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青山绿水 ...

  •   皇帝还是身穿明黄九爪龙袍,手里拿了本奏折,却没有怎么看。
      十一一把将成岁扔在御书房的地上,用了十足的力气,磕得他浑身难受。
      “十三皇子,擅闯回光阁。”
      皇帝放下奏折,仔细地打量他这个儿子,水蓝色麻布粗衣,一截竹枝歪歪扭扭地插在头上。
      忽略他那张干净乖巧的脸,不像皇子,倒像个下人。
      但不管是眉眼还是各种各样下意识的动作之中,又能瞥见熟悉的影子。
      成诉皱了皱眉,盯着唯唯诺诺的成岁,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
      婉婉,你看,我们的儿子既没有你的风骨也没有我的城府。
      如此这般,难堪大用,实在可笑。
      我说过,你不在了,我只会留他一命。
      成岁眼睛望着地板之间缝,浑身上下都不自在,仍然没听到成诉说话,他按捺住心情,继续跪着。
      “你如此喜欢回光阁,朕可以让你回去,但你要答应一个条件。”
      成岁连忙磕头:“陛下请说。”
      面对成诉堵不如疏,成岁便事事都顺他的意。
      成诉大手一挥,黄总管便盛上一个白色瓷瓶。
      “这里是一瓶剧毒,名叫长河。中毒之人血流不止,宛若长河因此得名。朕要你把他投到温凊的饭食里,每日三次,不可落下,由十一监督。”
      成岁狠狠掐住手心,忍不住想起母亲中毒后血流不止的场面。
      难道母亲也是中了此毒?
      那他的父皇又在其中充当什么角色?是下毒者还是知情者?
      既有十一在,为何要费力让他来?
      温凊身上究竟有什么让皇帝着急却又无可奈何?
      现在开始下毒,难不成皇帝已达到目的?
      瞬息之间,成岁心里飘过无数疑问,脸上还是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
      “小的遵旨,多谢陛下赏赐。”
      “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拖下去打二十鞭。”话音一落,十一就拖着成岁离开御书房行刑。
      二十鞭,听着不多,但接二连三浸了水的鞭子打在成岁身上,还是让他疼的冒汗,身体的器官仿佛在鞭子打下的一瞬间扭曲再扭曲,最后打成结,让成岁里外都疼得慌。
      回到回光阁天色已晚,成岁已经有些分不清自己身在何处,殿里漆黑一片,没有点灯。成岁偏头瞧见了,还有心思力气嘀咕温凊今日睡得早,惹的十一多看一眼。
      被十一轻放在床上,成岁倒吸一口凉气,他觉得自己已经散成八块拼不起来了。
      房间的门开了又关,关了又开。
      十一去而复返,手里捧着个碧绿瓶子。
      成岁强撑着问:“这是做什么?”
      “上、药。”
      此刻的十一说话又回到了平日里的一字一句,成岁觉得有些好笑:“你是不是只有面对陛下,说话语速才会快些?”
      十一眉毛一皱,张口想说什么,又闭上嘴。
      “陛下许可我上药吗?”成岁不再逗他,认真问道,若是成诉不让他擦药,他自己悄悄擦了可不得一杯毒酒伺候了,成岁颇为自在地想,有几分自嘲和苦中作乐。
      “天、知、地、知。”
      听到十一的话,成岁已然明白,这是要你知我知陛下不知了。
      也是同时成岁眯了眯眼,背上火辣辣的疼痛让他刚刚放松了警惕,此时也让他头脑清醒。
      成岁不相信由成诉亲自挑选,只属于他的护卫队会如此好心,还想违背成诉。
      两人僵持不下,十一将瓶子放在床头,转身推门离开。
      成岁盯着那个药瓶,乌黑的眼球一转,趴在床上睡着了。
      第二日,叫醒成岁的是他身后的疼痛,他昨日疼的换不了衣服,经过一夜,这件水蓝色的衣服早被血水侵染,再也穿不得。
      在成岁龇牙咧嘴想快速将衣服拖下,换件新的时候,门开了。
      一道挺拔的,裹着厚厚大氅的身影走进来,一头黑发披散,眼下隐隐有乌青。
      成岁僵在远处,不说话也不动,像座雕像。
      温凊几步上前扶住他,问道:“你要做什么,我来帮你。”
      “我…我想换件衣服。”成岁死机的大脑慢慢转动起来,他没有问温凊为什么来,温凊也没有问他为什么受罚。
      两人心中或许都有一份答案,只是和上次一样的心照不宣,谁都没有问,堪堪维持诡异的平和。
      替成岁扒下那件布满脏污的衣服,他背上的伤,终于落入温凊眼中,密密麻麻的鞭痕纵横交错,瘦弱白皙的背上从此不再平整光滑,温凊气息有些不稳。
      温凊动作轻柔地将成岁背上多的血水擦净,从袖子里掏出一瓶药抹在伤处,这才帮他穿上衣服。
      “对不起。”温凊声音哽咽。
      成岁的心猛的一沉,平静如水地回答:“不是你的错,不必道歉,这是我的选择。”
      屋子里安静下来,成岁忍着背后的疼,听见温凊郑重地说。
      “我以个人名义向你承诺,一副“青山绿水”,换一个请求。”
      “公子不必如此,你给小的这么“青山绿水”,足以换上百个要求了,如此一来你相当于有把柄在小的手里,小的心里过意不去。”成岁细长的睫毛垂着,换回平日了的敬称和自称。
      温凊自然察觉,思来想去也没觉得自己那句话说错了,以至于前功尽弃。
      “那便十副一换,你好好休息。”这次温凊不给他拒绝的机会,说完就走,白色飘逸的衣摆轻轻抚过房前的阶梯,留下几道淡淡的污痕。
      当日夜,成岁高烧不断。
      床上的人因高热紧皱秀气的眉毛,细长的眼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阴影,眼尾发红,整个人比平时还要可怜无害。他虽然难受,仍顾忌到身后的伤没有乱动,到省了温凊要压住他的力气。
      不知从何处拖来的矮凳上放着盆热水,温凊从来提笔拨弦的手浸入水中,将干净的帕子打湿,拧干,再轻轻擦拭成岁冒出来虚汗。
      反复几次,也没什么用。
      温凊一把将帕子扔在水里,溅起的水沾了他一身,洁白无瑕的衣服上多出几处灰暗的地方。
      温凊的视线从成岁的眉眼转到他有些瘦弱的脊背,最后落到了书柜上的“青山绿水”。
      “十一,去太医院请胡太医。”沙哑的声音在房门外响起。
      十一双手抱在胸前,怀里还有那柄利剑,闻言不为所动。
      “我可以给你想要的信息,知无不言。”温凊再次开口,语气里满是淡然自若,没有一丝焦虑。
      “没有人比我知道的更多,不久的将来我将永离于世,所有的一切终会掩埋在皇城之下,污血奸名徒留史书记载后人评说,谁还知道南宁王是被骗杀呢,小王爷?”
      那双异瞳霎时结起冰霜,十一双手放下,下意识抚摸剑上的玉佩,竭力制止。
      “太子殿下,果真多智近妖。”
      “虽然金守卫的佩剑都戴着青龙白玉,但你这枚,却点了眼睛,否则我还真认不出脱胎换骨还有了一双异瞳的你。”温凊语速极快,咬字清晰无比,一口气说完后,十一已经转身飞走。
      温凊又给成岁擦了几道汗水,胡太医已经被十一像拧小鸡崽一样带来。
      眯眼瞧见床上的人是谁,胡园提腿就要走。十一将剑横在他脖子上,也不言语。
      “殿下,床上的人你还记得他姓什么吗?”胡园直视十一,却对温凊说话。
      “他姓成,怎么了?”温凊望着胡园的背影,右手藏在背后紧握成拳。
      “怎么了?!我看殿下是养尊处优多年,忘记了数千英魂!忘记了李小将军,更忘记了元武皇帝和明德皇后!”
      胡园全然不顾还有十一在场,怒吼道。
      “我没忘……你先给他看看。”温凊朱唇轻启。
      胡园转过身,掀衣下跪,双手高举。他的速度太快,十一猛然收剑,一道血痕还是出现在他的脖子上。
      “殿下,不要再执迷不悟了!”
      温凊站起身,白色的衣摆不停晃动,他直觉气血直充头顶,冷汗落了半身,记忆深处迷迷糊糊响起一道稚嫩悲苦的声音。
      “陛下和娘娘已死,你一声令下,将士们随你反攻,厮杀到底!天下还是温氏的天下!”
      十五岁的温凊身着青袍,上面绣着浮云,一头乌发绑着小辫束在身后,用红线穿着的长命锁挂在脖子上,腰间系着形形色色的玉佩香包。
      他摇摇头,望向面前的好友,眼里唯有平静:“天下是百姓的天下。此时不可再战,投降吧,留的青山在。”
      蓝色锦袍的少年不可置信:“你说什么?!温凊!你在执迷不悟些什么?”
      温凊低头,十根手指胡乱绞着,思绪万千。
      “我原以为,你会是一个好君主,登基之后我全心全意辅佐你,创下一段君贤臣能的佳话。”少年道着自己的心意,声音哽咽:“我原以为……我会一直追随殿下……”
      他双手无力垂下,不愿看见温凊,转过身去调整好所有的情绪,声音冷冽:“温凊,我会起兵,以我李家军的名义,而非你的。”
      温凊伸手抓他的手,只抓了一片衣角在手,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不那么颤抖:“此时断不可起兵,父皇南北征战十五年,百姓……”话语戛然而止,温凊手中只剩下一片蓝色的布料。
      割袍断义,自此形如陌路。
      温凊从喉咙里挤出一声:“李长幽……”
      此时的他双目赤红,披头散发,宛若地狱里的恶鬼。
      胡园抬头看见的却是,温凊一口鲜血涌出,摔坐在床边。
      他连滚带爬地赶过去,左手按住温凊,右手为他号脉。
      “不必了,吐出来,倒舒畅了些,您替他看看,求您了。”温凊抬手握住胡园的手,不管身前的脏污。
      温凊起身让位,拖着疲惫无力的身子走到木桌旁坐下。
      胡园看了看温凊,又看了看床上的人,终于叹了口气,开始号脉。
      “夜间吹了凉风引起的发热,背上的伤殿下为他抹了复春散,没什么大碍。”
      胡园对温凊说了一句,站起来要走,这回没人拦他,他走了几步又退回来。
      胡园又叹了口气:“我有时觉得什么都没变,你还像小时候一样任性幼稚,只是身体弱了些。”
      “但是殿下,如今的天下更名换姓了。”
      一句话说的磕磕绊绊,似是不忍心。
      “你要清醒。”
      温凊抬起手挡住眼睛,声音疲惫:“我知道,我累了。”
      胡园行礼退下,明月躲在厚厚的云层之后,他一个人站在房外,不禁想起那个血色的晚上。
      皇帝皇后他自始至终都未见到,彼时太子出逃,他昔日的好友身为太子少傅,是叛军首当其冲的对付对象。
      年近七旬的老头被五花大绑,压在宫门正前方的徐杨街头午后问斩,所有人都明白这是叛军引出太子的埋伏,太子少傅赵宣礼心下也明白,朗声高喊:“不可前来!”即使被守卫拳打脚踢,也未曾放弃大喊。
      胡园躲在人群里,有什么冰冰凉凉的东西糊了他的眼睛。
      幸而,太子并未出现,赵宣礼的头颅被当众砍下,眼睛瞪大,死不瞑目。
      太子没来,李小将军却来了,一身蓝衣,弯弓搭箭,百中百发,俊郎青涩的脸颊沾上血迹,他也满不在乎。
      宫门大开,士兵澎涌而出,黑压压的禁军将李长幽的队伍包围。
      李长幽心下微凉,翻身下马拿起一根箭搭在弓上,直指宫门。
      身穿黑袍的男人无畏无惧,朝李长幽走来。每走一步,李长幽的弓便拉满一分,直到那人走到面前,弓如满月。
      “你武功不低,若是早两年遇见你,或许我们会成为师徒。”男人眉眼弯弯,像是来叙旧,不过李长幽与他没什么旧可叙,箭羽飞身而出,直充面门。
      成诉偏头躲过,那根箭在他脸上划出一道血痕,破坏了他浑然天成的温和。
      “成诉,陛下如此信任你,让你掌五十万大军驻守边疆,你居然起兵谋反!”李长幽眼里带着怒火。
      成诉却仰头大笑,连连点头:“对对对,我年轻的时候那傻样和你一模一样。效忠皇室,朝不虑夕,不如我自己成皇。你若归顺与我,赐你黄金千两,侯爵之位,保你李家长盛不衰!”
      李长幽往地上吐了口水:“我呸!谁要你的赏赐,来路不正,不配赏我!”
      “真是可惜。”成诉哀叹一声,十指并起无名指弯了弯,身后的士兵冲锋陷阵,又似潮水般被李长幽击退。
      一人再厉害,难敌人山人海。
      当日,太子少傅被斩首,太子好友被捕下狱,风暴中心的温凊从未露面。胡园总想冲到温凊面前,不顾君臣之礼,就想问他一句,为何不出现?为何要眼睁睁看着赵宣礼被斩首,为何看着李长幽被捕?为何你躲在后面安然无事?
      即使他明白太子活着,才有恢复王朝的可能,可看着好友身死他还是不免愤恨。
      死去的人死的干净利落,活着的人受日夜折磨。
      翌日。
      平日里成岁一人居住绰绰有余的房间,一下迎来两位贵客,有些不堪重负,每每发出哀嚎。
      温凊坐在书桌前,骨节分明的右手提笔,在白得晃眼的纸上随意落笔,歪歪扭扭的漆黑线条勾勒出一个人形。
      圆形木桌上的热茶尚飘着热气,几个精致的桂花糕,似乎放得久了,形状有些散。
      十一还是老样子一身黑衣靠在墙上,佩剑拿在手上,少了青龙白玉看着有些单调。
      躺在床上的成岁睁眼瞧见了,闭口不言,心安理得地躺在床上。
      不过温凊倒是搁下笔,朝他走来,眉眼憔悴,脚步虚浮。
      “可想要吃些什么?”
      “甜粥有吗?”
      “小厨房热着呢,我去端来。”听见他还算有点胃口,温凊心下松了口气。
      等那道白色身影消失不见,成岁强撑着身体坐起来,期间不免扯到伤口,他神色无异,眼睛都不眨一下。
      “胡太医来过?”
      十一闭目养神,一副没听到的样子。
      “那就是来过了。”面对他的沉默不语,成岁完全不在意,快速道出答案后,又继续说着:“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小南宁王。”
      十一嗤笑一声,仍然闭眼,开口道:“不装了?”
      成岁笑道:“你不也不装了?”
      “当日温凊落水,冰寒刺骨,他观察起我,昨日你高热不断,强打精神,偷听我们讲话。这样看来,你和他倒是相配。”
      成岁拱手抱拳,道:“多谢夸奖,不过我想问,温凊当真是太子殿下?”
      十一皱眉,语气不耐:“怎么,不是你亲耳听见的吗?”
      成岁张开双手,无奈道:“就是亲耳听到,太巧了。”
      身处波云诡谲之中,他总是对送到面前的信息抱着七分怀疑。
      屋子里平静如水,白色的身影端着瓷碗返还,瞧见二人各不理谁,挑了挑眉,将白粥放在床边的矮凳上。
      成岁挣扎着伸手端起,被温凊半路截胡,骨节分明的手指扣在瓷白的碗沿,分不清那个要更白一点。
      成岁心里略微升起一股情绪,他还没来得及仔细分辨,便烟消云散。
      “不劳烦公子了,小的自己来吧。”
      温凊拾起勺子搅拌了一下,道:“我是你哥哥,你答应过我。”
      空气有几瞬间凝滞,成岁僵在原处,不敢抬头,十一倒是睁开眼,饶有兴趣地望着二人。
      “张嘴。”温凊举起勺子,眼睛里满是期待。
      食不知味地吃完一碗白粥,温凊在成岁的百般劝说下回去休息,走时一步三回头,欲言又止,看的成岁头皮发麻。
      也是这时他才后知后觉,那碗白粥什么味道都没有,寡淡之极。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