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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九章 ...

  •   第九章

      楚湘茹再回娘家时,除了辛清河,她身边还多了个俊挺、不苟言笑的男子----她的丈夫杨立昭。

      “姐姐,姐夫。”楚相炜看到杨立昭时,有点惊诧不过没表露出来----姐夫没有戴垂阗黑纱的大斗笠,那他的心结也解开了。他若有所悟地瞄向姐姐,眨巴了一下眼睛。

      楚湘茹被他不正经的眼神看得脸一红,忙说:“爹这次离家要去哪啊?”

      “你怎么知道爹不告而别?”真的是好事不出门啊。

      “几天前他去过我那,住了一晚,第二天也是不告而别就走了。”原来爹也是不声不响就离家了,楚湘茹和杨立昭不禁失笑,胡子花白的楚定罡,这心性有时还比小孩子顽劣。

      “爹同葚儿说要去看老朋友。”看来老爷子不告而别的把戏还真的玩出了兴头。

      葚儿没心思同这三人一起感慨,她上前拉住湘江茹:“茹姐姐,茹姐夫他好了没有?身体还有不适吗?”虽然早已知道消息,她还是忍不住要再问。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问的,喏,我把你茹姐夫带来了,他有没有事你自己看!”她把葚儿拉到丈夫面前。

      葚儿还真的认真地把杨立昭打量了一番:“茹姐夫,你身上寒毒尽除,不过身子还在调养中,不能吃太多虚寒之物。”

      湘茹代为回答:“这个你早交代过了,我记着呢,他就是想吃我也不会让他吃的。”

      一直不开口的杨立昭脸色错愕地盯着这个女孩:“茹----姐----夫?”她说得挺上口的,看来这样称呼他的日子不短。

      楚湘茹笑着说:“立昭,这就是葚儿了,若不是她,你身上的寒毒不一定能解呢!”

      葚儿想起礼貌:“茹姐夫!”

      杨立昭说不出话来,他因身有残疾,心中顾忌颇多,甚至禁止妻子向别人提起他。可断不想他会因此有这么别扭的称呼。

      “葚儿,你‘茹姐夫’姓杨,名立昭。”楚湘茹有意在“茹姐夫”这三个字上加重了语气,杨立昭听得直皱眉,堂堂七尺男儿被个女娃“茹姐夫、茹姐夫”地唤,说什么他也不能不把这当回事。

      张口欲说,不料葚儿已开了口:“茹姐夫,你真英俊,和茹姐姐是天生一对。”

      杨立昭脸红了,既为她毫无遮掩的夸词,又为她口口声声地叫他“茹姐夫”。楚家姐弟这会儿抑不住地笑出声来----很久没看到他这么窘迫了。

      朱言忙请他们进屋,以免难得一来的楚家姑爷人掉头离去。

      在他们身后,陈伯坚热络地招呼辛清河:“老辛啊,你可回来了,这一路累了吧,得好好歇歇,这天热得----知道你要回来,我特意买了两只大西瓜,都是红沙瓤,走,进我屋里吃个痛快……”一看到辛清河,他可是连闲话也顾不上说就奔去买瓜了,这么热的天,冰凉的西瓜可是消暑极品。“少爷,呆会我给你们送去。”

      “谢谢你啊,坚伯。”

      “这没什么,举手之劳而已,对吧,老辛?”

      * * * * * *

      在厅中坐定,杨立昭向葚儿致谢:“如果不是你,那我----”

      葚儿摆摆手:“你别提了,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她都没去诊看,而且,就算是她亲自救治的,那也是尽医者的本分而已。

      楚湘茹知道葚儿的性子,以眼神示意丈夫不要再提此事。葚儿在此时提出了心中的疑惑:“茹姐夫,你怎么以前不和茹姐姐一现回来吗?”

      杨立昭语塞了,楚湘茹替丈夫解围:“葚儿,别老是茹姐夫,茹姐夫的叫,你看他挺不乐意的。

      “可他明明就是茹姐夫。”回答得理直气壮。

      楚湘茹哭笑不得,一时还真语结了。

      楚相炜干咳了声:“你以后叫姐夫作昭姐夫吧。

      都这样说,那她叫错了,她吐了吐舌头:“我改口就是。”她接着重复刚才的问题。

      “你昭姐夫忙啊,一直没空。”湘茹说到这忍不住嗔怪地看了丈夫一眼,她无法苛同丈夫为那些小事而觉得不如常人的心态。

      杨立昭身上的缺陷是什么?不是崩嘴唇、瞎眼睛、塌鼻子,更不是缺胳膊少腿,他只是脖子微侧,又不能如常人那样灵活扭动而已。本来这也没什么,世上残缺大过他的人多的是,不过杨立昭是在母亲泪水和着一片痛惜、惋叹声中长大,当他武功越出色,叹息声就越大,在那种环境中成长又怎么能觉得这是个无关紧要的小毛病?了自十岁起外出就戴了顶四周垂黑纱的大斗笠来“遮丑”。这心病是在他疗伤期间才治好的。

      身为医生,人体的变化是很容易看出来的。葚儿在大伙儿相谈甚欢时仍留意到杨立昭的脖子。那不正常的僵硬是她侧目的主因----落席到如今,都没见他的脖子转动过一分一毫,而且它还微偏左边,禁不住,她的目光老往他的脖子瞄去。

      楚相炜察觉她的目光正盯着姐夫的脖子,正欲给她点暗示,要她千万别当着姐夫的面提此事。

      迟了!葚儿在百思不得其解后直截了当地问:“昭姐夫,你的脖子怎么了?落枕吗?”

      一听到这敏感的话,楚湘茹在呆愣片刻后首先的反应是伸手握住丈夫的大手,巴不得在一见面时就把葚儿的嘴缝上,怎么就忘了这小妞子说话老是这么直截了当。

      杨连昭反握住妻子有点颤抖的手,声音平静地说:“我这脖子是天生的,不能随意转动!”楚湘茹看他轻松的神态不是装出来的,放心了。

      “天生的?”葚儿干脆走过去仔细打量,对他那固定般向左侧的僵硬心存疑虑,在三人莫名中,疾速地伸出手在脖子右边按了一下,力道不大,可也不小。

      这突来的钻心之痛让杨连昭倒抽了口气,到口边的呼声生硬地咽下肚来。

      “葚儿,你做什么?”楚家姐弟一同开口,楚相炜的语气相形他姐姐就温和了上百倍,楚湘茹几乎是吼出来的。也难怪,看到丈夫吃痛的样子,她怎么能不急啊。

      葚儿根本不理他们,皱眉看着杨连昭的表情:“这样都会痛成这样----昭姐夫,你脖了平时有没有异样?”

      也许她能根治他的老毛病。杨连昭老实地说:“每逢刮风下雨,我的脖子就会酸痛难忍。”楚湘茹眼眶一热,每看到忍痛的样子她的心就像被刀割过,痛得很,偏偏自幼遍请名医不得而治的经历让他说什么也不肯再让医生来诊治了。她只能把眼泪咽到肚里,除了帮他用绞干的热布烫之外,就只能边上陪他难受了。

      “照这样了来看,应不是天生的才对嘛!”葚儿喃喃地说,这些症状听起来倒常是某种常年不愈的旧患。

      她声音很小,听在杨立昭和楚湘茹耻里如闻惊雷,他们对视一眼,不约而同问:“你说的可是真的?”

      她不答反问:“是谁说你天生脖子如此的?”

      杨连昭想了一下:“我听说一开始谁也没察觉,后来才觉得不对,请大夫来看被断一为天生如此。”

      庸医!她心中狠骂。“你脖子应该是不小心错位没及时纠正,竟然拖了这么长的日子。”

      楚湘茹颤声地问:“真是这样吗?”

      “在昭姐夫十岁之前,任谁只要稍用力就可把他的脖子掰正过来。”

      那是不可能的。杨立昭苦笑,自他记事来,他的脖子不仅是他,也是他家里的禁忌,别说用力掰正,就是多看几眼也是禁忌,又怎会有人帮他纠正?更何况----

      葚儿又问:“难道你们此后一直都不请大夫来诊治吗?”

      “不是没找,可他们一听说我生下就是这样,早被诊为天生之后,个个都摇头说无法医治,连详情也不问一下。”

      真不象话,替人看病怎么能有先入为主的念头呢,那些大夫应该从头学起。她在这边气哼哼地为这怄气,那边楚湘茹早忍不住地问:“葚儿,立昭的脖子拖了三十来年,会不会被耽搁了?”

      “让我看看!”

      她看了半晌,眉头深锁,看到楚湘茹和杨立昭不敢出声询问,生怕她的回答是令人失望的。杨立昭心病已去,可若有治好他脖子的希望又怎能轻易放弃。

      一直插不上话的楚相炜有用了,他开口代问:“葚儿,姐夫的脖子还能治吗?”

      葚儿飞快地看了他一眼,又看向杨立昭的脖子,神色凝重地说:“治是可以治,不过----”

      “不过什么?”湘茹问,只觉和丈夫交握的手湿漉漉的,他们被因紧张而手心冒汗。

      “会很痛的,昭姐夫,你能不能忍痛?嘿,你们怎么了?”她看到那夫妻二人一副虚脱的样子。

      楚相炜忍不住哈哈大笑,她的言行老是把人唬住,可又都不是有意的----会有此问,那是她真把姐夫能不能忍痛当一回事。好容易止住笑声后,他看到屋子里的人都在瞪他,忙敛容正经地问:“葚儿,要我帮忙吗?”

      “也好!”

      这个时候,她忘自己正和他怄气。

      把东西准备好后,葚儿不放心地又再叮嘱:“昭姐夫,你忍一下,那痛疼不会很久的。”

      “我不会出声喊痛的。”杨立昭看了一眼她手上的针,尽量不让自己露出畏缩的表情。

      “那就好!”

      葚儿下针下得极为谨慎,这次取穴方法是按天干地支及经脉运行的情况来确定,稍有不小心就会出错,她不能有丝毫分心。

      杨立昭的脖子、头、甚至胸口也插上了亮晶晶的银针。

      感觉是有点异样,可并没有太大的痛感受,如果不去想那些插在身上的银针的话,那他是可以把这点异样也挥在脑后。唉,不过是类似于蚊叮虫咬的痛痒感,小姑娘也太大惊小怪了。

      葚儿把针拔出来,伸手在他脖子上按揉了一阵:“小心了,别喊出声啊。”话毕,手上的力道骤增,把他的脖子用力地扳过来。

      只听“喀”的一声,杨立昭的脖子和头不再向左偏了,看来是纠正过来了。但葚儿并未停下来:“艾炷。”

      候在一边的楚想炜把搓好的麦粒般在小的艾炷和点着的蜡烛推到她面前。她把艾炷点燃后巾上杨立昭的脖子进行熏灼,这次灸的穴位大多在脖子上,间中她又扎了几针,额头上慢慢渗出了汗珠。楚相炜想帮她擦汗,却又怕反倒会影响打断她,只能心疼地看着。

      就在那“喀”的一声响起时,杨立昭感受到脖子传来一阵痛彻心肺的痛,脖子热辣的,如同被利器切割一样,疼痛一下子就漫向全身,若不是葚儿那声提醒,他闻言下意识地咬紧牙交,难保他这个硬汉不会痛得叫娘。原来她指的是这个痛啊,的确,太痛了。他几乎以为自己已经身首异处了。

      这份痛疼随着艾炷的薰灼和钢针的落下,渐渐地减轻,直至消失。

      最后一根钢针拔出,葚儿长出了口气:“昭姐夫,你转转脖子,看看能不能动。”

      杨立昭迟疑了一下,眼睛习惯性地向左看去,看到面有疲容的葚儿正鼓励地看着他。他慢慢地试着将头扭向右边----没有那种自打有记忆起就伴着他的死硬、被卡住的感觉。他猛地转过去,看到妻子欣喜含泪的眼睛,他可以自由地转动脖子了。把头转向左边,这次他看到他的小舅子正替葚儿拭去脸上汗水。新奇的感觉令他无法停止把头转来转去的举止。

      “湘茹,我的脖子好了。”他冲着妻子大喊,浓浓的喜悦占据了心底:“你看!”

      楚湘茹点点头:“我看到了,以后变天,你的脖子都不会再痛疼了。”喜悦的眼泪一发不可收拾地流出来,难以抑止。

      “恭喜姑爷,恭喜小姐……”楚家佣人闻讯纷纷前来道贺,客厅顿时吵成一片。

      好容易,楚相炜挥退了这群闲人,拉着葚儿的手轻轻地走出去,把空间留给他们夫妻两个。

      那夫妻二人早已忘形地拥在一起。良久杨立昭抬头悔声说:“若不是我认定这脖子无法医治,不肯拜访凌老先生,你就不会白受这么多委屈了。”

      十八岁那年,家人寻访到了凌峤,可他说什么也不肯去问诊。结果,在和楚湘茹相遇后,因脖子自卑而对她时冷时热,甚至退避三舍。若不是楚相炜从中牵线,只怕他们至今会是一个未娶,一个未嫁的局面。

      楚湘茹摇头道:“我宁愿你这毛病是葚儿今天治好的。”

      他听了这话会心一笑。因这脖子,他自幼练武时不敢马虎,如今拥有了一身精湛的武功。也因这脖子,他娶妻的事一拖再拖,甚至有了不想成家的念头,结果让他遇到她,拥有了她的深情。要说得失,他觉得自己得到的不比失去的少,这足够了。

      * * * * *

      葚儿边清洗钢针,边奇怪地说:“这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茹姐姐和昭姐夫怎么这般激动?”在她看来,治愈搁了多年的小扭伤,的确算不上什么大痛大病。

      若她知道这小扭伤竟能令杨家上下鲜有欢颜,应该就会明白了吧。楚相炜摇摇头,她还是不会明白的。她是大夫,在她眼中,所有的人,不论是有病痛缺陷的还是身体健全无恙的,都视为一样,她看人从不看外表,要不,有着一副好皮囊的他早就得到了清睐了。所以她是不明白很多人对身有残缺的人那侧目的心态,或怜悯、或卑视、或调笑、或戏弄的种种行径在无形中已让他们感到不如常人的力了。杨立昭不过是歪脖子,在家人维护下虽没有受到公然的戏弄卑视,却也是在怜悯叹惋中长大,日子一久,便在心底有了不如旁人的想法……跟她这么说,涉世未深的她没亲身经历过这事,自是体会不了,反而会更困惑。“想想看,姐夫的脖有三十年不曾动过了。”久病得愈的心情她应该了解。

      “是啊,我怎么没想到啊!”她拍拍脑门,不好意思地说。

      “我们要为这好好庆祝!”

      家逢喜事,楚家主仆齐聚一堂,开怀畅饮。洒至方酣,杨立昭忍不住又转了转脖子:“我还真有点不习惯呢!”

      楚湘茹笑道:“你如今看人,头还是自左偏。”

      “这是习惯,一时改不了。”杨立昭举杯身葚儿:“葚儿,你敬你一杯!”

      酒的辣味她向来不喜欢,葚儿迟疑地说:“真要喝啊?”

      “这杯是为谢你而敬的,我先干为敬!”他一仰头,把杯中的酒喝干。

      她硬着头皮把那盅酒饮尽----还是那么难喝,她连连吐舌头。

      “葚儿,这一杯是茹姐姐敬你的!”楚湘茹举起了酒杯。

      她惊叫:“还要喝?”

      “你不给茹姐姐面了吗?”湘茹佯作生气地说。

      葚儿忙说:“我喝,我喝!”又一杯下肚,她咧嘴伸舌,好不难受。

      “少夫人,我老陈也敬你一杯。”陈伯坚掺了一脚。

      “还有我,今天少夫人可是大功臣,咱一人敬她一杯!”

      响应声一片,葚儿瞪大眼,一人一杯?那她得喝多少啊!

      十几杯酒下肚,头开始昏乎乎,脚有点轻飘飘,入眼的东西有点模糊。“我不能再喝了。”酒真不是个好东西。

      不是楚相炜一心助纣为虐,而是葚儿的酡红的小脸十分可爱。他把满满的一杯酒放在她手上。

      “这是什么?”她迷糊地问。

      “酒啊,葚儿,你也不该拒绝我这一杯酒吧。”

      她蹙眉,极力想保持清醒:“我说过,我不能再喝了,我,我头晕了,你帮我拿解酒丸来,好吗?”

      “你喝了它,我就帮你拿。”

      她迟疑了一下:“我为何要喝下它?”

      “因为是我敬你的。”这理由够蹩脚的。

      葚儿慵懒一笑:“那好,我喝就是!”她居然接受了这理由。

      这一杯酒下肚的结果是,她眨着眼睛惊异地叫:“你,你怎么有这么多个?茹姐----姐……昭姐……你们也有……”

      她醉了。

      “我只有一个,走,我们去拿解酒丸。你们慢用!”这会才醉,她的酒量比他好。

      楚湘茹吃吃一笑:“去吧,相炜,别欺负葚儿哦。”

      “我怎么会!”

      “谁知道你!”话中另有所指,可惜这小子听不懂,他抱起葚儿头也不回地走了。

      “小姐,姑爷,今天大喜,我敬你们!”

      “还有我!”

      ……

      * * * * * *

      这么多药,哪一瓶才是解酒丸啊?楚相炜盯着药柜上的瓶瓶罐罐,犯了难。上次那赵青一拿就是一瓶幻芳粉,他可不敢赌自己的运气。

      葚儿口齿不清地说:“快把解酒丸给我。”

      “告诉我,解酒丸在哪?”

      “就在药柜里,你怎么这么笨啊。”

      笨就笨吧。“你告诉哪放在哪个瓶罐里,我就拿下来。”

      她费力地睁大眼睛:“这个,不是!这个----也不是。”她突然觉得很好笑:“嘻,我、我也记不清了。”

      那他更不敢让她乱吃了。“喝杯茶,醒醒酒。”

      葚儿眨眨眼,分辩出他递到自己面前的是一个杯子。“不喝!”在楚相炜的错愕中,她别开了头:“我,我不能再喝了。”

      原来,她把茶杯当洒杯了。

      他失笑:“这是酒,是茶。”

      “唔----不喝了!”她把脸埋入他怀里,含糊不走地说:“拿走,我不喝!不喝不是不喝!”

      “好,好好,不喝就不喝,我们就到院里去吹吹风,好吗?”

      她慢慢地露出一边脸:“不喝酒就好。”

      “绝对没有酒。”他低笑着拥着她走到屋外,在沾满露水的石凳上坐下,把她抱坐上膝头。

      没有月亮,却有闪闪发亮的满天星子作伴。

      * * * * * *

      杨立昭、楚湘茹夫妻来去匆匆,昨天才到,今天又要赶回扬州,他们急于把好消息亲自告诉家人----特别是杨老夫人,她因儿子的脖子时时背人垂泪,这个喜讯对她来说是天降福音。

      上了船,楚湘茹突地想起了一件事:“糟了,我都还没有和相炜说。”高兴过了头,都忘了和相炜说葚儿的事,还是等下次吧!

      送走姐姐、姐夫后,葚儿虽然手拿了一本书,却一反这几天来对他熟视无睹的冷淡,反而不时地从书中抬头看他,一脸的困惑,有话想问,又不知从何问起的样子。

      楚相炜忍不住,扯下她手中的书:“你怎么了?”

      “我昨晚是不是喝醉了?”

      “是啊!”他拍拍她的手:“不过你的酒量比我好。”

      她瞪了他一眼,含怨地说:“我记得最后一杯是你叫我喝的。”

      真是不幸,她还记得。他叹了口气:“没错,是我劝你喝的。”

      她还记得是他扶她回房的,再后来的事都记不起来了。“我,我后来怎么了?”

      这不善中夹着怀疑与不安的问话让他好笑:“没什么啊。”

      “我要你跟我说实话。”

      “你喝醉了,分不清解酒丸在哪,我不敢冒然让你乱吃药丸,只能让你喝茶,可你把茶杯当酒杯,不肯喝。我没办法,带你到院里吹了一阵风,就抱你回屋休息了。”他简单地叙说昨晚的事。

      葚儿相信了,她依稀记得分不出解酒丸的事,想了许久,她又问:“我----有没有失态?”她怕自己会借酒闹事,对他又打又骂,那就太不象话,虽然他十分可恶。

      想到她一看到茶杯就搂紧他的脖子,小脑袋一个劲往他怀里钻,死活也不愿喝的娇憨模样,他笑了,半调侃半认真地说:“你没失态,你醉了的样子挺好看的,我很喜欢。”

      昨夜,在漫天星子笼罩的小院,她对他温言软语的询问是有问必答,这让他轻易地套出她为何突然变得小心眼的缘由,他听了扼腕,原来是自己却笨笨的言行是挑起了她小心眼。

      她还老实地告诉他她早已不生他的气了,毕竟那个不讲理的女人那天就要走了,而她那时说的话也挺含糊的,才会把事情闹得那么僵的。她会借故不理他是因为他老弄得她心神不定,老是在想他什么时候突然招呼不打就离家的事,既然这样,她干脆决定自己先偷偷离家,那样也方便她把自己那乱如麻团的心思理出个头绪来。她告诉他,他非常非常地可恶:

      “你亲我是想逗我,戏弄我,对不对?我原不该放在心上的。可是我却在意民,你,你怎么能随便亲人家?”冷不防,她仰头亲了一下他的脸,不无得意地说:“我也要亲亲你,逗逗你,让你也尝尝心神不定的滋味!嘻嘻!”

      他欣喜若狂地低头把自己的脸送到她的嘴边,慷慨地说:“你想怎么亲我就怎么亲。来多亲几下。”她的话让他的心情飞扬,一张嘴咧到耳后跟了都不合不拢。

      她呶呶嘴:“我亲一下就行了,我只逗你一下下就好了,才没你这么坏心眼。”

      ……

      在他忘乎所以“哧哧”的笑声中,葚儿涨红脸,转身就走。真是丢人死了,她竟会醉倒在他怀里,以后她一定要把解酒丸随身带。不过他平时虽然爱逗她,昨夜还是挺规矩的。没对她做出什么不轨之事。唔,他与正人君子总算沾了一点边----事实上,他们两人体力极悬殊,若他真有不轨之心的话,她早就在劫难逃了。

      “葚儿,你又想什么了?”

      “与你无关!”

      “我们是夫妻,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怎能说无关呢!”掏尽她的小秘密后,他说话更有恃无恐了。

      “你----”她该发脾气赶他走的,可是不知为什么,只横了他一眼就作罢。

      头上隐隐传来闷沉的雷声,她看了一眼黑沉沉的天空,不无担心地说:“要下雨了,茹姐姐和昭姐夫会不会挨淋啊。”

      “雨下来的时候,他们一定已过江了,你不用担心。”他抬头看天,颇有经验地说,他顺手将她搂入怀里。

      她推开他:“干嘛,大热天的,你不搂搂抱抱,不嫌热啊?”

      他回应了几下诡异的笑声。她没说啥好笑的话啊,不是吗?他热昏头了不成,得让辛叔冰个西瓜来降降他的暑才行。

      楚相炜说中了,这场雨拖到下午才伴着响雷闪电,唏哩哗啦地落下来,豆粒大的雨点疯了似地狠砸到地面,很快就把积压多日的暑气冲得一干二净。

      “凉快了,我可以抱你了吧?”他涎着脸。

      葚儿想起自己的话,怎么就让他钻了这个空子:“你别胡闹。”她低叫,躲避不迭。

      “不抱也行,不过你要陪我去看雨。”

      雨有什么好看的,不就是天上的水往地上倒吗?来不及反对,就被他拉着手坐到窗边。还好不是要她一起去淋雨,她只有这样往好里想。

      说来也怪,被他握着手,看着外面的雨帘,她渐渐地也看出几分味道来:地面上的水在短时间内,很快就汇成一股股曲折的小溪,直往低洼的地方奔窜。雨打在水面上,荡起阮数的小浪花:院子里那一小畦,一小畦的药圃,已被洗涮得清翠清新,一反这几日来,低头耷脑的无精打采状,绿油油的,显得很精神……

      雨,原来也挺有用的。

      她看雨,他看她。

      长这么大,她是第一次这样专心地看雨呢。转过头,他注视她的目光,想说的话顿时忘了。

      “好看吗?”

      她轻轻地点头,对他不再冷淡----如果她离家的话,将会有一段日子不见不到他,说不定会有好几年。她心中有了留恋,剩下这几天就和他好好相处吧。

      * * * * *

      葚儿就要走了。楚相炜可以肯定这一点,不仅是因为她看他时的复杂眼神,而且她已在收拾要带上路的东西----她说她在整理东西,竟以为他没起疑心,唉,也太实心眼了。

      他阻止不了,只能跟在她身后暗中照顾,不过总没那么方便,所以,忍不住还是要试探一下她:“葚儿,过几天我就要离家了。”

      葚儿吃了一惊,他,也要走了?到底他还是要走的,这本来就是她意料之中,如果不是想到他总有一天会离家,会在她身边消失,那她也不会下了离家的念头。他是个在家呆不住的人。“你愿不愿意跟我一块走?”

      “什么?”她有几分不能置信地问,他这是在邀她一起走,不是要和她别吗?

      他又重复了一次刚才的话。她没听错,他是在邀她同行,可是,与他同行,能同行几天啊?她咬咬下唇:“你走你的,关我什么事?”本来打算三天后动身的,如今决定明天就走。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早知道答案是这样的。“我走了之后,你会想我吗?”

      她任由那双大手温柔地抚着她的头发,全心全意地听他的每一句话,明天,就听不到了,她想多听一点,就算他说的全是废话。“我为何要想你?”她硬梆梆的语气中隐隐有着幽怨。

      “如果你不在我身边,我一定会很想,很想你的。”他在她耳边低喃。

      这话让她思潮起伏,他为何要这样说?她不----不讨厌听到这样的话。

      “跟我一起走,好吗?”他再次恳求。

      “我和你一点关系也没有,我干嘛----”话音刹住了,她想到他们之间还挂着夫妻这中,而他又没如往常一样马上强调他们的夫妻关系。她更耿然不快:“你既然要走,就了结你我的事,把休书给我。”

      楚相炜摇摇头:“葚儿,你明知道就算要了我这条命,我也不会写休书的。”

      葚儿把头扭到一边,心里有几分伤感,同样还有莫名的欢欣。“这样拖着不是个办法啊。”

      他同意这说说法,可这小傻瓜心结未开,他又能怎么样。“这些天来,我也看了岳丈的手记。”

      她静静地听着。“我看到了有关墨玉血凤凰珮的那段记载了。”

      他看到了?!葚儿想到手记上的那段文字,又惊又羞,整个人变得扭捏不安了。

      “凤凰已在我们手中相会了,葚儿,若我们圆----”

      让他说下去还了得?她慌乱地叫:“不许再说了。”她忽地点了他的昏穴,只感到脸上热辣辣的。

      他万料不到她会制住院她:“葚儿----”他软软地倒了下去。

      她狠狠在跺了跺脚:“你真不害臊,这事大白天的也说得出口!”他的话还未说完她已脸烫如火了,若真让他全说了,只怕她得找个洞躲起来永不见人了。以前她根本不把那事放在心上,谁知在他开口提及时让她羞得无地自容。“都是你,若你早把休书给我,便什么事都没了。”她大声地说,恼羞中,恨不得马上逼他写休书。

      逼?好主意,他不写,她写。

      “我写好休书后按上你的指印就行了!”他想不承认也没办法了,她有几分得意。要是早点想到这方法,她早把他药倒了。“如今也不迟。”

      羞怒之下,完全忘了想偷走的用意。有了休书,她走得更无牵挂了,她硬心肠地想。

      提起笔来,她犯了难:这休书怎么写啊?

      想联天,她才犹豫地决定,就写“楚相炜休妻凌葚儿,立此为凭。”在下首写他的名字,按上他的指印就行了。

      在她身后,一双戏谑自嘲的黑眸正盯着她。这算是阴云沟里翻船吧,一下子竟被这没内力的小妮子点倒在地,说出去,只怕会笑掉人家的大牙。

      笔一下子就有了千钧重,葚儿觉得自己提笔每写一个字都十分艰难,那一笔画似乎刻在心上一样,令她有相流泪的感觉,先前的欣喜早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写完了,“让”他印上指印就行了。在她转过身时,那双眼睛马上闭上。“没印油!唔----他买的胭脂用得上了。”

      她又看了他一会,他都没醒来的迹象,看来她这次是肯定得到休书了。她叹了口气,放慢了脚步,他还是没能醒来阻止她,她和他,真的缘尽了。

      楚相炜是万料不到她会出手才被点倒的,不过她的力道太小,只能令他昏倒一小会,就在她跺脚的时候,那小小的震动就把他弄醒了。如果象对玉风那样,用银针刺穴的话,那他躺下个三天三夜也未必能睁眼。

      胭脂?亏她想得出,他想笑,却又有几分惭愧,她醉酒那晚,他从她口中套出了她生他气的原因,初时让他惊奇诧异,竟为了这点小事,他就被冷落,这女孩的心思也太复杂了吧。后来细想自己那只许放火,不许点灯的行径也的确让人生气,自作孽,不可活啊。不过,她的在意却又让他心里乐开了花。

      从眼缝里看到她走过来,在他身边蹲下,把他左手食指按在胭脂上,再印上那张休书----这叫什么休书?看她想了半天,动笔时又颇费一番功夫,怎么就这几个字?他还是制止她吧。

      葚儿神色复杂地瞪着休书,一点也察觉不到昏迷倒地的人已清醒地睁开眼睛,那鲜红的手印非常刺眼,刺得她眼睛发疼,鼻子酸酸的,眼眶湿湿的,好不难受----其实,这与手印无关,就是觉得难受。

      楚相炜坐起来,搂她入怀:“怎么了。”

      她咽了一下,难过地说:“你别管我!”她还不知道是谁在和她说话呢。

      “我不管你谁管啊,怎么好好地突然哭丧着脸了。”

      “我、我拿到休书了,”

      “所以你才高兴得笔起来了?”

      “不,我觉得……很难过……很心疼……”

      他轻轻地自她手中抽出那张纸:“既然它让你心疼难过,就不要它了。”他看也不看一眼,把纸揉成一团,手一搓,一堆细碎的纸片从指缝里滑出。“看,休书没了,别再愁眉苦脸了,不然,我就亲你!”

      她完全沉浸在自己愁绪里,没听到他说了什么,他乐得占了个大便宜----

      葚儿双颊嫣红地看着他,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不过可以肯定他方才亲吻了她的唇:“你,怎么样又亲人家啊,你,讨厌!”

      他干脆又亲了亲她噘起的小嘴:“有什么好讨厌的,我们是夫妻啊。”他故意说。

      “不,我和你不再是夫妻了。我拿到,啊,休书在哪了?”她记得是在自己手里的,眼角瞥到地上的一小堆纸屑,又看到他得意的神情,她好不容易才弄到手的休书就成了这个样子了吗?她忿忿地叫:“你把它撕碎了?”

      “又不是我写的,留着它干啥?”

      她不甘地问:“你是什么时候拿走它的?”

      “在我亲你之前。”楚相炜老实地回答。

      她脸一红,想起了什么,又问:“你什么时候醒的?”

      “你没内力,只让我昏一下而已。”

      “你,你卑鄙,竟蛊惑我,还抢了休书!”

      “葚儿,你忘了这‘休书’你也要得不正当?”

      她的行径也很小人,葚儿的脸更红了,不好意思再看他,下意识地缩时他的怀里,小女儿娇态尽露无遗。楚相炜心神一荡,轻轻地托起她的下巴:“我又想蛊惑你了。”

      温热的嘴唇一覆上她的,马上吞噬了那柔软妖艳的小嘴,唇瓣上的热情蛊惑了她,让她觉得自己全身发烫,不由自己地回应他,毫无保留地迎接他的热情,也释放出她一直不明所以的炽热。这一刻,她无法再思绪什么。

      她不讨厌他的蛊惑。

      未几,他放开她,额头抵着她的,低低地说:“让我们做真正的夫妻,好吗?”

      恳求的语气不带半点冒渎。

      她习惯使然地就要开口说“不”前,他竖起右手食指掩上她的嘴:“想好了再说,好吗?”

      纷杂的思绪重新在她的心中翻腾了,若说她真不想当他的妻子吧,那她方才拿到休书后也不会觉得心里堵得慌了,可她又无法轻易地应允他。心里象是有团乱麻,怎么也无法理清。

      “我----我不知道。”她嗫嗫地说,眼睛不敢看他。

      他悠悠地叹了口气:“我希望有一天,你会心甘情愿地做我的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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