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彪子在西岐为质》季安年

12、秩序

　　深夜，万籁俱寂，我突然在梦中惊醒，坐起来大口喘着粗气。

　　我感觉自己快被逼疯了。

　　被一种前所未有的无秩序感所笼罩。

　　自从进了朝歌，我的日常便是黎明暨起，不停地操练，不停地对打，一直到日薄西山。之后每一日都是一样，偶尔有一日休息，兄弟们欢呼着出营闲逛，即便是在街上转转也觉得是莫大的欢喜。

　　我早已习惯做一名忠诚的士兵。

　　直到殷寿登基。

　　我的兄弟死了，我的哥哥死了，我的父亲孤身返乡，曾经尊贵的太子沦为阶下囚……

　　我像个变态一样怀念曾经被人管束的日子，我想殷寿变成以前那个爱我们如亲子的主帅，我好想回到以前的生活……回到…西岐。

　　可是这终究是梦境罢了。第二日，殷郊和姬发联合大司命，在宗庙向殷寿死谏。

　　大司命不惜挖心，证明妲己的妖身。可是殷寿不为所动，大司命白白丧命罢了。

　　自缚跪地的殷郊被收押，次日问斩。

　　我见到姬发站在宗庙的高台上，无悲无喜。像是这大好的天光，并不因人间的惨剧而稍有变化。

　　我感到好累。我知道最后冲破秩序的时候，就要到了。

　　次日，殷寿亲自监斩他的儿子。

　　我犹记得初至朝歌，殷郊穿着素色绣金的袍子，还是小小一个，偷偷跟着父亲来到军营。

　　那个时候的殷寿，见了殷郊竟也会展现父亲的温柔笑意。

　　如今，一个高居龙德殿，一个跪在断头台。

　　殷寿出面时，已将近午时，他毫不犹豫地说开斩，刽子手雪亮的刀刃即刻便能斩下殷郊的头。

　　就在此刻，一人摘下兜鍪振臂高呼，西岐子弟，救殷郊！

　　霎时间上百人一同脱帽，展露象征着日光与麦子的黄色头巾。

　　姬发拔剑抵在殷寿颈间，逼他就范。

　　刽子手在呼喊声响起时已被射杀，殷寿却丝毫不惧，断言道，你不敢杀我。

　　随即又大喊一声，开斩！

　　我见身边有人蠢蠢欲动，想要服从王命。我冲着殷商侍卫大喝一声，拦住他们！我来！

　　我三步并作两步迈上断头台，高举鬼侯剑。

　　那一刻，我感觉自己神情恍惚，持剑的手竟有几分发抖。直到一剑斩断了殷郊身上捆缚的麻绳，我才感到自己舒了一口气。

　　我也摘下兜鍪，看向殷寿。

　　我见他那一刻怒发冲冠，一把将姬发手中的剑夺过。

　　殷郊作势要冲上去，我却拦住了他。我只与他对视一眼，说相信姬发，走！

　　我为殷郊杀出一条血路，让侍卫护送他出城。转头再望，殷寿手攥紧姬发披风，悬于城外，二人胶着许久，姬发一剑斩断披风！

　　我唤来马儿，朝姬发大喊，快走！

　　黄色头巾的西岐子弟，和臂缠灰色束带的北境男儿，迅速合流，冲向城门。

　　不管过了多少年，我还是要感叹一句少年意气。再让如今的我重复当年的壮举，我是万万没有勇气的。

　　那是命和运缺一不可才造就的奇迹吧，一群十七八的少年，斩杀了天下共主，一路奔袭回家。

　　有姬发的勇猛，西岐和北境的团结一致，也有东鲁姜文焕最终的一臂之力。

　　多年以后，我不知道多少次将这个故事讲给姬发、姜文焕和我的孩子们听。听得他们耳朵起茧子。哼，毛头小子们，生下来便是王孙贵胄，知道什么家国天下，懂得什么是忧愁？

　　每当此时，我也会想起那个幼年时别扭的自己，想起耐心帮我开解的，世子哥哥。仰望天空，群星闪耀，这一世，无憾了。

　　后世人在整理史料时，企图还原那一段过往。昔日殷商太子为纣王所不容，武王起义救之，前太子殷郊与武王、北伯侯崇应彪返回西岐，厉兵秣马，经过十余年的征战，终于又回到了故土朝歌。

　　城破时，纣王于祭天台自焚，以身诅咒。但还是挡不住周王朝八百年国运昌盛。

　　前殷商太子郊，携殷商旧贵族，共奉武王姬发为天下共主。武王封太子郊为宋国国主，侍奉殷商宗庙。

　　但据史料显示，太子郊终生未曾离开朝歌。后人揣测，武王以臣子之身僭越，由此对诸侯愈发忌惮。将前太子郊、北伯侯崇应彪、东伯侯姜文焕等一众商朝旧贵族、开国上柱国羁于国都，不令其返还封地，以防叛乱。

　　但事实如何，谁又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