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章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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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2
陈老伯是土生土长的陆京人，从他爷爷那一代开始就在城东南经营着一家小小的茶馆，算来已有六十余年。正月初一和八月初十是他最喜欢的两个日子。因为这两天有祭祀班子从城东南的长乐门入京。看热闹的人一多，茶馆的生意也就好一点了。不过今年的八月初十，陈老伯却有一点点郁闷。眼看着祭祀班子刚过，正要继续招呼客人的他却一把被一个弱冠模样的年轻人擒住手臂。那年轻人虽是眉清目秀，手下的劲道却一点也不轻巧。那人只叫他在此处等人，扔下半吊钱就一跃离去。
“唉，”陈老伯又叹了一口气，“拿人家的手短。现在好了，天都黑透了也不知那人什么时候会来。”
“哎，陈伯，再来一壶。”旁边桌的客人喊道。
“来了来了。”陈老伯应道。幸亏今天晚点收摊也没关系，不然回去老婆子又要唠叨了。碎碎念之间他看见对面徘徊几回的蓝衫少年终于停下来左顾右盼。“这回该是了吧。”陈伯叹息着走过去，“这位公子，您是等人么？”
少年转过身来，意外地看着眼前与本该出现的人相差不止十万八千里的半百老人，挑了挑眉：“老人家，您这是？”
“呵呵，那位爷说若是见着一位来这里等人的公子，便带他去那边那棵柳树下。”这孩子脾性真好。陈老伯看着就想起自家孙儿来。
柳树？谢过陈老伯，少年站在柳树边上莫名其妙。果然迟到让那个人生气了吧。抬头看看将圆的月，酉时早就过了呢。伸手抚上杨柳的干，他想象那个看起来那么清寡冷淡的人如何在夕照中看这里的人来人往。不知像他这样的人会不会在心里暗骂自己。这想法令他不由地唇角微扬。
“呃？”手指抚过的树皮有着毫不天然的痕迹。借着茶馆的微暗的光，少年看清了是两行字句：“今负君约非吾愿，福来续酒谢万杯。”落款是“宁渊”。清灵而有力的字迹果真如前人所言是字如其人如其名。“宁淡似湖，深敛如渊。”少年默默念着，突然笑了开来，“好一个福来续酒谢万杯!这回真是不醉不归了!”转身便往福来楼去。
大街上的人接踵摩肩，所以挤挤碰碰总是在所难免。可是……少年不悦地在人群里艰难地回过头，看背后一直挤他的那个人。不想那人见他回头倒是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后便从人群里隐去了。少年翻翻白眼，在心里哀号一声后往最近的一条暗巷里拐去。
“这回又怎么了？!”确定四周没人后少年开口，带着明显的不耐烦。
“老爷说事出突然，一定要少爷回去。”黑暗里的男人面容模糊，声线低沉，掩不住有一丝笑意。
“我才出来几刻钟啊!而且……”少年抱怨。
“请少爷以大局为重。”男人不再说什么，甚是公式化地劝了一句。
“……”少年盯着他，想从中窥出什么可钻的空子，最终承认徒劳，“是是。跟你走就是了……又失了一次约，下次见面怕是要被他打死了……”
男人闪开一个身位，让絮絮叨叨的少年先行。
话说这边厢宁渊跟在锦衣男子身后，来到城北的紫文轩。这紫文轩是京城里文人墨客爱极了的地方。据说百多年前有“东厉第一人”之称的传奇人物怀安公子在此设席招待友人，从此历代文客便将此奉为圣地。除了每年九月九在此举办的紫轩诗会成为民间文人最大的盛会，逢节庆的日子也会有大批的文人秀才聚集在此自发地以诗文会友。
此刻聚集在这里的人们正对着主事者所挂出的布幅苦思冥想。布幅上写的是：三月三，桃红烁烁恋阡陌；九月九，桂香迢迢净烟华。这正是挂在紫文轩门口的文句，传是怀安公子醉后所作。此次的题目便是围着这文句作感怀之诗。
良久，毫不作声的人群里有人站了起来。却是主事的陆通。只见陆通笑得儒雅，对着众人道：“若我没记错，上月初七子孟还差着我诗文一首。此次总不能再欠了吧？”语气里却没有一丝强硬，反而有几分隐隐的疼爱。
而应话的正是那锦衣男子。宁渊一动不动地盯着他。只见他笑得谦逊不已，微微拱手：“如此，重文兄，就容在下抛砖引玉了。”音色温润，像极他腰间乳色的玉石。
锦衣男子略略环视了四周的人，缓缓道来：“竹柳深锁岚若殿，桂桃流连紫文轩。岚殿不识东风暖，紫轩却守万年春。”末了，只见众人或颌首，或沉思，或不甘，或不愿认同。倒也无人出来应声。
“呵呵果然是子孟啊，”陆通的语气里有毫不掩饰的赞同与佩服，“庙堂之高岂如江湖之远？!入世出尘不过于此。”原来这“岚若殿”指的正是皇宫中圣上的政殿。
宁渊望着笑而不答的男子，觉得他的目光再次恍若不经意地向这边扫来。被发现了么？正想着，门外传来了吵闹声。这门原是半掩着的，外面只要一点动静，厅里便听得一清二楚。
只听得一名男子说道：“娘你就别再跟着我了。待会儿被陆先生他们看到，我哪里还有脸面再来这紫文轩？”
又有一老妇应道：“可是儿啊，院后的小门再不修，怕有宵小啊。”
“我说娘，”男子不耐烦，“就咱家那破屋子我自己都偷不到东西了，哪里会有宵小愿意光顾!你还是别阻着我了，明儿我要受了赏识，要整百个大门都成。”
听到了这份上，厅里的人大概也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便见得一名灰布衫的青年男子推了门进来。宁渊瞟了正在看着来人的锦衣男子，站起来往前走了一步，道：“在下不才，也作了小诗一首，还请诸位指教。”
陆通见是一名气质非常却未曾露面的公子，却一点也不意外。毕竟慕名而来的文人学士也不在少数。他便应道：“公子客气了。”
宁渊微微颌首，便娓娓道来：“春来桃红修蛾黛，秋去桂香点绛唇。问郎情深深几许，却忘妆镜绿苔痕。”话音刚落他便见那锦衣男子忍不住过别开脸闷笑起来。而其他人有的已经笑在了脸上，也有的跟灰布衫一起摸不着头脑。
陆通自认定力甚是了得，却也一时没能绷住面皮。他也不想点明什么，只是故作认真地应道：“怕是这郎君见不着西厢绿苔，也不至于给红颜带来什么困扰才是。”
如此一来二去，诗会结束的时候亥时早过。陆通与众诗客分别微微作揖告别，瞧见宁渊似乎正要独自离去，不由地喊住他：“这位公子请留步。”
宁渊听得身后有人唤“这位公子”倒也不知原是在唤自己，只是觉着这声音像是冲着自己来的，便转过身来。
“在下陆通，陆重文，”陆通见他停下步来，不由喜上面来，“敢问公子名讳？”
“陆先生客气。在下宁渊，字如是。刚才多有冒犯还请陆先生包涵。”
“呵呵重文兄又开始笼络人才了。”宁渊抬头，见是刚才的锦衣男子走来。
“子孟又何尝不是爱才之人？”陆通笑道，转而向宁渊，“这位是黄洌、黄子孟。子孟，这位是宁渊、宁如是公子。”
“幸会幸会。适才宁公子可真是妙喻，竟将书生比作妇人，那重文兄不就是那情郎了？”黄洌想象着妇人浓妆百般讨好情郎，却被窥见身后厢房的梳妆镜台因长年不打扫而布满青苔的尴尬场面就想笑。
“让黄兄见笑了。”宁渊轻轻瞄了一眼对方腰间白玉，嘴然轻扬，“宁某不过是没大没小地玩了一回文字游戏。”
说话间那边厢有个侍女模样的女子来唤陆通，说是有客人来访。陆通让黄洌在紫文轩前厅帮忙招呼，自己便往不远处的陆府赶去。
“听宁公子讲话不像是陆京本地人？”黄洌看起来很是喜欢这个比自己小上几岁算得上伶牙俐齿却模样淡泊的清秀青年。
“宁某家在荥州，初到京城还望黄兄和陆先生多多指教才是。”宁渊也不介意，反倒有几分顺水推舟。
“如此……”黄洌微微眯了眯眼，似是想起了什么，“明天若宁公子有空在下倒可带公子到一个有趣的地方。想来宁公子一定会喜欢才是。”
“那宁某就先谢过黄兄了。明日辰时宁某在此候着黄兄。”说罢，宁渊便告辞往福来楼走去。不曾回头的他看不到身后黄洌再次微微眯起的眼还有抿紧了却弧度优雅的唇线。
回去的路上，庆典的喧闹已经撤得一无所剩了。唯有那熄灭的和未熄的红灯笼还在夜风里一晃一晃。敲着梆了的更夫从身边走过，声音却传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了。宁渊突然想起了那名蓝衫少年。言而无信了啊。不晓得师父知道后会不会训话。宁渊有些自嘲。
福来楼倒还是点着灯的。掌柜的正把头撑在柜台上打瞌睡。宁渊进门的时候他正好一头从手臂上滑下，猛然醒了过来。“哎？宁公子，你回来啦。”老头子睡眼惺忪。
“嗯。掌柜的，有没有人来找我？”宁渊尽量让自己问得不经意。
“人？”掌柜的努力醒过来，想了一下，“没有。没人找公子。”
“这样，”宁渊的眼神有一瞬而过的黯淡，“麻烦你了。”说着，转身往二楼走去。
少年的浅浅的笑容在他脑海里一点一点模糊了起来，渐渐地与黄洌系着白玉在人群中不动声色的微笑混合了起来。宁渊紧紧地闭上的眼睛。若是那人看到自己，他会记起来么？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章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