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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结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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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老鼠
我斜过头暗暗瞥过柱子转角,灯火明灭,袖带的阴影几番飘动依稀可见。
轻笑了两下,装作没看见,抬腿往里间走去。
我想,如今谶言都出了,她向来聪慧,自有她的道。
所以陈韽韽从柱子阴影处走出时,着实惊讶到我了,随即又释然,像着往常模样,敛眉悲悯,出声“韽韽,你病了。”
“我没病,你不是陈珩珩。”她站在那边,抬头望向我,斩钉截铁。
光正好从头上斜着晕下来,一圈圈映在她身旁,月凉如水,称的站在那块的人更加冷清。
我收起笑着,直视“那又如何?”
我的确不是陈珩珩,但想让我当陈珩珩的不也是他们陈家人吗?
十年前,也是在这祠堂门口……
少年踏月而来,“阿惹,我回来了……”
再见到陈行柏的时候其实我是没有多大情绪起伏的,哪怕是在陈家祠堂里面等了七百年。
更多是好奇,区区人类,竟然真的可以躲过六道轮回,三川河畔孟婆汤,带着记忆再生。
可转念一想他是陈行柏,一切就又说的过去,毕竟是东游行上蓬莱寻到我的少年。
所以这七百年,我甘心等在这里,践行诺言,以我神力,庇佑陈氏一族。
就是他的这些个族人,有些实在是蠢笨的打紧,比如继任他位置那个侄子,总是来闹我,连他娘子为何生气都要我给他扶上一卦。
我烦不胜烦,便祭出个神力衰弱的假象哄骗他,渐渐化成烟雾好一通吓唬他。
后来瞧着他涕泗横流的模样不忍心,正好手边留存着一本府中小狗从他夫人房内偷出来给我的仙侠话本,灵机一动,抄录了上面的一段词句化成锦帛给他,安慰他如此之法,他老祖宗我才得长久。
而后七百年,他家族人便都以这法子供奉我,每逢初一十五便奉香拜我,找我时必如书上所写日落黄昏后敬香念咒,好一通忙活。
时移世易,因这一处有我神力加持,便是钟鸣鼎食之处,我安心在这祠堂昏睡了些日子,等再醒来,陈家已经是多代更迭,其他没剩下,这一祭祀之法倒是长存。
等到第七百年,我刚巧支着脑袋听雀鸟搜罗来的中洲八卦,正至兴处,当年的陈家主便带着一个年轻人闯了进来。这倒难得,陈家人竟然会在午时召唤我,虽被打扰了兴致但我还是应召了,想必陈家有急事。
于是我便见着了陈行柏,虽面貌已经完全不像,但见到他的那一刻,我便知道,他是陈行柏。
我就知晓,我们会再见面。我刚准备化形出来,突然想到地上还跪着那个陈家老头,他岁数大了,不知道能不能接受我的突然化形,便多思考了一阵还是像往常一般烟雾状态,绕着行柏打转。
行柏那么聪明,必然知晓我意。
后堂的雀鸟也不安生,在那处使劲催促,“坏阿惹,坏阿惹,人家还没讲完!”
那只鸟儿素来娇惯,等会生气了,又得一阵哄。我匆匆给他留了一张字条,“夜半,不见不散。”便又溜回去。
果然,雀方上来便是吃醋呛声,“阿惹,他便是那个让你等了七百年的凡人?”
言语间颇为不服气,“我看不过如此。”
“阿惹你真是个笨蛋,城西的梅娘不过是等了那书生五年不至,便直接西郊一把火直接化成女怨,同那负心郎一同灰飞烟灭。”
她在那处化为原形,绕我身边喋喋不休,数落着我愚钝。
雀方是我捡到的雀鸟,我这人比较猎奇,在蓬莱的时候就经常养一些奇奇怪怪的物什,所以起初陈行柏闯进蓬莱的时候我也将他当做是灵宠养了起来,在我看来养人养猫养豹子都没有差别。
而雀方恰巧是一只长成方形的雀鸟,这就一下子撞上我的审美了。
是岁大旱,田亩干裂,百姓流亡。连受我庇护的陈氏一族也捉襟见肘,宗族子辈在那几年里因着粮食短缺,养不起过多家仆,皆躬耕自主。彼时我还未被陈行柏锁进祠堂,整个陈府地界我都是能畅行自由,只不过大多数时候我隐了身形,他们不晓得罢了。那日我踱步后院,顺手捏了字诀,给铺开的稻谷翻身扬尘,雀方就躲在边角,七八岁的孩童模样,被我扬起的灰尘吹个灰头土脸。
“咳咳咳!!呛死姑奶奶我了,是谁!出来!是谁给姑奶奶使绊子!”一张胖脸叉腰在那处,一点也看不出饥荒对她的影响,脖子上还挂了一个大兜篓,里面是满到要溢出的稻米。
我从虚无走出,直直给了她一记栗暴。
胖娃娃挨了一下又叫,在那处跳脚,“当\"的一声,接着额头又吃了一个毛栗。
“都吃成正方形了,还打包?”
“知不知晓如今中洲有多少人族食不果腹!”
我把她的兜篓抢来,尽数倒下。小孩一看暗道不好,迅速化形,扇动翅膀就往远处飞去。
我伸手一抓,在半道上把她截了来,朝她肚皮上多揉了两下,刚刚吞入的粮食倾泻而出,直直堆了小半米高。“混蛋!混蛋!”她在那边要哭出声了。
隔了一会,彻底放飞自我。
“呜呜呜,好了,这下全都没了,全都没了!”
“你还我,你还我!”好了,这下子她也不急着走了,重新化成那个胖崽子,抓住我的裤管在那边大哭。
“正方形,你当小偷还赖上了!小心本君我让你灰飞烟灭。”我伸出拳头猫下身吓唬她。
小姑娘无动于衷,继续嚎着,“打死我算了,反正没有这些粮食,我的父母兄弟们都要死了,你打死我啊,打死我!”
“况且我肚里这粮食又不是你的,你干嘛要全部抢走,干嘛吗?!”越说越大声。
我赶紧捂住这丫头的嘴巴,就怕把陈家人引来,到时候子不语怪力乱神,真让他们看多了神仙妖怪可不好。
给周遭撒了一个结界后我才放开她。
“小雀鸟,说吧。这个世道要找到这么多粮食可不容易,你雀鸟才多大身板,这些,全族一年也未必能吃得了。”
“我……我其实不是雀鸟一族……”她支支吾吾。
我把她提溜到一边,捏着她半边胖脸,“雀鸟的脸,雀鸟的毛,不是雀鸟是什么!”
她语无伦次在那边摆手,“仙…仙子…!不…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我不是生活在雀鸟一族里面。”
“我生来就丑陋,别的雀鸟都长得纤细匀称,就我个头比较大,脸盘子也大……”
的确,我赞同,这身板看起来的确是过于健康了。
她继续讲到,“她们都嘲笑我,排斥我,后来我便离开了雀鸟一族开始流浪,然后我就遇见了……”说着说着,眼睛突然放光,“我被一只寒鸦捡到了,她一点也不嫌弃我长的不好看,把我捡回去,她说她从此就是我的母亲,而我在她带我回去之后真正感受了家的温暖。”
“我有了哥哥姐姐,有了父亲母亲……你看我现在就是饥荒都长得这么好……”说着声音低下去,“我知道的,他们都把粮食省下来给我……”
“所以我就想分担一下,出来找点吃的,结果遇上你个强盗。”她龇起来牙齿。
“这些粮食是我从杜鹃窝里面偷来的,她们本来就是强盗,从强盗手里抢东西,算劫富济贫。”
我笑出声,小正方形,还挺厉害。
“你叫什么?”我开口问她。
她想了好一会,没回答,摇摇头,“我好像没名字。”
“那就叫雀方吧。”我伸手凝力,抽了两百年的灵力加固放在她掌心,拍拍她脑袋,“我们做个交易,你替我传递讯息,我将这给你。两百年的灵力,可保你的寒鸦亲友度过这个旱季,这可比粮食靠谱多了。”
我又指向地上小山高的谷物堆,同她吩咐,“如今这些粮食已经对你无益,我出不去陈府,你愿意把他们分发给城中无粮的百姓吗?”
“愿意愿意,雀方愿意!”她点头如捣蒜,搓了一把刚刚留下来的鼻涕就立马开工,摇着胖墩墩的身子在那分粮食。
要多卖力就有多卖力。
后来她便常常来见我,跟在我身边,没大没小“阿惹阿惹”的叫。她很喜欢我给她取得名字,雀方,雀方,一听就很有水平。用她的话来讲,“仙子取的名字都带仙气,这样雀方我自然也带了仙气。”呜,糟糕,要是有一天让他知道,自己的名字真正的意义,那可真要磨死我了。
雀方,正方形的方。
我回过神来。
“那如何是好?”我仔细一想,七百年前,陈行柏当是晓得自己命数将尽,才从蓬莱把我唤出,也未曾问我意愿,便被牵在中洲陈家。我一直把此出蓬莱当作是场修行,而今被雀方这枕边风一吹,想来行柏此举是有些可恶。
“我们吓唬吓唬他!”
“假装你快不行了,阿惹,你都为他守了七百年陈家,如今验一验,他是否对你真心?”
我不解,“真心为何?我要真心何用?”
“真心就是你为他庇佑家族七百年,如今看他是否愿意为你等价付出?”
我了然,“爱出者爱返,福往者福来。”
却不想就是这个念头,断送了陈珩珩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