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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章8.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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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宁渊常常做梦,梦见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久得让他记不清时间了。
荥州中部的山区从十一月就开出现积雪。成片的松树林都被压得沉甸甸的。到处是白皑皑的寒气。猎户们喜欢在这种时候出来捕猎。因为食物很少,猎物总是很轻易就上当。猎手们总能捕到兔子松鼠什么的,运气好的话还能捕到狐狸之类的。当然,也会有一些人只是为了围猎的乐趣才上山的。比如这个解了金铠甲、披着貂皮氅的少年。
宁渊觉得有什么东西在拨弄自己的耳朵,睁开眼便看到少年醺醉酡红的脸。“宁儿…宁儿…”少年蹲在他身边,只用手指轻轻捏着他的耳尖,喃喃道,“我刚刚给你画了个画儿。往后带了它在身边,就跟带了你一样。”说着,少年又伸手去挠他的下巴。
宁渊伸出细小的舌舔住少年的手指。指尖凉凉的。少年呵呵地轻笑出声,一把将他抱于膝头,斜倚书案。案头烛火暝暗,砚墨微凝,只一幅未收的卷轴凉凉地摊开。月如练,雪皓辉,短松间处,白狐蜷卧。
“明月不见短松岗。”少年仰头饮尽手中一杯玉酿,低声道,“宁儿,冬去春至不由人,朝来夕往皆是命。”
少年醉倒在案头,惟剩眉心纠结。没有战甲,没有佩剑,只是少年而已。
猛然醒过来的时候,宁渊一阵恍惚,竟以为身在荥州那人的房间里。天色尤暗。风刮着窗沿而过,发出咯咯的声响。他睁眼怔怔地看着白花花的帐顶,那个在心底纠结一世却始终来不及喊出口的名字几不可闻地滑出唇畔:灏。
几番辗转也无法再入眠,索性起身就着昨晚燃剩的一截烛灯将睡前读至一半的书看完。大约五更便有宫女来侍候更衣,前往勤文殿。留侍朝华阁东苑的宫女叫翠眉。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宁渊突然想起大哥府里的桐儿姑娘。
自上次落水后太子洪基便留在东宫休养几日,二皇子洪烨只得一个人留在学堂。
“宁先生,”刚刚查完前一日的功课,洪烨小小声地开口,“早膳过后学生可以去看看皇兄么?”
停下翻书的动作,宁渊抬头看着眼前的孩子。小小的唇紧抿着,像是几度挣扎才决心将这要求说出口一般。
“去吧。”话刚说完便见那孩子脸上云开见日,笑着用软软的童音道谢。
宁渊想起数日前在洪基那里看到他的情形。那时他刚刚从绛蘼草的药性中恢复过来,匆匆奔至东宫。吴太医刚刚离开,德昭仪坐在洪基床边早红了眼圈。洪烨坐在旁边的椅子上,看着哥哥愣愣地出神,眼神的焦点却不知落到哪里去了。宁渊给德昭仪问了安,大约地询了太子的情况,便以二皇子些许受惊为由将洪烨领至偏阁。
自始至终,洪烨都没有任何惊慌挣扎的举动,只乖顺地由着宁渊将自己牵至别处。但看他眼神清澈却空茫的模样,明显却是元神未归之状。坐上软榻,宁渊一手慢慢覆上了他的眼。须臾之间,那孩子软倒在他膝头,沉沉地睡去。轻轻理了理那孩子脑后细密的发,他听见自己微微的叹息声:“睡一觉,醒过来便好了。”
只不知这事若被师父知道了可如何是好。一时大意为绛蘼草所伤,又险些在人前现出原形,以致于最后出手封住人类的记忆。如此种种累加起来,待到满了与师父的一年之约,在荥州山上等着自己定是那黑漆漆的石室。以师父的严厉,怕是少不了十天半个月的闭关思过了。想来千不该万不该答应太子去放纸鸢,他忍不住苦笑出声:“殿下啊殿下,你可把我害惨了。”
“宁卿可是在担心太师太傅怪罪下来?”突然响起的声音吓他一跳,抬头见身着明黄的男人正看着自己。
“皇上。”宁渊忙站起身,想的却是这人在这里站了多久,“让太子遇到这么大的危险,臣实在难辞其咎。”说着,躬身一拜。暗暗念道:太师太傅还不是怕你怪罪?
“幸好有卿陪着他们,否则后果不堪设想。朕又怎么会追纠卿的不是呢?”知道洪基已无大碍后洪显烈的情绪明显入松了下来,他走近身前的男人,低声笑道,“不过,明日殿上若有人提来参卿一本,卿可得好生配合朕演出戏才行。
男人靠过来,眼神看似严厉事实上却全是笑意。听出对方是在调侃自己刚刚没有多少诚意的请罪,宁渊忍不住面上一红,嘴上倔道:“臣不擅梨园之道,只当尽力就是。”
洪显烈看眼前人红了耳根,也不接话,只定定着看着他。他的唇色比原来还要淡些。“身体没事了?”他问,语气里敛了笑。
宁渊心下一惊:他知道了!
“怎么……”他握紧了掩在袖里的一双手,脸上却扯出若无其事的笑容来。
“陶安说你刚刚离开的时候看起来不太好,现在怎样了?”洪显烈问道,并没有用“卿”这个称呼。
“嗯…”袖里的拳慢慢松了开来,“原来冬天湖里的水真的很冷啊。”一板一眼的认真回答。
“我怎么会有这种弟弟啊!”虽然很明白这个人救了自己长子的命,洪显烈还是忍不住在他头上敲了一记。
这种语气让宁渊想起他中秋那夜让自己鼓瑟时生动得意的表情。他不知道么?又或者只是装作不知道?
“烨儿居然一起乖乖留在东宫?看来是真的被吓到了。”洪显烈看到躺在软榻上的洪烨,轻声道,“这样子会着凉的。”
二皇子没有去找过他,那他一定还不知道。不,他是皇上,这座皇宫里每一个角落都可能有他的人在看着,说不定他看得比二皇子还清楚。宁渊陷在自己的思绪里,纠结不堪,直到一只大手晃到他眼花。他一把抓住那只手,以求眼前清静。
“你真的没事了?”洪显烈皱着眉问道。
如果他真的知道了怎么办?要离开么?指尖传来对方手掌暖暖的温度。这让宁渊有些晕眩。他等了五百年才碰到他。这么温暖,就像五百年前荥州山上灼眼的火把。他不甘心呵。
“三弟?”洪显烈几乎可以确定眼前这个人是不对劲的了。
“不…”不会离开,哪怕他不相信自己了。宁渊抬着看进男人的瞳眸里,那么深切的黑眸。他突然懊恼起来:自己居然不信任他!“没事,只是有点累。”其实自己除了相信他大约也没有别的选择了吧。
“真的?”洪显烈的语气里透着明显的不确定,反手握住那只微凉的左手。宁渊只觉得对方的动作一滞,接着头顶上传来情绪压抑的问话:“那么,这个伤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