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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3、犹闻月前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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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个月前,岳峦山。薄雾缭林,枝头缀着露珠,顺着叶子的脉络缓缓滴下,惊扰了躲在丛中的野兔。
眼下已是炎热暑季,天亮得快,一声鸡鸣过后,万物都在晨曦中悄然舒展。
竹院的小屋中。
晏兰亭今日醒得便想出门看看日出,但某人不让。
“一共就没睡几个时辰,眼下都是青黑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打你了。”萧还拉住了要起身穿衣的晏兰亭。
“你敢。”晏兰亭被他拉着,跌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我不敢,祖宗,乖乖睡觉。”耳边的来的声音好似穿过了岁岁光阴。
“睡不着。”晏兰亭干脆不动了,趴在他的身上。
“睡不着也得睡,我去点安神香。”萧还把人塞进了被窝里,起身下了榻。而在他刚走出没几步,刚刚还笑着的人此刻悄然蹙紧了眉头。
等萧还点好香回来时,发现人已经睡着了。
他看了眼窗外的天色,将被角披了掖,套上衣裳轻手轻脚推门出去。
晏兰亭睁开了眼,看着那道黑色的身影逐渐消失在视线里,掩在被子下的手悄然攥紧了。
他当然知道萧还要去哪儿,只是他没办法阻拦,也拦不了。
竹院门口。
“萧大哥,你不跟大哥哥说一下吗?好歹告个别。”
沐星将手上标注好了位置的羊皮卷交给了萧还,语气犹豫,连带着那头顶的冲天辫也萎靠了几分。
“又不是不回来了,就十几日的事,告别了反要舍不得。”
萧还望着远处的云雾,目光渐渐坚定。又嘱咐:“你记得要照顾好你师傅,若有什么急事,直接叫影涣。”他说着,朝某处打了个手势。影涣便现了身。
“好厉害。”
沐星睁大了眼睛。影涣还是第一次被一个半大的孩子夸,不自然地别开了视线,看向萧还:“阁主。”
“我不在时,你注意保护好主君。”
交待完一切后,萧还才动了身。而在萧还走后的半天。
沐星正要进屋,就看见了迎面走来的晏兰亭。最近体内的毒发作频繁,纵使晏兰亭武功高强,也做不到与常人无异。
“大哥哥,你……”沐星刚想开口说话,就被晏兰亭接了话头:“你师傅醒了吗?可否带我去找他?”
沐星虽不明所以,却也还是点了点头,引着晏兰亭往另一间竹屋走。
“师傅他半个时辰前便醒了。现在应该在吃茶。”
两个人一同走着。竹屋前的架子里晾晒着许多的草药,有些的外形很是怪异。
晏兰亭眼尖地看见其中有一株草药似乎是南疆特有的蝎毒草。
“师傅,大哥……南公子来找您了。”沐星敲了敲门。里面传出一道苍老的声音:“让他进来吧。”
晏兰亭抬步进了门,便看见在坐在桌旁的白发老者。
“沐医圣……或者该称您为蛊医。”
他缓缓开口,恭敬中带着一丝探究。观察着沐旬子的表情。
“倒也谈不上。”
沐旬子捋了捋长须,示意晏兰亭先坐。
沐星早在晏兰亭进门时便被沐旬子打发去做别的事了,现在屋里就剩下他们两个人。
“老夫年轻时的确在南疆住过一段时间。”蛊虫乍一听确实不是什么好东西,但有些蛊确实是能治病救人的,只是寻常人当听这一个蛊字,就不会愿意用这种办法治病。晏兰亭听懂了他的未尽之言。
又忽然想到在黄金镇时拿到的复人蛊,不由得起了点儿好奇之心,便问出了口。毕竟自己身上,可没什么能被眼前这个年至老的医者用的。
“复人蛊不过是操控尸体的一种蛊虫罢了。”南疆除了月氏一族,还有着许多大大小小的其他氏族。所谓的蛊毒门其实就是姜氏一族的南疆人。姜氏与月氏相比,就如萤火比之皓月,小涧比之高瀑。
复人蛊早在月氏初成一族一时便已有了,后来月氏中出了叛徒,带着复人蛊的残卷投去了姜氏。所以,那蛊毒女所设想的用复人蛊活死去的人……即便真的救活了,得到的也不过是一具没有灵魂神智的傀儡。
“那,您可知,我体内的,究竟是毒,还是蛊?”不论是哪一种,都不是好办的。
沐旬子微顿,好半晌才开口:“你中的是蛊。不过也可以称之为毒。此蛊名为折命蛊。一般刚种时会沉睡二十年,在这二十年中,折命蛊本身带有的毒素会在体内堆积,一旦蛊虫苏醒,就会……轻则吐血久病,重则减损寿命,渐失五感,直至死去。”沐旬子说着,明显感觉到气氛低沉下来。
“不过你这些年都在用药物驱毒,想来是有些用处的,只要先将体内的折命蛊逼出,再好好调养,就能治好。”
“老夫有一好友,善制引蛊香。萧阁主想来已经动身了。”每种蛊虫所相对应的引蛊香都不同,有些的甚至都制不出来。沐旬子说这话时,晏兰亭神情已经冷了下来。
”我记得我们并不曾透露身份,您又是如何得知的?”
“从你们进了洛水镇起,你们的消息就传过来了。”
沐旬子说道。见晏兰亭有要动手的势头,他摆了摆袖子,一道香粉洒了下来。
“你体内的蛊虫应该要醒了,这香粉有催醒之用。”
“圣子已经在赶来的路上了,安分些,说不准还能活下去。”沐旬子说着,屋内出现了一道身影,晏兰亭撑着最后一点意识看清了那人的脸——是初进洛水镇时卖八珍糕的老伯。
当晏兰亭再醒来时,便过上了被软禁的日子。
晏兰亭也尝试过唤暗处随行的人,但……
“萧阁主安排的那位已经下了山,至于其他的小苍蝇,都已经被解决了,长公主还是省些力气。”老伯说话时传出的,竟是一道青年音。
甚至想让沐星传消息。
“沐星是洛水镇的人,什么都不知道,一旦他参与了进来,就不知道还有没有命了。”晏兰亭来便不是什么铁石心肠的人,当初东夷入侵,为了掌兵权领兵是一方面,而另一方面,也是因为从小接受的圣贤爱人之道。
“他怎么样了?”没有人回答。
这场局,或许从很早之前便开始布了。
晏兰亭不知道之后会发生什么,于是在一次又一次的日落黄昏,一次又一次的蛊毒发作中,他下了决心。
“我不知道身上的蛊毒能不能解,能不能活下去。”
“但现在,我只希望你能好好的。”
大晏以玉佩为信物定情,玉碎情断。
晏兰亭舍不得摔碎,便想着让沐星转交给萧还。
他被打晕带走时,刚好是黄昏,落叶下,恍惚立着一处冢。
一个人葬着,未免太孤单了些。
萧还看到了那处冢,甚至还不相信地要掘坟。但下葬了的人再挖出来,在晏国风俗中,是极不吉利的,甚至传说还会断了亡灵的轮回路。
萧还从不信那些鬼神之说,但在对待晏兰亭的事上,他想:若这世上真的有神,我愿日日行善,用毕生福报去保佑晏兰亭日日安康。
……
“来到昭国之后呢?”
萧还兀然没听见晏兰亭继续说了,便问。
后来的事最兰亭都是随口带过,包括那可以压制体内蛊虫的药,说到有副作用时,还的眸色深了深,追问:“是什么?”
“也就一两天的事,平日里都与常人无异。”晏兰亭不知道某人又在胡思乱想什么,拍了拍腰上的手:“又在想什么?你总想让我多笑笑,自己却又总皱着眉。”
晏兰亭虽看不到萧还的表情,但料想定然不怎么晴朗。
萧还亲昵地在晏兰亭颈间蹭了蹭:“嗯。”无法改变的事,说出来,只是徒增烦恼。
晏兰亭微仰看头,墨发顺着他的动作同萧还的缠在一起,短暂的温存仿若黎明晨曦,在此刻显得弥足珍贵。
时光如水,总在流淌。
一眨眼,便是匆匆几日。这几日,似乎与往常并没什么不一样,唯一的区别便是夜半三更时,咱们晏长公主的榻上就会多出个暖床的人。
又是一个良宵夜。
“阿亭说,咱们这样,像不像私会偷腥?”云雨初歇之际,男人的声音是划过沙石的哑。
他的手指抚过晏兰亭微湿的发,嘴角噙起的笑坏坏的。
“那萧三岁,偷到腥了吗?”晏兰亭翻了个身,坐到了某人的身上,似是觉得这个动作有些羞耻,脸上都是淡淡的霞红。
尚有余露的潋滟眸子微微上挑着,不着寸缕的身躯隐在了看不见的暖昧中。
萧还喘音粗重了几许,猛然拉住了晏兰亭的腰身。
“现在又尝到了。”
“你……混蛋。我还没准备好。”
美人墨眉微蹙,情到浓时,又化为了缠磨的春水。
黑暗中,玉佩从床头划到风雨的中心,又钻到了床尾。
“咚咚咚——”
次日。晏兰亭刚换好衣服,又用了些特殊的脂粉遮掉了脖颈间的痕迹,刚打理好,就听见了敲门声。
“进。”他说道,声音比之平常有点儿细微的不同,他暗暗把某人又骂了几十遍。
“侯爷,陛下宣您入宫。”
管家手里拿着诏令。晏兰亭将诏令接了过来,顺口问了一句:“可有说所为何事?”
“尚未提及,不过,似乎是与监察司有关。”昭国监察司指挥使厉薄极少现于人前,外界传言此人有着三头六臂,凶神恶煞。
管家深深地为自家侯爷捏了一把汗。
晏兰亭倒是没想这么多,他本就不属于这,更融不进这里的官场。几个月前莫名来了这昭国还封了侯位官职,甚至连现在,他也想不通昭国皇帝到底打着什么算盘。
要想解掉身上的蛊,还需得从那位落国师下手。
“落国师回来了么?”他问。管家不知晏兰亭问这话的用意,倒也就实回答:“陛下半月前就派了钦差去寻国师,若是顺利,这两日就该回来了。”
昭国皇帝痴迷那所谓的“金丹”,自然不会放落银雪离开。只是南疆月氏一族的圣子,焉是他想留就留得住的?
“早膳已经在前厅备好了,侯爷不如先用完膳再入宫?现在大抵还没到散朝的时候。”管家见晏兰亭抬步出门,不由得劝道,心中却早已有了答案。侯爷总是不按时用膳,早膳平时都是不用的,再这样下去,身体早晚得垮。
而这回,晏兰亭倒是罕见地停了步子,绕到去前厅:“嗯,那便等会儿再入宫。”
之前这样,是含了些自暴自弃的成分在的——他担心萧还以为自己死了,从此两个人就真的南北相隔,与其这样,倒不如死了痛快。
而现在。
“好好养身体,阿亭答应了我的,要一起走到白头。”那人的话犹言在耳,不是情话,胜似情话。晏兰亭加快了步子。
初升的曦日散下片片光辉,衬得庭中红枫似火,几片红叶落下,犹似落英缤纷,装点人间。
更托得那绕过小庭的人身姿绰约,盈盈公府步,冉冉府中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