沈栖川伸出手,是一双还算白嫩的手掌,小心翼翼地趴在围墙外。他变成了个穿着宽大衣服的小女孩,女孩探出头,怯怯地看着里头的女人。

      女人像是察觉到了什么,从繁重的劳动里抬起头,对着她,有些凄苦地笑了一下。

      沈栖川的眼里不由地就滚落出泪来,他张开嘴,无声地喊了句,“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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