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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引章 ...

  •   北风呼哨着浩荡的刮了一夜。到早晨,终于下起了密集的雪沙子。
      天空带着沉重的铅灰色,重重的垂下来。放眼望去,皇城内三千殿宇栉比鳞次的琉璃屋瓦,脊兽飞檐,俱都笼罩在这种沉沉的灰色当中。而坚硬得像石子似的雪沙子从几万里的高空上落下来,敲在上头,发出金石相击般阵阵的叮叮咚咚响声。
      风并没有停,许多小手指大的雪子被卷着,直落到檐下的回廊上来。
      几名内侍披蓑戴笠,持着大扫帚。徒劳的试图将这些雪沙子自垂拱殿的回廊上扫出去。但风雪实在太大,几人正费力与之较劲。其中一人忽停了下来,引颈看着远处。
      天色实在太暗,此时应都快要晌午,但十丈开外,便是连那朱红色的廊柱,都看不清了。
      几人立在那看了好一会,渐渐的,能分辨出是来的是群女眷。
      她们来势颇快,不一刻,已经能看清当头那人鞠衣的绛红之色。
      待更近一点,她的宝蓝霞帔,外罩的白狐披风,便渐渐能看清了,头上乌云堆砌,凤口含珠,钿瑛累累,环佩珊珊。十多个宫女跟着她,亦不敢落下,快步带起的衣饰响动,竟穿过那紧锣密鼓的风雪传过来。除了大云朝一国之母的当今皇后,是不会再有其他人了。
      他们几人慌忙丢下东西,就地跪下接驾。还隔着数丈,就高呼道,“参见皇后娘娘。娘娘千岁。”
      皇后脚步未停,甚至连眼皮也未曾抬一下。直直越过他们而去。
      顾万同本就在外间门口守着。支起两只耳朵,一壁听着里头叫唤。一壁亦是听外头有什么响动。
      此时听得那一声高喊。不由心下一沉,口内发苦。重重甩下袖子。抢先迎出去。在皇后还未踏进门之前,往下一跪,将自己整个人都横在了门口。
      倒身拜道:“老奴恭迎皇后娘娘,娘娘千岁。”
      皇后不得不住了脚步,道:“起来。”
      顾万同道了一声万死,却还伏在她脚边,并不起来。口内道:“奴才万死。奴才奉皇命守门,娘娘请回。”
      皇后这才垂下眼皮,冷冷道:“本宫今日要见皇上,是为着极要紧的事,你自认能拦得了么?”
      皇后自幼受的教养极严,本是最为庄重和顺的一种品性。等闲不高声的。更别说像今日这般行动如风,面上明显的含霜带怒。更兼她周身穿戴,俱是隆而重之的模样。很有几分来势。
      今日早朝,为着西突厥使臣呈了副画像,新继位的阿协力可汗求那画中人为妃。皇帝毫无征兆的龙颜震怒,当下便要下旨发兵,誓要荡平西突厥。因西突厥素与中原交好,朝廷屡屡将公主下嫁,亦是为了用其牵制□□。此番听得皇帝要发兵。顿时群臣哗然。几个白胡子老臣更是当场便要去先帝灵前长跪,迫他收回成命。皇帝一怒之下离了御座拂袖而去。甩下一帮老臣在那捶胸顿足,痛心疾首。这上下功夫,皇后又来了。
      顾万同心下虽叫苦不迭,但他亦心知皇后绝不是那不知轻重,为三两件珠玉赏赐而喜心翻倒的其他妃子。今番定是有备而来,明白恐是连劝亦无法劝的,只得略将身子偏了偏。
      皇后便冷着脸,径直走了进去。
      外间空荡荡的,倒是一个人也没有。
      宫人打起帘子。迎面一股热气扑来。
      外头冰天雪地,寒风阵阵。这间屋子却暖得像春天。暖,而且暗。四周所有的帘子都拉了下来。严丝合缝的,外头天光本是黯淡,这一挡,里间便黑得和夜晚没两样。
      大殿极深广。黑暗的正中央,唯大案上头,点了一盏小小的灯。皇帝就坐在那大案后头。
      宫女在她身后放下帘子,自退出去。
      屋内铺着厚厚的地毡,人踩在上头,一点声息也无。皇后一步一步,缓缓的朝皇帝靠近过去。
      一股味道,混着熏香,研开的墨香,仿佛是皮革毛发遇火似的焦糙之气,直钻到皇后鼻中。令闻者别有一种不愉快之意。
      走得近了。她这才看清皇帝坐在那椅子上,头颅深深的垂下去,脸都几要贴在案上了。她站在案前,便只见他玉扣束起的顶发。一方额头,额上全是汗。灯光直直打在他的长眉上,使得他那平日看上去又直又黑的两道剑眉。眉尖倒像是变成了一种恍惚的赤金之色。
      皇帝似根本没有觉察到有人来。他的腰是弓着的,身体像是蜷在了一处。
      皇后看着这她从未看到的一幕,不由吃了一惊。试探着道:“臣妾参见皇上。”
      皇帝这才极慢的坐直身体。看着她。
      灯光下,他的脸是一种薄脆的苍白色,满脸都是汗珠子。薄唇紧紧抿着,像是做了一件很费力的事情一般,鼻孔还在频密的喘着粗气。
      “皇上,可是龙体欠安?”
      皇帝这宝座,来之不易。先皇诸子中,他并非宠儿。他一步步走至今日,所吃的苦,舍弃的东西,屈就的东西,自是一言难尽。故此一上位,发起的数场牢狱之灾,几乎将之前与之有偏颇纷争的相关人等,一网打尽。自那时候起,他的冷血与阴郁,刚愎自用同喜怒无常,便一日更深一日的长进了他心中。
      帝后关系。乍一看和美互敬,但撕开那华美的罩子。皇后知道,她们间相隔的,是天堑鸿沟,高天瀚海,她再想靠,也是靠不近他的了。
      皇帝的心,仿如一个无底的深潭。没人知道有多深,那里面到底隐藏着什么。
      此时,皇帝抬起脸。看着她,忽然露出一丝笑意。他面无人色,眼睛里积攒着仿佛外头天气所有的阴冷,眼角一抹猩红的血色。一笑,白齿森森。
      那种笑容看起来,便有说不出的诡异。
      他笑着,将手一松。叮的一声。皇后这才发现他手上握着一样东西。四五寸长的一个细细的柄,尾端焊着指甲大小一个金牌子,模糊雕刻着某样图案。只是那牌子一端,明显黝黑,像是被放在火焰上烧过似的。
      “皇后。告诉朕。你的内心,痛苦么?”皇帝问。
      皇后立在原地。一动不动。亦不答。
      皇帝也不在意,继续道:“若你觉得痛。痛到无法自持。痛到恨不得将自己撕裂。你想甚么法子排遣。”
      “你没有法子。对不对。”皇帝将身子坐得更直一点,招呼她,“来。往前一些。朕教教你。”
      他的声音极轻,极富诱惑。皇后仿佛中了蛊,身不由己的迈了一步。
      初初她没有会过意。但紧接着,待她明白过来,便觉一股寒意自顶至踵兜头打下,她幼学礼仪,最讲临危不乱,处变不惊,此时虽强自镇静,极力自持,仍然耐不住一双手在袖筒中交握,瑟瑟的抖起来。
      皇帝因在内殿,只着了单袍,下摆撩起,一条裤脚高高卷着。整截大腿露在外头。他是当今天子,九五至尊。这真龙之身,是要受万民仰戴的。但此时,本该好端端的腿上,却触目惊心的布满了密密麻麻的疤痕。有些已然长好结痂,有些正在痊愈。而最新那个,还是一团模糊,血水正顺着腿肚子流下去。
      那是一块烙铁。
      大牢内对穷恶之极的凶犯用的刑具。皇帝将之用在自己身上。
      并且,甘之如饴。
      皇后只觉一阵胸闷,终是忍无可忍,跌跌撞撞的跑开几步,扶着一样东西。狠狠的呕吐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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