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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柳色其人 ...

  •   三日后,我才收到吴娄的书信。

      一个小倌,竟让他查了三日,柳色果然如我想的不一般。

      打开信封,抽出略显厚重的信纸,我细细阅读纸上的内容。越往下,我的心也越沉。

      柳色,年二十八,他自十五岁同南风馆签了卖身契,供养家中弟妹。

      南风馆开始只做简单皮肉生意,恩客不多。

      但随着花街的几家青楼名声愈发响亮,南风馆生意冷清,甚至一度连续几月都未接过客。

      后来南风馆不知搭上了哪条线,得了指点,开始招待一些喜爱虐玩娼妓的达官贵人。

      北城民风不俗,却少有人等如此行事,一是嫖客喜弱柳扶风之姿,风尘女子多经不住此种狎玩把戏,轻则卧床养病多日,不能再接客,重则暴死,无论如何,白白损失一大把银子,弊大于利。

      二则易被官府捏住小辫子,又需银票打点疏通关系,吃力不讨好。况且世人厌弃此等“情趣”,传出怕是名声更坏罢。

      南风馆却凭幕后暗线渐渐做起生意,不论客人品相,一概接待。虽常传出娼妓暴死之闻,日子久便也无事发生。

      柳色刚进馆时,正值南风馆生意惨淡,被老鸨使唤去柴房做杂役,干的全是粗重活,手上落了茧。

      后来接客也因手上的茧挨了不少冷眼,误了生意。他的一双弟妹安置在乞丐窝旁的破巷,常常受饿挨冻。

      为养活弟妹,他接客不计男女,有时还用来打发暴虐的装阔户。

      手中捻着信纸,我顿了顿神,以柳色的姿色而论,即便身体上条件不太合人意,年轻时也不应是这番光景,何况他较馆中其他人更放得开,不计男女,虽名声不讨好,麻烦缠身,但不至于连顿饱饭也吃不上。

      直至翻阅完信纸,我才明了一切,手上青筯暴起,抑制不住攥紧手中黄纸。原来南风馆搭上的这条大鱼,竟是宣王。

      若不顺着柳色这条线摸察,我实在难以察觉。

      只是提到那人的名字,我心中便涌出似火般烧灼的恨意。

      皇帝仍是皇子时,我的父亲柯海曾伴读左右,情谊不浅,还曾私下赠予父亲一对金玉令,据父亲所言,这对金玉令天下仅此一对。

      后父亲任朝中宰相,又颇受敬重。母亲如氏亦是家世显赫,下嫁于我父亲。

      父亲在时,曾与宣王交好,还将我最敬爱的姐姐柯柔许配给宣王,但姐姐嫁入宣王府不到一年,便暴毙而亡。

      母亲闻之伤心过度,一病不起,后又听闻父亲意图谋逆流放边疆之事,忧思缠身,家中一夜间办了两起白事。

      我年岁尚小,在祠堂哭了不知多少夜。父亲连府门都未能遥遥看上一眼,便被官军押送离京。

      姨母婚嫁吴定平将军,怜我孤独一人,丧期未毕,便留我暂住吴府。

      没过几年,又听闻父亲难挨边境苦寒,加之忧思不断,大病一场后再没醒来。同噩耗一同送回的,便是父亲留下的一封书信和锦盒中的金玉令。

      我还未来得及大哭一场,便接连不断遇到行刺。自知其中异象环生,我告别姨母迁往洛南。

      金玉令便在旅途中被刺客劫去。但自此后除山匪打劫,我再未遇刺。

      后定居洛南,我便一心准备科考之事,我虽是罪臣之子,但皇帝仍念旧情,允我科举。

      多年苦读,终是金榜题名。

      至此,我方在朝廷有了位置,有足够的能力查探过往。

      任命下达不久,我便收拾行囊迁离洛南,前往北城。

      路途中又遇一拨刺客,直取我性命而来。

      刺客一路纠缠,我艰难潜入城内,刺客不敢明面行事,只余小拔人伙继续追杀。

      那时,我精疲力竭,一路逃向人群拥挤之地。刺客穷追不舍,我不熟悉北城路道,胡乱逃窜,危急之下,不得已翻窗闯入柳色房内。

      爬上窗口,柳色恰好吹熄烛火,正欲上榻入眠。

      我翻窗而入,便瞧见榻上身影,那身影听到动静,正欲起身。我眼疾手快将他压回床上,一只手死死捂住他的嘴。

      借着月光,我看清那双丹凤眼,眼珠子瞪得极大,恐惧不安,似有泪光晃动。我另一只手将他双手举过头顶,牢牢钳住。

      我凑至他耳畔,小声威胁道:

      “别出声!否则杀了你!”

      柳色急促呼吸呼出的热汽洒在指间,他身上只着一件单衣,不知是太害怕还是太冷,他身子小幅度地颤抖,慌忙点头。

      我抽出一柄短刃,抵着他脖项的皮肤,黑暗中我感受到身下人猛地抖了抖。

      我用手指撬开他的嘴,将一颗糖丸塞入他湿热的口腔,迅速点了几个穴,逼他咽下糖丸,才收起短刃。

      他立马翻身咳了几下,捂着嘴,向床角后退几步,瞪大眼睛瞧着我。

      我冷冷勾起嘴角,下了榻,迅速关上门窗。

      “吃下这颗毒药,二十四小时内身体不会出现任何异常,连大夫来了都看不出毛病,但二十四小时后不服下解药,十分钟内立马毒发身亡,神医也救不回。”

      柳色闻言身子抖得更厉害,低声抽泣,扯过身旁床单裏住身子,试图获取一点微不足道的安全感。

      门外轻健密集的脚步声趋近,我收敛神色,一把将柳色从床上拖了下来,在他耳边低声命令:

      “等会有人来开门,你想办法拖住门外那些人,我找准机会冲出去,事后问起你便说自己早早熄灯躺下,不知有人潜入躲在屋中。但若你敢同他们说些什么不该说的,你就别想拿到解药了!横竖是死,你自己选吧。”

      最后一句,我几乎是恶狠狠地说出口。

      柳色又惊又惧,低头用衣袖擦了擦泪,忽而摇头点头,瞧着他六神无主的模样,我放软声音,安抚似地拍了拍他颤抖的背。诱惑道:

      “放心,那些人不会为难你,你只需按照我的说法做。待我逃走,必会叫人将解药送上门。只要你听我的,待我逃过这劫,我必定重金感谢。”

      如此,柳色方带着哭腔点点头答应了:“嗯……”

      我来不及多想,门外敲门声便敲起,我迅速靠在门边躲起来。

      柳色听到敲门声,慌忙撕扯身上单衣,黑暗中我看不清他的神色,他颤抖着打开门,门外明亮的烛亮倾刻涌进屋内,我终于看清他带着泪光的脸,和撕毁的布条遮掩的伤。

      “你一个人在屋里吗?”

      一个低沉严肃的声音响起,我猜测是领头的男子,不由咽了咽口水。

      我本来就没把希望寄托在胆子这么小的人身上,只希望两人能多聊几句,好叫我找准机会成功逃脱。

      柳色始终低着头,止不住地抽泣,听到领头男子发问,他扯了扯破烂的衣裳,断断续续道:

      “是……是宣王爷来唤我…我过去吗?”

      宣王!听到这个名字,我不自觉握紧拳头,眼中猩热涌动,呼吸几欲停滞。

      门外…是宣王的人………?

      说完,柳色又惊恐地睁大眼睛,意图合上门扉,声如蚊呐:

      “我……我方才已熄了烛火………睡了好一会了………我今天………太累了……怕是……怕是去不了了……”

      说完便止住声,按住门缘的门颤抖得更为剧烈。

      门外一阵沉默,许久,领头男子叹气,道:“柳色公子不必担心,只是王爷正在抓捕一名逃犯,逃犯往这边的方向跑了,我同侍卫们前来搜捕逃犯。”

      他叫柳色,黑暗中,我静静瞧着那张打扮得有些女气的面容,此刻配合男子的话作出一副松了口气的表情。

      门外男子顿了顿身形,随后我便听见男子收起剑刃的声音。

      “这么晚了,就不进屋打扰柳色公子了,免得王爷听闻此事犯了重怒。”

      柳色躲闪地“嗯”了几声,没一会,轻健密集的脚步声再次响起,这次却离我越发遥远。

      我不禁愣住:这就走了?我逃过一劫了?这么简单?…

      待男子走后,柳色颤颤巍巍合上了门,看向门后发愣的我,我摸了摸背后的伤口,决定在此处多停留一会,便转身走近床榻坐下歇息。

      门旁的柳色拘谨地绞着双手,抿了抿唇,不敢靠近。

      方一坐下,我终于从紧张的情绪中释放出来,深呼一口气。

      抬头发现柳色还站在门边。

      我笑了笑,朝他招了招手,稀薄的月光艰难透过窗纸,钻入屋内。

      习武之人不比他人,在夜里也比他人能瞧清楚几分。我能看清屋内大致陈设,极为简陋。

      柳色瞧见我的动作,低了低头,似乎在思考要不要上前主动冒险。

      我挑挑眉,笑道:

      “不要解药了?”

      柳色这才泄气,认命似地走至我面前不远处,同我保持距离。

      我慢斯条理收起短刃,抖抖鞋面沾上的泥土,悠悠道:“看不出来你有点本事,先给我倒杯水来润润口。”

      柳色头更低了,双手纠着身侧垂落的破烂布条,难为情道:“没……没有水。我…我买不起茶壶……”

      我张了张嘴,讶异道:“你都攀上宣王了还买不起一个茶壶?”

      柳色沉默了一会儿,道:“不是……宣王…只是同我见过几面……”

      这回我沉默了,我明白眼前此人同宣王并非几面交情,但宣王似乎也没怎么把他放心上,否则何以住在这么一个小破屋,随意叫人闯进来呢?

      或许此人是我调查宣王的突破口之一也说不定。

      我摇摇头,打算先将这些事抛开,解决当下困境。门外那些人不会轻易离开,现在出去风险太大,但也不能一直留在这,我身上的伤需要及时处理。

      “这里是哪?”

      “南风馆………”

      “南风馆?是什么地方?”我歪歪脑袋,疑惑地看向柳色。

      柳色登时红了脸,结结巴巴,不知要说些什么。“就…就是……就是男子…寻欢作乐……的地方………”

      我神色更为疑惑,狐疑地打量他几下,“那你为什么在这?也是来这寻欢作乐的?”

      柳色脸色一下子变得难看,攥着衣裳的手握得更紧,抿紧了唇。

      等了许久,也未见他开口,我也不打算继续追问,他这副穷样,显然没那种能力。

      结合之前种种异常,我也猜到几分。

      我朝他勾了勾手,示意他走近些。他又抑制不住紧张颤抖,犹豫了一会,还是挪着小步子走至跟前跪下。

      瞧着他这副模样,我觉得有些好笑。方一抬手,他就立马闭上眼。

      我又取出一颗糖丸,用手指抵在他抿紧的两唇间,稍一用力便将糖丸推了进去。

      他讶异睁大眼,一双丹凤眼紧紧盯着我,里面盛满不解、害怕、惊讶诸如此类的情绪。

      我微微侧头笑了笑,许是刚从险境逃脱,我心情好了许多。

      柳色含着糖丸,不敢动作,张嘴含糊问道:“…这是甚么…?”

      我起了逗弄的心思,戏谑道:“让你立马毒发身亡的药,今夜种种,我无论如何都留不得你了。”

      柳色登时睁大了眼,莹润的泪水顿时夺眶而出,他焦急地向前膝行几步,用尽全力搂住我的腰,可怜巴巴求饶道:

      “大人!大人……呜!不要杀我……呜呜呜呜!我不想死!只要让我活着让我怎么做都可以!求您……求您……!”

      汹涌的泪水沾湿我的外衣,渗透到我腰间,后背作乱似的手隔着衣物触到那要命的伤口,我立马“嘶”地倒吸一口凉气,想要推开他。

      “大人…呜呜呜呜…求您…即便让我伺候您不收取半分钱财,我也愿意!…只求您别杀我…!”

      我按住那颗毛茸茸的脑袋,叫他不能再靠近我半分,没好气道:

      “我不杀你,那只是一颗糖罢了,离我远点。”

      “糖……?”柳色的手僵住,喜悦一点点蔓延到瞳孔,终于弯起眉眼,眼眶中积余的泪水顺着面庞滑落。“真……真的吗…?”

      我控制不住笑出声来,用手轻轻拍了拍他布满泪痕的脸,调笑道:

      “谁家的毒药做得这么甜?嗯?”

      柳色嚼了嚼,甜味在口中散开,果真是糖丸,他不可置信地捂住嘴,终于放下心来,长舒一口气。

      才放松下来又闻到指尖沾染的浓烈血腥气,柳色愣住了,呆呆抬起头望着我。

      “……血……大人……好多血…”

      “拜你所赐,刚刚的伤口又严重几分。”我难受地哼哼几句,伸出一只手狠狠掐了掐他呆瓜似的脸。

      柳色担忧地眨眨眼,喃喃道:“这么浓的血腥味,若是他们回来了……”

      我不置可否地耸耸肩,的确有这个可能。

      柳色焦急地咬了咬手指,站起身来直奔木柜,蹲下身子打开柜门不停翻找。

      过了一会,他终于站起身来,手里捧着一盒药膏纱布。他扭扭捏捏坐在我旁边,道:“大人还是…先处理一下伤口吧…”

      我抬眼看了看他,他立马瑟缩地低下头,没想到他这还有这些药,不过当看到他不完整的衣衫下显眼的伤口,我了然地点点头,翻身趴在枕头上,脱掉上衣。

      硌死我了……这是枕头还是石头…

      我面无表情地想,但还是忍住开口的欲望。

      柳色小心翼翼地用纱布清理血水,才将药膏一点点抹在伤口,冰凉的指尖抚过翻口的伤,染着蔻丹略长的指甲刮蹭着背部祼露的皮肤,又痛又痒,我咬紧双唇,尽力使自己不发出声音,若能开口我必要骂上几句。

      “大人…好了…”柳色小心翼翼包扎好伤口,将染色的纱布和药瓶收拾整齐。

      我故作淡然将上衣穿好,收拾好物品,道:

      “今夜便多谢柳公子了,时候不早,我得走了,他日得机,我必会报答公子,只是希望公子能守好口风,决不叫今日之事泄露半分,否刚于你于我,皆可能招致杀身之祸。”

      柳色立马听话地捂住嘴,小鸡啄米似地点头。

      我放心了,便站起身,打开门窗,窗外寒风乘机闯了进来,我迎着月光,微微勾勾唇角,道:“后会有期。”

      说完便翻身跳窗,使出轻功踏着屋檐瓦片,越过几个房间,直到来到一处没有灯明的房间窗口,我抓住窗沿,提腿再度爬上窗口。

      直到试探伸头看见屋子里静悄悄一片,我才放心翻身入屋。

      脚未落地,我才发现窗边站着一个人影,脚刚触到地面,我便感觉后颈一麻,被那人影一个手刀给劈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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