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自戕的帝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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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落于纸，如一星细浪，看似波澜不惊，可背后藏着的却是经年累月苦心积虑的筹谋，掀起的是千万条人命的覆灭与溃败。
腊月底的爆竹声中，三府经略率兵大破叛军，淮阴王萧淮被抓，押解入京，供出幕后主使沈危楼。
机敏的人似乎早已嗅到了阴谋的味道，选择好了站队。一时之间，弹劾帝师之奏章纷纷如燕山雪花。小皇帝痛心疾首，最终还是下令抓了沈危楼，押入天牢。他本欲念在沈危楼的六载师恩饶其一命，却不想——
帝师沈危楼自戕于天牢。
萨仁说，他派去的人在沈危楼下葬前亲眼看过。他身上长满了尸斑，腐肉生蛆，顽臭弥天。
这世上没有人能长生不死，更没有人能起死回生。
他死了，真的死了。
昭宁压下眼底疑云，这才有空想起沈危楼方才的话：“郎君刚刚说我身上还有其他毒。那毒可是比六月雪还厉害？可是会让我在一年之内突然暴毙？”
少女这一问没有丝毫怕的意思，反像是试探。可在她“倒要看看狗嘴里能吐出什么象牙”的凌厉目光中，沈去寒沉默了。
这时的沉默无异于凌迟。
昭宁的面色渐渐沉了下来，从乌黑如墨变成惨淡的青色，到最后惨白如纸。
终于，在昭宁沉不住气时，沈去寒开口了：“血缠腰是慢毒。毒侵肝脾，毒一日未解，毒血便会日复一日淤堵在肠子里。直到毒发那一日，中毒者将腹胀如十月临盆之妇人，肠鼓如血色大蟒盘亘于腰间，在万般痛楚中爆体而亡。”
他的声音清朗，可无奈说出来的话却是血淋淋恶心至极。
如果这毒不是在自己身上的话，昭宁真想啧啧称奇，拍手赞叹一句“够毒”！可如果她真的中了这毒的话——
昭宁面色煞白！
她不想死，也不能死。
半个月前，大胤边军无故越过界河杀害北沙二百妇孺，挑起边衅。她的父王命二王兄率三千铁骑南下，支援巴林部。如果不出意外，这三千铁骑会在冰封的河面彻底解冻的那一日到达边关，与巴林部的军队会和，共同抗敌。
可却不想这一切都是巴林部的阴谋！
大胤的边军根本没有越过界河，是巴林部屠杀了那二百妇孺。他们故意设下圈套，请君入瓮，她二王兄所率的三千铁骑正中埋伏，死伤惨重，几乎全军覆没。
巴林部的乱臣贼子眼见毒计得逞，率兵大举进攻皇城。
昭宁在五神山收到信时，几乎手足无措。
她无法相信呼延达答，呼延叔竟会背叛她的父王。但后来的事实证明，他不仅背叛了她的父王，甚至亲手杀了他，将他的头颅挂在了大都的城墙上。
他将大都的王城付之一炬，连同那些年少时的誓言和多年的情谊。
昭宁颤抖着读完了信，她第一次觉得呼吸有些困难，但好在她的思绪并没有混乱。她格外冷静地将埋在神殿门前雪松树下的狮符取了出来。
那是父王在上一次见面时给她的……如今想来，那竟是他们父女的最后一面。
那日是秋末神祭，父王在仪式结束后将她叫到了偏殿，给她这枚狮符。狮虎符可以调动横扫整个草原的狮旅和□□。狮符如今在她的手中，而虎符在只有她和父王知道的地方。昭宁不知道她的父王早就是否料到会发生今日之事，可这狮虎符确实成了她们的底牌。
只是，当昭宁取出狮符起身的那刻，她撞见了甘卓阿叔。
也幸亏是她的甘卓阿叔。
昭宁不能离开五神山。六年前，她被父王送到五神山侍奉老不死，七年之期未满，没有老不死的允许，她不能下山。
昭宁不是没有尝试过下山，刚到五神山那年，她每个月都在尝试逃跑，变着法子逃跑，但每一次都会被抓回来，每一次都会被关入地宫。
后来她渐渐地学乖了，学聪明了，一年只逃跑一次，尽管依旧每次都会被抓回来。
这一次，如果不是老不死闭关，而她恰巧遇见的是甘卓阿叔，或许她根本无法离开五神山。
她的甘卓阿叔，她在五神山的第一个朋友，从小教她使毒的师父。他放她下了山，并帮她拿着狮符去调动狮旅，而她则千里奔袭前往大都，取虎符救父。
可命运偏生爱开玩笑，离谱的玩笑——她还是晚了一步。父王的首级被挂在了城楼上，这是无声的挑衅。耶律家的女儿忍不了，作为父亲的女儿她更忍不了。那一刻昭宁还是冲动了，她因此暴露了身份，遭到叛军追杀。
唯一的幸事是她没有死。
既然没死，就要好好活着，杀回去。
昭宁目光沉冷，指尖摁上那枚玉佩，似要将它碾碎：“本是同根生，他们却要煎死我！是可忍，谁都不可忍。那什么血腰子，何其狠毒！”
“确实狠毒。”沈去寒应和道。
昭宁目光流转，突然抱住沈去寒的膝盖！
沈去寒一个踉跄，好不容易稳住身形，就听盘在膝盖处的少女嗷嗷叫唤：“郎君，你要救我，等我活着回去，我一定要抢回我城郊的地皮，要我家中的那群豺狼虎豹好看。”
“某不会见死不救。是某给娘子服了三月丹才加剧了娘子身上的毒，某一定会救娘子。”只是——”
沈去寒突然不说话了。
“沈郎君？”
腿间，一张俏脸扬起，昭宁在唤他：“只是什么？”
“只是血缠腰之毒难解，这药汁需要姑娘连续不断地服用一个月。”沈危楼端起一旁的药碗，握着汤匙慢慢搅动碗中的大黑药汁。
黑黢黢的碗面旋出一个漩涡，像极了一双潜藏在深渊中的森冷眼眸。
清苦的味道溢出，随之钻入昭宁的鼻尖，让她很不舒服。
按他的意思，她要解毒必须要待在这里，待在他的身边一个月。可眼下北沙内乱，王兄生死不明，巴林部的叛军气焰嚣张，若她不及时出手扭转局势恐怕不仅她自身难保，北沙大君的位置也要拱手让于旁人。
大都的血已经流得够多了！灵庙已经容不下克烈锡部英雄们的灵魂了！她必须要守住克烈锡部，守住草原，守住本就属于她们耶律家的东西。
昭宁目光一狠，心中权衡利弊的天平上坠下一记重磅，她咬牙，却是伸手接过了沈危楼手中的药。
“郎君真是善心的好人。莫说只是喝一个月，三个月，一年，只要能解毒我都愿意喝。等他日我身上的毒解了，我定回家抢回地皮。届时我一定请郎君去我家中坐坐，重重报答郎君的救命之恩。”少女的声音坚定，感激之情宛如滔滔江水绵绵不绝，可嘴角浮现的笑容却泛着一丝诡异。
若他真不是沈危楼，他这天大的恩情她一定会报。
若他真是沈危楼，这恩情她也会报，只不过换种方式报罢了。
“医者救人不求回报。” 沈去寒道：“这药凉了会更苦，小元娘子还是早些喝了。”
昭宁握着碗的指尖紧了紧，目光幽深，声音却是意外的软和乖：“知道了沈郎君，等喝完我便把碗拿出来给你。”
“好。”沈去寒点头，将药瓶也放在床头：“娘子的伤口裂开了，这是三七散，止血化瘀，娘子记得涂。”说罢，沈去寒在昭宁乖巧的“知道”声中转身，一切恬静和谐而美好。可偏偏在转身的一刹，他和昭宁的表情皆阒的一变。
木门长长的哀吱一声，重重阖上，飘飞的灰尘落地，屋内徒留冷意。
昭宁真的信他吗？三分吧。
若她真的身中那什么血腰子，那下这毒的人会是谁？这些年她被迫一直呆在五神山，接触的人寥寥无几，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除非他们其中有人心怀不轨——
那可真是防不胜防。
昭宁手心渗出冷汗来，她拿起那瓶三七散闻了闻，在确定是三七散无误后，又小心翼翼地推开了一旁的窗户。
时值三月，正是阳春，窗边雏鸟叽叽喳喳，昭宁眼疾手快的抓住一只，不顾雏鸟挣扎，将那一碗药悉数灌给了这只雏鸟。
雏鸟还在蹦叫，似乎无事发生。
昭宁一边极有耐心的等着“毒发”，一边给自己上药。
北沙乱了，她更不能心急，如今她身负重伤，而叛军又虎视眈眈，她无须上赶着回去送死。所以，不若将计就计，暂时在此处呆上几日。一来她能安心养伤，二来也能借机弄清楚眼前人的底细，三来她还能趁机摸清时局。
一举三得，她岂有不留下来的道理？
昭宁将三七散倒在伤口上。因为护麟甲的缘故，胸口这一箭未能伤及心脉，取她的性命，但伤口泡了水还是有些严重。她忍着痛上完药，回过神来时只见那只雏鸟已经扑棱着飞走了。
没有事。
昭宁端起碗，出门。
目前看来，她要想个办法，和阿萨辛的人联系上，知道北沙现在的情况。还有，更重要的是，她一定要确定这个沈去寒到底是不是——
沈危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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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宁一出门，便看见沈去寒在院子里劈柴。
瞎子劈柴，倒是少见。
一句“沈郎君”到嘴边，生生被昭宁咽了回去。
她百无聊赖地看了一会儿沈去寒劈柴，神奇的是，他竟劈得极好。这让昭宁心中那一点疑惑的苗头如野草疯长。
一个瞎子，怎么会劈柴劈得这么好？
昭宁的目光骤然一冷。
其实要想确定他是不是沈危楼也不是没有办法。
昭宁有两个王兄，大王兄耶律昭烨光明灼热，二王兄耶律鹤泽虽心气高傲，孤僻乖戾了些，但对她也是极好极好的。
昭宁自打记事起，就跟着两个王兄一起在草原上嬉闹撒野。她最快乐的时光约莫是小时候被两个王兄宠上天的那段时间。
只可惜，后来她的昭烨王兄去大胤当了质子。
耶律昭烨在大胤当了三年质子，期间他给昭宁写过不少信，信中提到最多的便是沈危楼。两人在太学院读书时为同窗，关系好得不得了。
可便是这位与他关系好得不得了的同窗，最后杀了他。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自戕的帝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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