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61、我有故人打马去(三) ...
-
日暮西山,疾驰的车辆,卷起阵阵烟尘,将这座巍峨的城池笼入沉沉的烟尘中,城门之下,是车水马龙的人群,或有来往的商队,或有归家的樵夫。
一布衣少女站在城外不远处的斜柳长亭,探着头焦急地看着人来人往的城门。
“怎么还不来......这城门都快关了。”
“小姐......”一旁牵着马的陈伯上前宽慰道,“再等等吧。”
手指搅着衣角,那悦动的灵眸仍时不时地扫向人流渐少的城门,楚摇光秀眉微沉语气中咬着恨意,“不会是出什么事了吧?千秋宴上那群人......!”
“放心。”
一悠然恣意的声音如云舒云卷般徐徐飘来,楚摇光抬眸看向那斜倚在瑟瑟杨柳树干上宽袍换带的人,“候爷......”
东方既白抚下花鬓上落下的柳枝,含笑道,“先帝遗诏在先,可皇上却仍然加封他为王,看似多此一举,可定然有其中的道理,一个不高不低无足轻重的爵位,不足以让他东山再起,但却足以保他性命无忧。”
可是一刻见不到容陵的人,楚摇光这心里的石头就落不下,沉重地点了点头,转眸就又看向了不远处烟尘中的城楼,无意中看到了一个被魁梧壮硕的士兵挡住的人影,她瞪大了双眼。
“容陵!”
“这是递牒......”
容陵正递过去通关的文牒,抬眸就迎面小跑过来一道熟悉的身影,方才低沉郁郁的心绪像是那阴云遍布的天空,募地就撞开一个口子,一股无名的欢喜如落雨般倾洒下来,连带着脚步也变得轻快起来,伸手接住了少女的身躯。
“摇光。”
那方才面上的欣喜转瞬即逝般,楚摇光故作生气地瞪了他一眼,“怎得才来,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一切都好。”
嘴上这样说着,可分明就看上去不好,楚摇光一眼就看到了容陵嘴角未来得及擦干净的血迹,心中大骇,“你怎么吐血了!?”
那身后的士兵盯着那文牒上的姓名心中大震惊叫出声,追了上来,“云川王......等等!拦住他们!”
人拦在了他们面前不肯相让,楚摇光皱起眉,上前一步就挡在了容陵面前,“你们干什么?文牒和符卷都有,难不成是你们还不认官府的东西?”
那士兵拿着东西来来回回看了几遍,“还真是容陵......”
“看什么看?没长眼睛?过了就让开!”
楚摇光上前就抢回了那士兵手上的东西,瞪了他一眼,然后拉着容陵就走。
城门外是他们早就准备好的马车,楚摇光匆匆将容陵拉到了东方既白面前,“侯爷您看看,容陵他吐血了!”
“我无事......”
容陵挣开楚摇光了手,下一刻就身形不稳险些跌倒,被东方既白稳稳地扶着,手恰好捏住了他的手腕。
仅仅只轻轻一触,那双明亮锐利的双眼就直直地看向了容陵,“......”
“那你这嘴边的血迹是怎么回事!?”
楚摇光不刨根问底不肯罢休,容陵只有无奈笑道,“不小心摔了一跤,不用担心。”
“我们走吧?不是等了很久吗?”
见楚摇光仍是紧盯着他,眉头紧蹙,容陵催促道,“怎么了?不用担心我,你看我这不好好的,我没事的,快走吧,再不走天就晚了。”
说着就想将楚摇光拉入马车中,不料楚摇光的脚像是牢牢钉在了地上,看着他的那双向来直率的眼睛难得欲语又休,容陵奇怪地看着她,“怎么了?”
东方既白慢悠悠地走过来,意有所指地瞥了一眼不远处的一群人,“谢家来人了。”
谢家?
容陵听着一愣,半晌才想起来是谁。
洛阳谢家。
燕云十二上将军谢知景的本家。
宸王妃正是谢知景的嫡女,但却并不是陈缨的血脉,是谢知景同陈缨和离几年后再娶夫人的女儿,按理说楚摇光还得叫一声谢知景“外公”。
只是谢家远在洛阳,不常同宸王妃来往,让容陵一时间忘了去。
“那你......”
“谢家一早就派来了人,只不过一直被这丫头拖着,一定要看你无事才走。”
听东方既白这么一说,容陵才了然,在怎么说楚摇光身上都流着谢家的血脉,谢家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她流落街头。
“......这是好事啊。”
“喂,”楚摇光定定地看着容陵,牵了牵嘴角,“你就这么想我走?”
“不是......”容陵摇头,“跟着我去云川,太苦了。”
“......苦又怎么了,不是一样活?天牢里几个月我都过去了,云川又算得了什么?”
说着说着,每个字都染上了些泣声,可小姑娘就是一如既往地骄傲得扬起头,眼神却不肯从容陵身上移开,就像是在期盼着什么。
楚摇光的心思不是不好猜,可正是因为好猜,才让容陵更为难。
他放开牵着楚摇光的手,可却又不知道手该往哪放,“你跟他们走吧,那里有你的亲人。”
“容陵!”
楚摇光气极,想反驳他,下一句话却哽咽在喉间。
只因为她意识到......似乎以前,都是她不肯认这个哥哥的,恨他,怨他,诋毁他,看不起他。
楚摇光咬紧朱唇,愤愤地瞪了一眼容陵,“你!我......”
“你走吧。”
偏偏这个人就是要火上浇油,就好像等不及要看她走一般,看着容陵这张脸,楚摇光更是烦闷,所幸闭上眼睛喊道,“我、我走了!你不要后悔!”
小姑娘气得转身就跑走了,容陵静静看着她背影。
似乎他身边的每一个人,都会同他最后变成这种结局。
楚惊麟是,楚摇光也是。
不过也好,离他远一点,就不会被他连累了。
“容陵!”
像是那逐渐沉寂的井水中,落下了一颗石子,荡起了滔天涟漪。
楚摇光募地转过了身,竟顾不得从小习来的礼仪,朝容陵大喊道,“你!你就不能说一句话留下我吗?!蠢货!笨蛋!王八蛋!”
这是第一次,楚摇光对他说出这种话,还用了那么多她从前鄙夷的词语,容陵一时间被震住了。
“还不去?小丫头的心都快被你伤透了。”
容陵张了张嘴,却没说话,“......”
他本想着带着楚摇光一同离开这个地方,如今楚摇光有了更好的归处,他又如何能自私地将她留在身边呢?
只不过是没了再去做出承诺的能力啊......
“你身上的毒已经侵入了肺腑,”东方既白深深地看了一眼容陵,“可莫要让一些本应该说出口的话,成了一辈子的遗憾。”
“......”
在原地等了许久,可未曾见到自己希翼的那个人来,哪怕只有只言片语的安慰。
楚摇光的身形在风中一晃,垂下脸凄凉一笑,蹒跚地走向了对面等候已久的人。
“多谢侯爷这些日子对摇光的照顾......”
东方既白不在意地摆手,“谈不上照顾,不过云游至此,恰巧遇到了故人之子罢了,至于你身上的毒,是慢性毒药,我略懂医术,这个解毒丹虽然解不了你的毒,但也许能压一压你身上的毒。”
说着,递给容陵一瓷瓶,仰头看了眼天色,“时辰不早了,如若心中有了选择......那便不要再回头了。”
心口绞痛不已,似乎应了东方既白的话,他感到自己的意识一阵阵恍惚了起来,额头直发虚汗,他强撑着倚着树干看着那道身影逐渐远去,才垂下眼,点点头,扶着陈伯上了马车。
他知道是嘉兴帝的那一杯毒酒起了作用,不过没想要他的命,只是慢性毒药罢了,毒性会一步一步侵染他的身体,最后让他成为永远锁在封地的云雀。
要他活,也要他半死不活。
这是他选择离开京城的代价。
背后就是自己活了十五年的地方,此刻岁月在喉,过去的年岁,连带着那些无谓的感情,都将会随着距离被抛诸脑后。
经此一别,望君安好。
容陵叹了一声,伸手撩起了帘子。
也不知是不是自己的幻觉,正弯腰就要进去时,却听到了身后一阵急蹄的马蹄声。
容陵身子一僵,就这样的动作等了许久,听得一句东方既白含着戏谑的问话。
“惊麟?”
眼前一阵眩晕,容陵站着缓了会。
他的时间不多了。
他拿出方才东方既白的瓷瓶,服下一颗,然后缓缓地转过了身。
既然逃不掉,那就彻底结束它吧。
楚惊麟停在了他们的马车前,看见容陵下来,而后翻身下马,牵住缰绳,抿了抿唇紧紧盯着容陵没说话。
两人隔着厚重的尘土遥遥相望,谁也没开口,谁也没上前。
似乎是察觉到了二人之间奇怪的氛围,东方既白来来回回看了他们几眼,挑挑眉,拉着惊诧在原地的陈伯走开了些。
容陵再顾不得旁人,昏沉的意识也由不得他再去分身,他叹了口气,一步步往楚惊麟那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