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乃馨盛开的日子》留下空白

4、老乡

　　奔袭……奔袭，林颜几乎感受不到自己的腿正在运动，仿佛它们已经不再属于自己了。她并不知道她已经跑了多久，只知道这段距离比她在学校里的体育锻炼要长多了。虽说上级并没有告诉她们此次行军的目的地，但是望着黑夜中越来越远的赣州城，林颜的心理还是充满了一阵不甘。学过历史查过资料的她当然知道刚刚进行的是堪称红军四大败仗之一的赣州战役，她也知道历史上红军百般围困这座大城市以后无奈撤退的悲哀。
　　不过即使是穿越到这个时代她也无能为力，她只是一个普通的学生，并不具备诸多穿越小说中主角自带金手指系统逆风翻盘的实力，她能做的恐怕也只是凭借未来的记忆，帮助红军少死几个人，争取到更多的幸存者活到胜利罢了。
　　“该死的”林颜骂了一声，身边的几位战士纷纷侧目直视。林颜感到有些尴尬，索性把头扭开，继续一心一意的赶路。
　　不知走了多远，前方终于听到了“原地休息”的命令。仿佛是瞬间舒缓下来一般，所有人都拴着粗气停止了步伐。林颜也得以有机会看了看周围。四周不知何时出现了几幢大小不一的民房和一条小小的泥路，几束灌木丛在路旁肆意生长着，几个红军战士兴许是受不了了，略微喘了几口气后便围成一个圈坐了下来，四周顿时开始吵吵嚷嚷。这里似乎是一个小村子，林颜看见了徐汉章连长正在和几个村民一样的人交谈，兴许他们便是之前王重山提到的乡苏维埃的干部罢。
　　看着渐渐暗下来的天色，林颜不由松了一口气，全身紧崩的肌肉也不由慢慢地松驰了下来。她并不是一个喜欢黑夜的人，但是到了这个时代，她却不由自主地喜欢上了它，因为在这战场上恰恰是黑夜，才能给她带来几分安全感。她注意到了当初对王重山提醒撤退命令的那个战士，此刻他正坐在一户人家的小院子里擦拭着一挺机枪，几个孩子正在他周围嘻嘻哈哈的笑着。林颜从王重山的口中知道了他的名字“兴党”，于是便走上前去，直到快靠近时兴党才从孩子的提醒中注意到林颜，他转过头去，林颜这才发现他就是当初刚刚参军时向她认字的那个小战士，他很年轻，一双稚嫩的脸上微微留着几根胡子，一双清亮的眼睛散发着淳朴的光芒。
　　“你好，兴党同志”林颜走向前，友好地向他问候道。对方对他报以微笑
　　“你好，林颜同志，刚刚参加我们红军就打了一仗，有些委屈你了，是第一次上战场吧？”兴党笑着问道
　　林颜脸色一崩，脸刷的一阵通红，她想起了当时在战场上因为受不了冲天的味道而大吐特吐的模样，不由得一阵不好意思“我还好，兴党同志你呢？”林颜有些不服气的问道。
　　“我啊”兴党笑了“我可不是第一次上战场了”他不住的挺了挺自己胸膛，“告诉你林颜同志，当初我们在兴国打仗，那群白狗子不明就里的撞进来，被我们一阵伏击，死了不少人呢！”小战士笑着说道，仿佛他就是那个万军之中取敌上将首级的大英雄，但林颜知道，真正的战场，远远不是他说的那么风轻云淡，那其中有多少艰苦惨烈，只有他这些亲身参与者才有资格说话。
　　“对了，你为啥要叫这个名字”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林颜忍不住问道。
　　小战士的笑容更加灿烂，“这个啊，是咱指导员起的，我姓李，咱当初参加红军的时候没有名字，人人都喊我李二狗，指导员觉得这名字难听，就给我改了个名，说是这名寓意着咱们的革命可以节节开花，早点打完仗，让咱们的生活有个着想！”李兴党手舞足蹈地说着，他从身上拿出了一个小本子，里面歪歪扭扭的写着不少字。他又拿出一支笔，在纸上龙飞凤舞的写下李兴党三个大字递给林颜。
　　“你看，咱已经认识了三百多个字了，可以给家里人写信了，咱也是个文化人了！”李兴党快乐地说着。
　　林颜接过那张纸，望着上面扭扭捏捏的几个大字，心中不免感慨万千“这个年代的人啊，实在是太容易得到满足了”
　　“小林啊！”一个声音把林颜的思绪拉了回来，林颜扭头望去，看见王重山和徐汉章在招呼着她，她赶忙把自己的刚刚得到的八角帽扶正，匆匆地跑到了他们面前，敬礼“徐连长好，王班长好”。
　　徐汉章满意的看着她“好哇，才参加红军多久，这气势倒是有模有样起来了！”
　　王重山看向她说道：“林颜同志，根据连部要求。决定将你调至后方工作”
　　“放轻松嘛，林颜同志”连长也淡定的说道“毕竟我们是野战部队，而且开始也和你说过了，三军团里女同志比较少，你在这里可能不太习惯，所以把你掉到后方也是情有可原的嘛”
　　林颜顿时愣住了，先并入脑海的是亦真庆幸，她顿时对自己不用再冒着生命风险在前线拼杀而感到庆幸，这年头，活下来比什么都重要。但是同时，她也感到一阵不寒而栗，算算时间，现在已经到了1932年，熟读历史的她知道现在离中央苏区历史上臭名昭著的A B 团肃反运动仅有一年之差，那时在后方的大批大批的干部战士都被安上了莫须有的帽子被关了禁闭，其中不少战士还不明不白的死在了自己人的枪下。相比之下，前线野战部队的情况好得多，逮捕的大多是高级干部，基层指战员反而多幸免于难。
　　所以，在即将到来的历史大环境下，在基层当一个默默无闻的战士，安全程度自然要高于待在后方。
　　“报告连长”一想到这，林颜顿时反应过来，平静的说道“我申请留在前线”
　　“什么？！”徐汉章和王重山闻言倒是吃了一惊
　　“别犯糊涂啊林颜同志，这前线天天飞机大炮轰炸，你一个女孩子家家，能受得了吗？”徐汉章有些不安的问。
　　“待在后方，飞机就一定过不来吗？”林颜依旧很平静的回答道“而且我又不是没上过战场，是吧”她扭头看向了王重山。王重山似乎是观察到了什么，低下头思考了一会儿，也抬起头来“连长，我支持林颜同志的想法，林颜同志刚刚从闽浙赣苏区过来，在后方人生地不熟的，在部队里起码认识不少同志，多少可以互帮互助一阵”
　　“唔……”徐汉章似乎也是思考了一会儿，过了一会儿，他抬起头“你能承受得了吗林颜同志，前线部队可是很苦的”
　　林颜顿时一阵放松，看来连长大人同意了
　　“报告连长，我可以承受得了。”
　　“好”徐汉章点点头，看来是相当满意。“你就留在一班吧，让小王先带着你”
　　林颜向他敬了个礼，扮了个鬼脸，就转身离去了。
　　告别了徐汉章和王重山，林颜走出了连部。由于当时正值春季插秧的农忙时节，而苏区的青壮年大多外出帮助红军巡逻、放哨、侦察、运输等，所以，农村种田的劳动力显得不足。所以当时的□□人经常要求红军战士下田帮助老乡干农活，这不，农忙一到，整个55团的同志们都下乡劳动去了。林颜很快就在一片农田里找到了一班的同志们，战士们在副班长的带领下在农田中挥汗如雨。
　　“喂，那边那位同志，快下来帮忙咯！”副班长看见了站在田埂上的林颜。而此刻的林颜头上顿时冷汗直冒，来自21世纪的自己根本没有任何参加农忙的经验，别说种田了，她连乡村都没去过几次，为数不多的几次还都是春游的时候跟着学校一起去的。但没办法，副班长都下令了，她只好印着头皮脱下鞋子慢慢走进了满是泥泞的田间。接过班副递过来的锄头，学着周围人的样子有模有样的插秧，除草。不过有时候经常把秧苗和草搞混，班副过来一检查，发现林颜的负责地里的秧苗和杂草全混在了一起，愣是被气笑了。挥一挥手，示意林颜注意看，便一把把那块地重新翻了一遍，速度之快让林颜张目结舌。
　　好不容易把土地翻了一遍，林颜已是累的人仰马翻，刚上岸便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喘着气，长这么大几乎没几回这么累过。肚子顿时不争气的喊了起来，她突然才想起自己到了这个时代还没吃过饭。
　　“咱们红军的饭点是什么时候啊？”林颜忍不住问周围的一个战士。战士看了看快要落山的太阳，指了指不远处的一抹炊烟“应该快了”战士说。
　　　九点半的时候，饿得肚子咕咕直叫的林颜终于等来了饭……好嘛，现在才吃晚饭，再往后推一点就成夜宵啦。只是这晚饭让他太失望了，是大米混着黑豆煮的杂粮饭，黑豆比大米多得多，吃上几顿这玩意铁定是臭屁不断。至于菜……豆子不就是菜了么！这玩意儿让人难以下咽，但是看到大家吃的都一样，而且都在狼吞虎咽，她也只能哽着脖子将这碗杂粮饭吃下去，先安慰一下狂唱空城计的肚子再说。
　　一碗饭只是吃了个半饱，想再去添一点却发现那锅子已经比狗舔过还要干净了。林颜只能苦笑，看样子只能自己想办法去搞点吃的了，看吃晚饭的钟点就知道这顿饭是要当两顿的，想再见到食物，得等到第二天，中间这将近十个小时可怎么过？她可不想被饿死！
　　突然，有人碰了碰她。林颜警觉的转过身去，看见一个农民打扮的老伯拿着一包东西乐呵呵的看着她。不用说，这一定是其中一个白天见到的农民同志之一，旁边的几个红军也认出了他，并告诉林颜他就是白天一班翻地时的那位户主。
　　林颜脑海中顿时一片空白“妈呀，难道自己白天翻地翻出的洋相叫人家发现了，人家是过来讨要说法的？”
　　哪知这老伯脾气好得很，乐呵呵地说道：“同志们，白天干农活干累了吧，俺这今天晚上还剩下一些蜜桔，大家如果不嫌弃就收下吧，看大家也没吃饱”
　　林颜还没来得及反应，身边的一位战士便坚决的回绝道：不了老乡，我们红军有纪律，不拿群众一针一线
　　“对，心意领了，老乡还是把蜜桔收回去吧”
　　林颜目瞪口呆的看着周围的这群战士，从现代带来的优越感顿时一扫而空，她再一次被红军铁的纪律所震撼到，她并不明白为什么这群战士会在自己饥肠辘辘的情况下依旧回绝老乡送来的蜜桔。而这种往往只会出现在宣传画和教科书上的画面此刻真实的出现在了自己的眼前。林颜咽了口口水，强忍着心中的欲望，忍痛说道：“是啊老乡，我们红军有纪律，这蜜桔你还是拿回去吧”
　　不舍得送走了老乡，全班战士似乎都像失了魂一般瘫倒下来，一位战士有气无力的抱着自己的枪呻吟道“饿死了……饿死了”
　　王重山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突然站了起来，对全班战士说“跟我走，带你们去吃好吃的”
　　全班战士的魂似乎突然被勾了起来，在得到了排长和连长的批准和报备后，王重山领着全班战士爬上昨天晚上的那座山，李兴党提醒他说：“这座山我们经常上山挖野菜打猎，恐怕是没有多少猎物了。
　　王重山只是笑笑，不明不白的留下一句：“会有的，面包会有的，牛奶也会有的”
　　到了山坡上，来到一片草地，王重山蹲下去拨开野草，叫：“大家帮忙找兔子洞，像这种地方肯定有不少野兔的……天啊，这就找到了一个！”
　　这地方果然有不少野兔，林颜几乎不费吹灰之力便找到了一个洞口。再翻一下，又一个，满山都是兔子窝！她抬起头来，问：“班长，这满山都是野兔，为什么你们不打几只回去加菜？”
　　王重山一脸无奈：“这里野兔是有不少，但是不好抓，这玩意跑得贼快，又狡猾得很，追不上，设陷阱逮不住……”
　　林颜无语：“你们不会用枪啊？”
　　一名战士说：“就这一点点肉浪费一发子弹？团长会毙了我们的！”
　　好吧，看来林颜同志还是高估了红军那匮乏至极的弹药。不一会儿王重山割来一根满是倒刺的荆棘条，说：“现在我教你们不用开枪就能吃到野兔的技术，睁大眼睛看清楚哦！”说完将那根荆棘条倒着从洞口捅了进去，在兔子窝里乱勾……
　　一班的战士们包括班长在内，都瞪大眼睛，眼也不眨的看着……
　　不一会，就听到了王重山兴奋地大喊：勾住了！勾住了！并在全班战士的目视下，慢慢的拉出了一只小小的野兔。野兔不断地挣扎着，不过已是回天乏力，王重山淡淡的扭断了它的脖子，一把把野兔扔给了副班长
　　“大家一起找找，看看能不能找到更多”
　　人群中顿时爆发出一阵欢呼声，几个人纷纷两两组队，四散开来漫山遍野的找兔子洞。林颜选择了和李兴党一组，第一次上手的滋味显然不好受，不是被荆棘条扎到便是扑了个空。好在李兴党的收益不菲，才一会儿便抓来了4,5只野兔。
　　林颜看着这些野兔，不免咽了咽口水。
　　到半夜，他们一共抓了三十几只兔子，每个人都或多或少抓到了几只，真是个了不起的成就。大家一路唱着歌回到了村子，徐汉章睡意惺忪的做出来迎接他们，但看到他们手中的兔子顿时清醒了过来，嘴角不住的流出口水……
　　第二天，在团长卢绍武的支持下，整个55团的同志都分到了一碗热气腾腾的兔子粥。林颜大口大口的喝完了自己碗里的粥，意犹未尽的看着周围同样是在狼吞虎咽的战友们，她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满足，林颜不敢相信的看着碗里的兔子粥，明明只是一碗普通的粥，却让她感觉现代的一切山珍海味都比不上它。
　　吃完了粥，林颜满意的躺了下来，一股空前的疲惫席卷了她的全身。这种疲惫不是来自她的身体，而是来自她的心。有时她真想找个没人的地方好好休息几天，远离战争、远离死亡、远离这所有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