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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汝何日言归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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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知道楚惊麟想要干什么,是强硬地带他回去还是只是来道个别?
但这些都不重要了,他处心积虑地谋算,不过是为了能离开京城这个囚牢罢了,他知道既然嘉兴帝已经将他放出了天牢,那么就不会伤他性命,他或许可以就这样在楚惊麟的羽翼之下蹉跎岁月,就这样过完一生。
他有自知之明,以他现在的力量根本不可能去向嘉兴帝报仇,只要是留在京城,他就只能是那个万人唾弃的逆贼,只能活在这名为仇恨的影子里,他实是不愿。
那边如东方既白所说的那样吧,既然已经有了决定,那边不要回头了,无能也罢,懦弱也罢,选择离开了,那便彻底放下吧。
容陵在楚惊麟面前停下,楚惊麟看着他,那双黑眸中再也压制不住的是那炙热的感情,铺天盖地地朝他袭来。
“楚惊麟,你不应该在这。”
楚惊麟嘴唇抿成一条线,容陵淡淡继续道,“黎王当是马上就要进宫了。”
楚惊麟眉心皱了起来,自千秋宴后他没再回过黎王府,连他都不知道黎王的行踪,容陵却在此时说起黎王,像是早有预料一般,他的心底缓缓升起一阵不好的预感。
容陵迎上楚惊麟的视线,看着他因为不可置信而放大的瞳孔,勾起嘴角带着讽意,“我将黎王贩卖私盐的事情告诉了皇上,那可是杀头的大罪。”
“言归......”
那眼底的震惊又被无尽的悲戚取代,楚惊麟上前一步伸手想要抓住容陵的手,哑着嗓子,似乎从喉间吐出一个字都那样的艰难,他说,“我知道你恨我。”
“现在的你应当回到黎王府。”
容陵微微偏身也足以躲开他小心翼翼探过来的手,他看着那悬悬的手,突然笑了起来,笑容很恶劣,像是一把利剑蓦地扎进了楚惊麟的心口,“那你可知,黎王府有此一劫,却都是因为我?”
他明知他为嘉兴帝呈上名单对黎王构不成什么威胁,但他就是要这样说,就是要将话语化成利剑。
只因那样一个清冷似雪的人,不该有飞鸿留指爪。
少年心气与天同高,怎能屈居于红尘情爱之下?
容陵一直都觉得这样一个他应属于战场,属于江山,属于天下。
尝到比情爱更苦涩、更复杂的情感,让这些苦痛塑成风骨,将他铸成利剑。
喉间有点甜,容陵咽了下去,“留在你身边这两个月我一直都在探查这件事。”
初秋的风有些凉了,倏忽呼啸地掀起他的衣袂,刮进他眼底,楚惊麟攒紧缰绳。
“你以为你救了我,我就会对你感恩流涕吗?若不是你们,宸王会至今生死不明吗?!若不是你们,容家五十多口人会含冤而死吗?!”
容陵冷冷吐出了几个字,“自以为是的帮助只是变相的炫耀罢了。”
一口气说这么多,情绪连带着都有些跌宕,胸口就像是闷着一颗大石头,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他看见楚惊麟僵在了原地,眸光凉凉,盈了清光月辉,压满了寂夜的三千愁绪,缠绕在两人周围,全是容陵看不懂的样子。
容陵暗松口气,想着他都把话说得这么明了了,楚惊麟大概会讨厌他吧......
容陵收在袖子里的手暗暗攒紧,然后转身离去。
手腕突然被人拉住,力度大的骨头都要捏碎了,容陵深吸一口气,转过头横眉大吼道,“你还不明白吗?!如今黎王示弱黎王府上人人自危,我身份敏感不得不去封地避风头,而你!对这一切都无能为力!楚惊麟你......”
手心却突然感觉到一片冰凉,容陵蓦地停住了。
“......是留是丢,随你吧。”
嗓音沙哑,姿态简直卑微到尘埃里。
容陵猛地抬头去看楚惊麟,却见他脸色煞白,手上的力道瞬时松开了,眼底似乎有什么碎掉了,亮晶晶的,碎了一地,扎得容陵心口疼。
还未等容陵反应过来,便见楚惊麟翻身上马,转身向京城疾驰而去。
一路上尘土飞扬,凌乱的发丝不知掩了谁微红的眼角,叹一句不敢再留。
“......”
嘴角溢出了殷红的血,捏着玉佩的指尖发白。
脸上微凉,晶莹的水滴落在洁白无瑕的玉佩上砸开一朵花,心中晃荡的水波骤然蒸发掉了,只留下皲裂的空壳,似乎轻轻一叩就会碎掉。
没有声嘶力竭,容陵看着手里的玉佩很平静。
他想,时间可以淡化一切的不是吗?
可以让所有流淌的激情全部凝固留下空寂的躯壳,可以让你逐渐明晰我不是那个能留在你身边的人,可以让受过的伤被时光磨成茧再去爱另一个人。
那些书信中未曾留下的东西,他将会独自留在心底。
而楚惊麟会找到一个更好的一个人,能让他全情投入,能长久的陪伴,不会轻易离去,她会教他如何忘掉曾经腼腆羞涩的感情,忘掉不顾一切的疯狂,忘掉曾经肝肠寸断的别离。
最后,忘掉他。
那些曾经盛放的花和时光罅隙里的明亮,那些陪旁人称作灿烂功绩的过往,如同所有仍未实现的梦,留在了风里,留在了梦里,昔日岁月若东逝的江水,无论想念与否,都不会再见了。
回忆却清晰,没有起点和终点。
一切恢复到了平静,马车渐渐在飞扬的黄土里驶去彼岸,残留下的不知是谁破碎的心。
年岁在走,他也该离开了。
眼前一阵模糊,像是起了一团迷雾,他看不到自己到底归路。
四肢发麻,几欲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
“容陵!”
清醒前的最后一眼,是那迷雾之中翩飞的裙角,然后就是无边无际的冰冷黑夜。
楚摇光跑得太急,竟被脚下的碎石绊倒在地,白嫩的手掌被生生擦出几道血痕,她顾不得身上的伤,强忍着疼痛在容陵昏倒之前抱住了他。
“容陵!容陵......”颤抖的指尖碰上了他嘴角殷红的血迹,像是被灼烧到了,浑身一颤,“吐血了......吐血了......”
东方既白走了过来,“这是情绪过于激动,让毒扩散得更快了。”
“毒?毒......他中了毒?”一滴滴眼泪落下,楚摇光浑身颤抖,“他为什么不和我说?”
“他不愿意让你担心,所以没和你说,只是没想到瞒不过去了。”
楚摇光抓住东方既白的衣角,哀求道,“前辈您能救救他吗?求您救救他......”
“他身上的毒本来并不是为了取他的命,只是下毒的人和他都没想到方才他情绪起伏至此,让毒加速扩散入经脉。”
楚摇光咬住朱唇欲言又止,从楚惊麟唤容陵的那一声,她就停下了,二人的所有动作她都看到了,“子宴哥哥和容陵......”
眼底晶莹的泪光也因那陡失色的眸光而黯淡,又突然间如星月般亮起,她抓紧了东方既白的衣角,“但您知道如何压制,对吗?”
“我身上的解毒丹早就给了他,他应该已经服下了,解毒丹能够压制住一定的毒性,但不能完全清除,定然会留下一些余毒,只能让他去了云川再慢慢养。”
“为什么不留在京城等他养好了再走?”
“这是他的选择。”
“......他的选择?”
“他不愿意留在京城,所以要你去谢家。”
“不!”楚摇光坚定道,“既然他要走,我也要陪他去云川!”
东方既白毫不留情道,“你跟着他去云川,只会让他的处境更糟糕。”
“你是宸王留下的最后血脉,对你虎视眈眈的人不计其数,他本就身重剧毒,再顾及一个你只怕是......”
楚摇光希翼地目光看向东方既白,“侯爷不是也要一起去云川吗?”
“哈哈......”东方既白摇摇头,“云川与京城相距千里,我这一把老骨头可耐不住这般折腾。”
可是楚摇光不肯罢休,“那侯爷您......”
“最后的这些年岁啊,我只想在京城做个人间闲客,一人一树一草庐,出则采菊霄山下,归则醉倒酒垆边,。”
楚摇光低下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我......”
“谢家至少能护你无虞。”
“不......”原来娇嫩的素手此时满是尘土和血痕,楚摇光放开了东方既白的衣角,将容陵交给陈伯,再抬眸时,眼眶红肿,神色却坚定,“我不想成为下一个陈老夫人!”
东方既白含笑的眉眼,第一次有些凝滞。
“归根结底都是我太弱小了......才需要旁人去保护,所以如今没了宸王府,才会如此处处受限......”
“我不要回谢家......”
少女的目光奇亮,好似夜空中那耀眼的星幕,混着黄沙的风烟鼓起她的裙角,撩起她耳边的碎发,说出的话字字铿锵。
“侯爷以奇门遁甲、堪舆术法闻名天下,摇光斗胆,求侯爷收留摇光,摇光愿用余生,终生侍奉侯爷!”
东方既白眸色微闪,看着面前的少女,“若是跟了我,你就再做不得高门贵府的大小姐,过往的身份、权力都将为过往,你只是你自己,为民间一庶民,从此尝尽人间冷暖,生活酸楚,如此,也愿?”
“愿意。”
毫不犹豫的答应。
东方既白抚起长须,朗声笑道,“哈哈哈......好一个摇光,好一个破军星!你父亲给你起了个好名字!若是陈缨......”
东方既白顿了顿,又继续道,“从今往后,你就跟着我吧,我虽然老了,但护一个小姑娘,还是有底气的。”
楚摇光欣喜道,“谢侯爷。”
“嗯?还叫侯爷?”
“师傅!”
“......”
“曲终未必人散,有情自会相逢。”
东方既白看着那被淹没在黑夜之中的马车,安慰神色低落的楚摇光。
“嗯......”
指尖嵌入掌心,楚摇光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马车离开的方向。
她也相信。
千山万水,终有重逢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