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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6、御心难解,霁云有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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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防着容霁跑,宣御给人下了软筋散。
除了不能动用武功和体乏无力外,倒与正常人无异。
这个月,宣御日日下朝都会来长清殿,有时是陪着容霁用膳,有时是带着容雾在御花园迷,有时夜深,还会兽性大发,按着人折腾。
就算宣御不在,也会派人一直守着容霁。
而容雾自进宫起,也再没露过一个笑。
“容大人这是思虑过重,郁结于心,又亏空了身子,须得好好调理……
太医替人把着脉,整个人都战战兢兢的,这陛下和容相的关系怕是不简单,也不知那起居注上又得添上多少笔。
思虑过重……
“他日日留在宫中,又有什么可思……”
宣御话说到一半,便没了声。
“朕知道了,你先下去罢。”宣御摆了摆手,目光放在了容霁身上。
太医起身,见他面色沉重,忽的小声提了句:“陛下在房事上也该节制些,容相本就身中软筋散,你再这么折腾,他哪里受得住?”之后便一提溜药箱,箭步如飞地跑了。
太医说这话的时候,容雾已经醒了。
那张苍白的脸透出几分羞窘的胭色,却因为主人的难堪显得憔悴。
宣御不明白。明明之前还步履稳健,办事利落的人,为什么会一朝变得如瓷易碎。
“阿霁。”他唤。
容霁没理他。
“阿霁。”他又唤,坐在榻边,抚了抚容雾的鬓发。
容霁眉头微皱,仍旧没搭理他。
“阿霁哥哥。”宣御伏在他耳边,吹了口气,喊道。
容霁这才睁了眼,语气也是难掩的疲倦:“你究竟要做什么?”
“想叫你好好的。”
“那就放我走。”
“不行,你得先喜欢上我。”宣御这话说的幼稚,许是年少失恃,又恰好遇见了容霁,便将满腔情意投注在了这人身上。除了容霁,他谁都不在乎。
“鱼和熊掌不可兼得。”
“可我偏要强求。”
两人的谈话再次以无言告终。
……
又是匆匆月余,榴花谢了枝桠,青榴初生,透着春意。
今日是宣国一年一次的夜猎,早在半个月前就已经开始筹备了。
容霁醒时,已有宫人端着衣服候在一旁了,不出意外的,宣御正守在一旁。男人一身帝王常服,目光温和。
见容霁醒了,又端了杯热茶来。经过一月调理,容霁脸上气色也好了些许,下榻时脚还软了一下,幸得被宣御给及时扶住了。
宣御眼中划过一抹带着疑惑的探究.转瞬又被担忧所替代。
“要不要在宫里歇着,若实在无趣,我叫人放着野物在院子里给你射。”
“你答应过我的,不可言而无信。”
“宫里烦闷,我想出去走走。”
容霁看着他,难得服了一次软,语气也放缓了不少。
宣御感受到了容雾这一个月来的变化,以为容霁这是开始接受自己了,眉梢间都是掩不掉的喜意。
侧过头,小心在人脸上亲了一口。
“宣御。”容霁下意识唤了句,看了眼一旁垂着头的宫人,状似羞涩,可袖内的手却攥得紧了。
软筋散已解的事,不能叫宣御知道了。
宣御只觉这声称呼似娇似嗔,连着心也酥软了半边儿。
盯着容霁的目光愈发炽热了。
“我帮你换骑服。”
这样的事,在这一个月里,容霁拒绝过无数次,宣御却也做了无数次。
如今。
“好。”容霁笑道。
宣御痴愣了半晌。
“你……笑了。”
“忽?”容霁有些疑惑,笑容也淡了下去。
“我以为,你这辈子都不会再对我笑了。”
宣御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也知道往后的日子容霁一定不会再给自己一个好脸色,但,他仍旧残余着些侥幸。
侥幸成了真,梦也成了真。
宣御忽的将人抱住了:“你多笑笑,好不好?多对我笑一笑,往后,我什么都听你的。”他话说的真,心里也想通了些,如今容莫两家婚事已经被他搅了,容雾对他的态度也逐渐转好了,他们还有很多的以后。
可容霁却并没有将这话当真。
一声敷衍的“嗯”,却叫宣御动了真。
朱底金绣凤凰的骑装被宣御给容霁穿上了身,镜中人英姿飒爽,病气似乎也在一瞬间散了,金冠束发,直叫宣御移不开眼。
天清气朗,惠风和畅,扶光摇曳。
行宫外的草色碧青,绵延了千万里,似有群鸟飞过,掠起了层层碧涛。
禽鸟在林中飞窜着,各式的箭矢带 着疾风,势如破竹地射向躲藏在林间的野物。
大帐外搭起了台子,小案上摆着美酒佳肴。有人兴致大起,对酒吟诗,也有两两成对去远处箭靶处比试的。一箭命中,惊起看客喝彩。
众人自然看见了坐在皇帝身旁的容霁。
一个不敢置信但却极为可能的猜测在众人心中浮起,却也只得眼观鼻,鼻观心,缄口不言。
这一个问不好,得罪了陛下和容相,遭殃的可是他们。
时隔两月,容霁再见这外头景色时,竟有种恍如隔世之感。
“陛下,臣想去小解。”容霁侧头,看着宣御,道。
宣御不是没有想过容霁会借机溜走,但想到今早的事,便压下了心中怀疑。
阿霁,我信你。
哪怕结果是背叛,他也仍旧不会后悔。
因为,这个人是容霁。
“嗯,早去早回。还有……我心悦你。无论你想要什么,我都会给。”
后面的话像是藏着深意,叫容雾心里隐约有些不安,最终却也只是稍一点头,毫不犹豫地离开了。
宣御看着他的背影。良久,才回过神。同一旁的内侍耳语了几句。
“陛下,臣的兄长已经失踪几日了,陛下方才身旁的那位倒和兄长极为相像。臣斗胆请问陛下,那人,可是臣的兄长?”容姜站起身,行礼问道。礼部侍郎,官职不大,但也不小了。
而此话一落,众人一边为容姜捏了一把汗,一边竖直了耳朵。
容姜虽游手好闲,兵部侍郎这个官职还是靠着家族勉强拿到手的,但也有
几分心眼。
只要宣御说方才之人并非容霁。
那容霁这个人,就真的是彻底‘失踪’了。
连陛下都首肯的事,他再趁机接任家主之位,也就是名正言顺了。
可惜,宣御毕竟是当了皇帝的人。哪能看不出他的心思,不自觉蹙了蹙眉,而再开口说话时,便只剩平和沉稳,也只有在容霁面前,他才是那个满心只有情爱的愣小子。
“容相就在皇宫,朕前些日子叫人寻回来的,你不必记挂。”
言下之意就是摆正自己的位置,不该想的不要想。
容姜也不傻,讪然行礼回了位置,垂下的眸中闪过一抹毒辣。
彼时。
容霁借口离了大营,从袖内拿出了一个骨哨,轻吹了两下,不过片刻,便有穿着容氏私卫服饰的人赶了过来。还背着个包袱。
“家主。”青年一身干练黑衣,半蹲在地。而他的身后,还跟着三人。
“嗯,走罢。”身为容氏的家主,宜国的丞相,容霁不可能没有后手。皇宫里,自然也有他的耳目。只是宣御看得紧,一直没机会跑罢了。
青年将包袱递给了容雾。
里面是一套衣服。
也是容霁一早便计划好的。围猎之地,定然禁卫军把守的,他要是想跑,少不得要碰上这些人,打上一架。
所幸软筋散已解,若要逃脱,应是不成问题的。
可事情,注定不会如容霁所想的那般简单。
禁卫军并没有出现,这叫容霁心里生出现不好的预感。
这会不会,是宣御的圈套?
迎面来的箭矢打断了容霁的思绪。
射箭那人是宣国宗族里的一个子弟。容霁曾听宣御提过,此人箭术极好,百步穿杨不在话下。宣御对此赞不绝口,语中足有要重用的意思。
如今,此人正直勾勾地盯着容霁,眼里闪烁着意味不明的光芒。
“陛下有旨,围猎中有歹人混入,杀无赦。”
若是放在平常,容霁是决计不会信的,但就这段时日在宫中宣御那偏执的模样来看,杀他,似乎也并非不可能。
于是乎,一场追逐在猎场中展开。
昏光掠过树影,闪着寒光的箭矢仿佛是长了眼睛一般,精准地朝着容雾射去,便是身法矫健如他,也在即将逃出猎场之时被射中了。
高枝之上,雀鸟啼鸣,血红的喙是翠绿中掩映着的一抹鲜艳。
宣御忽的感觉有些心慌,而上次他的心这么乱时还是在起兵的那日。
而不久后,天色将暗,营外篝火也点了起来,飘动的红焰噼里啪拉的响着,沉默在清寂的夜色中。
“啪嗒——”酒樽坠地,若非是金杯,早该摔得粉碎了。
只见原本看起来兴致算佳的宣御忽的沉下了脸色。半晌,又露出了一抹笑容,是愤怒,是悲凉,也是难以言说的孤独。
走了,走了好啊。容霁,我不信你再也不出现。
恰好此时,有猎了猎物回来复命的王公子弟,其中有一人,手上拿着件金绣凤纹骑服.宣御一眼便看出了这是容霁今日穿的。
“陛下?”那人看着大步朝自己走来,面色不善的宣御,心里也有些发怵。这位新即位的皇帝可不是个善茬。 二
“给朕。”宣御说着,拿过了他手上的衣服,在转身的瞬,这件骑装被他抛到了篝火中,伴随着噼啪声,化成了灰烬。
宣御的心死了,在容霁拼命逃离他的那一刻起,这位年二十有三的青年,一国之君,头一次尝到了名为情爱的苦果。
他甚至还在心里劝说自己,容霁会回来的,不会真的抛下自己的。
却殊不知,等他们再次以真正的面容相对时,他们已调换了身份。
是阴差阳错、心血来潮,还是处心积虑、步步为营,宣御直到容霁离开时都仍想不明白。
而宣御不知道的是,此时的容霁已是命悬一线,满心怀着的,不过一个恨字。
“离心口就差一寸了……”
“须得好好静养,头一月切记不可下床。”
容霁醒来时,只听见一个老者在喋喋不休说着什么。
一旁还站着个近天命之年的老船夫。一身粗布麻衣,看着船外下起的牛毛细雨,心里或许在想,这个从河里捞出来的人到底什么来头。
宜国皇家狩猎地名为扶止山,其山不算高巍,却绵延上百里,而山侧有一长溪,夏日水涨,冬日水枯,偶尔会有捕鱼人经过。
容霁中了一箭后便没了意识,不过也能猜到。
不过,他居然还没死?
死里逃生该是庆幸,可前路难卜,反倒叫人惆怅了。
“多谢老先生。”容霁刚醒,说话声也是吵哑的,想起身行礼,却被那老郎中给拦住了:“老夫才让你歇好,动什么动,不要命了是不是!”阅人无数的老郎中当然知道容霁身份不简单,不过这也不关他的事。
他就是一个江湖游医。
……
彼时,夜猎已经结束。皇帝一行人浩浩荡荡离了行宫,比以往任何一次围猎都平常,也比以往任何一次都叫人烦躁。
而皇帝终究是皇帝,该处理的政事还是要处理,该上的朝还是要上。
可宣御早已没了往日的少年意气。朝臣们也明显感受到了这位新皇的变化。
——更加威严,也更加手段雷厉了。
病来如抽丝,病去如山倒。三个月后,宣御病重。明明只是一场风寒,却叫整个太医院的人都束手无策。
正所谓,心病仍需心药医,解铃还需系铃人。
可宣御再也找不到那个系铃人。
太医也不是神仙。
于是,都城贴上了皇榜,招募医术高超的郎中。
或许老天并不想叫宣御就此病垮,竟真将系铃人送回了他的身边。
“朕是不是要死了?”
宣御躺在榻上,眼睛只呆呆望着床幔,他一死,宣尚牧就该得意了。
“死不了。”老郎中还是那个样儿,哪怕面对一国皇帝,他也丝毫不怯。
只因他还有另一个身份——医仙。与医圣沐旬子齐名的存在,却喜欢浪迹江湖,神龙见首不见尾,今日还在都城市井之地,明日或许就跑到哪个深山老林里钓鱼去了。
此话一出,周围伺候的宫人都提起了一颗心,生怕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而一直站在老郎中身后的青年却弯了眸子,似乎在憋笑。
宣御倒也不在意,抬眸看向为自己把脉的老郎中,不经意扫过了那个站在后面的青年,只是一瞥,也没过多在乎。
“朕心里头闷。”宣御说道。
老郎中略一挑眉,又朝身后的人吩咐:“帮老夫拿下针。”
针针之法,惯用的招数了,不过敢在皇帝身上扎针的,屈指可数。
只能感叹,医仙不愧是医仙,这两针扎下去,病气去了一半。
宣御心道这是个人才,竟也起了几分招揽之心,只是还没待他开口,老郎中先捋了捋长须,道:“陛下这病不重,养两日就好了。老夫有个徒儿,就让他来照顾陛下罢。”
“嗯,有劳神医。”
宣御稍愣,转瞬便明白了他的意思,也知道能人异士向来强求不得,便朝一旁候着的宫人使了个眼色。
揭了皇榜,治得了他的病,自然也能得到相应的报酬。
老郎中自然也没有拒绝,只是在离开时深深看了眼候在原地的青年,最终却什么也没说。仿佛这一眼,便是彻底分道扬镳。
可命运总是巧合的,谁能想到,一年之后,他们还会再见。
“陛下。”青年唤了一声,却在宣御的目光投来的一瞬间垂下了眸子,掩住了眸中复杂神色。
“嗯,留下罢,就住在偏殿,有什么缺的,同朕说便是了。”
宣御觉得这人有些熟悉,却又一时说不上来是什么。
而宣御,一向是个多疑的人。尤其是在当上了皇帝之后。
在人走后便吩咐了暗卫去查。
后来,宣御的病好了。
治好他的那个人被他留在了皇宫。
“你叫什么名字?”
“齐雨。”
“嗯……好名字。”
“齐雨,朕这字可好?”
“甚好。”尚可。
“齐雨,工部要拔两百万两去修堤坝,朕是批,还是不批?”
“国事当由陛下做主,草民不敢置喙。”最多一百万两。
“齐雨……”
后来,内宫朝堂都知道、皇帝身边有个叫齐雨的人,虽无品衔,却极得圣宠。
有人猜测,这会是下一个容霁,也有人嗤之以鼻,一个草莽,能成什么气候?
这日,因着是休沐,宣御也空闲了下来,叫上齐雨乔装出了宫。
京郊的马场还是先皇在世时建的,一眼望去,绿茵如潮,骏马有了施展之地,橘芒落了满地,清风拂面,挑起几缕墨梢。
宣御目光扫过远处的旷远,又落到了身前之人上,仗着齐雨看不见身后,这位看起来纯良稳重的皇帝变得有些阴鹜,他将驾马的缰绳交到了齐雨手上。又在齐雨刚要开口说话时抱住了这人的腰。
“齐雨,做朕的皇后,可好?”
话落,宣御明显的感受到怀中人的身躯变得有些僵硬,在从前的无数个夜里,宣御都曾见识过那人如惊弓之鸟一般的模样。
“陛下说笑了。”果然,无论多少次,都是一样的结果。
宣御自认为自己已经足够克制,却听到怀中人的一声轻嘶。这才松了手劲。
马上的谈话仿佛只是一场错觉,宣御回宫后,也没再提过这事,对待齐雨的态度也依旧一如往常。
“容姜继任容氏家主……”这消息,是暗卫传来的,宣御正在批折子,齐雨在一旁伺候着笔墨。
“容相竟还没回去……”宣御喃喃着,却用余光暗暗观察着齐雨的脸色。
齐雨如何不知他是在试探自己,只埋着头,不吭声。
宣御觉着没趣,又翻了下一道密折。
正是丘国旅兵前往昭国的消息。
“这两国要打起来,就有意思了。”
“齐雨,你说朕要不要去添把火?”
如今丘国的兵派去了昭国边境,而宣国就在丘国边境以南,若是趁机发兵,说不定还能讨得一杯羹。
万万不可。
陛下才登基不过一年,前朝留下的烂摊子还没处理完,此时发兵,非但没有好处,反而会伤了元气。
“任凭陛下作主。”
“那就发兵罢。”宣御见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轻笑一声,语气有些玩味,话却说的认真,活脱脱一个少年天子急于开疆拓土,施展抱负的模样。
“陛下,国事不可儿戏。”
终于露了马脚。
“你是谁?朕凭什么要听你的?”宣御太明白面前这人骨子里的那点为民之心了。容家再怎么说也是个大世家,祖辈世代做官,忠君爱民是刻进骨血的。容霁即便在后宅里吃过些苦头,也不会真的变成一个自利之人。
不然,容家也不会做了几百年大世家却屹立不倒,不叫之前那些皇帝起削权夺势之心。
“陛下方才问草民有何看法,草民不过实话实说。”
“陛下若真向丘国发宾,边防恐有宵小趁虚而入。”
“草民,万望陛下三思……”
“你这见识,倒不像个深山老林里的神医徒弟。”宣御看着他,笑容带着几分深意。
齐雨微愣,转瞬便明白了他的意思,理直气壮的将锅推到了某人身上:“都是师傅他老人家教的。”
宣御不置可否。
“若丘国真派兵乘虚而入,朕就从密道逃走,隐姓埋名过一辈子,岂不妙哉?”他这话半真半假,叫人看不出意思。
密道?
齐雨眼中划过一抹疑惑,他可从未听说过有什么密道。
像是看出了他眼中的疑惑。宣御笑了笑,道:“就在朕寝宫的侧殿,你住过的那间屋子,转动……”
“此乃机密,陛下不必告诉草民,草民也不需要知道。”
”且,陛下身为一国之君,若是兵临城下——天子守国门,君主死社稷。陛下该明白的。”
“你不怕朕杀了你?”宣御挑了挑眉,语气戏谑,眼中却是一片沉寂。
“草民,该死。”齐雨低下头,语气不卑不亢。
而这句‘该死’也正戳到了宣御心头。
柔妃下毒杀害皇嗣,该死。
弑兄篡位的贼子,该死。
“朕,不准。”
齐雨抬头,却瞥见了宣御眼中隐隐闪烁着的水光,神色微怔,刚想说些什么,却叫宣御挥退了:“你先下去罢。”
后来,宫里发生了件奇事。
好端端的大活人不见了。
后来,容相率兵攻入了皇宫。
史称,柘月之变。
……
刚被接出冷宫的青年又自己走了回去,才过了一个晚上,便来了个不速之客。
“陛下,臣接应您出去。”一道声音忽然响起。
青年的神情沉了下来,转而露出了个纯良无害的笑容:“你是谁,我不认识你。陛下,不是那个人么?”
就是宣御,如今也只能算是个废帝。
还是在众人眼中被容霁当堂刺死的废帝。
“陛下,容……容雾他就是个乱臣贼子,您不知道他这段时间杀了多少人……”
穿着内侍宫服的男人说得是声泪俱下,就差跪在宣御腿边去扯他衣角了。
“这宣国,是您的宣国啊……”
“现在是容国。我也,不认识你。”
……
“装失忆装上瘾了,就真的以为前尘往事可以一概忘却么?”
容霁靠坐在榻上,虽是皇帝寝宫,可那张帝王卧榻,他却是碰也不曾碰过,只叫人搬了一个新的床榻来。
人好好的,怎么可能会失忆?容霁白认为他那一可没这么大的威力。
“废帝就是这么说的,奴才都是按您的吩咐行事,一点儿也没漏。”
此人话落,一只杯盏便摔到了他的脚边,清脆的响声叫人心惊肉跳。
“谁是皇帝,谁又是乱臣贼子?”这位曾经光风霁月的容大人此刻眼神阴鹜,脸上却染着笑。
“自然是您是皇……”奉承的话没讲完。容雾却没了兴致.朝旁边侍候的心腹使了个眼色。
内侍还没反应过来,便被人给架着出了殿。
“我,才是乱臣贼子。”
容霁抬手,腕上是一串佛珠,是许多年前……那个好不容易从冷宫里搬出皇宫立府后的皇子给他求的。已经很旧了,也不合手,容霁却忽的来了兴致给翻了出来,戴回了手上。
独揽大权的容丞相需要一个倒台的理由,皇帝也要彻底将大权握在手上。朝中那些居心叵测的人,也该一并收拾了。
至于他自己……能活则活罢,最好,走得远远的。
对于宣御,他说不上爱,也谈不上恨。
离开,是最好的选择。
忘了,最好。
……
三日后。安王宣尚牧带着兵到了都城外,似乎将有一场夺城之战即将拉开帷幕。而作为这场风雨中的一员,容霁没有整顿军队迎敌,也没有收拾包袱逃跑,而是拎着酒壶去了冷宫。
一路跌跌撞撞,到门口时还摔到了地上。
屋内的青年听到动静,赶忙冲了出来,想也没想的便将人抱了起来,语气关切:“怎么这么不小心?还喝酒了?疼不疼?”
容霁眨了眨眼,一双迷蒙的眸子直勾勾地盯着他,拧了下眉,一会儿又散了:“故意的。喝了一点。没你咬的疼。”这是将宣御的话全都答了一遍。容相做事,向来井井有条,哪怕醉了,也是一样的。
宣御无声笑了笑,被人试探的气闷也顿时荡然无存了。
“那以后,不咬你了。”
话落,便叫容霁给驳了:“叫你咬……最后一次。”他嘟囔着,像是在说醉话,宣御也只当他是在说醉话。
“不咬,只亲。”
而事实证明,宣御食言了。
醉酒的容霁像是变了个人似的,温顺的不像话,还被宣御给连哄带骗弄到了自己榻上,解衣的动作熟悉得不行。
在男人俯下身来的那一刻,容霁主动伸手揽住了他的脖子。
乖顺,又叫人食髓知味。
他真的醉了么?不重要了。
宣御真的失忆了么?也不重要了。
起码在这一次,他们真正做了一回夫妻。
……
不出意外的,等宣御醒来的时候,容霁早已离开了。
在宣御眼中,这是容霁第一次这般主动。
不过他不知道的是,这也是最后一次了。
青年起身,摸着自己的唇,傻笑了半晌,直到门外传来了敲门声。
“陛下。”
宣御以为叫的是容霁,便应了一句:“他不在。”
门外似乎静了一会儿。
“乱臣容霁已经遭了天谴,自焚于相府中了。”
宣御初时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直到门外又传来一句:“陛下,您该重新登基了,安王和五州的兵马还守在皇城外呢。”
这话一下便点醒了尚在梦中的宣御。
所有的事情串成了线。
容相谋反称帝,剪除朝中‘重臣’,各路人马进国都勤王,其中自然不乏包藏祸心之辈,却在即将进都城时,得知了逆臣身死的消息。废帝重新即位,整顿朝纲。
“这便是你想要的么?”宣御没跟门口的人走,套上衣履便匆匆往宫外赶。
相府仍旧是那个相府,如今却变成了一片废墟,才被人用水扑灭没多久的屋子透着焦糊味儿,一具盖着白布的焦尸被抬到了宣御脚边。
有人亲眼看见成了皇帝的容霁一大早回了府,走路时的动作还很缓慢僵硬。
宣御一下子掀开了那白布——是容霁昨日来找他时穿的衣服,还有那串佛珠,昨夜温存时他还见过。
“陛下,节……”一路跟着宣御出官的内侍站在一旁,话才出口便止住了。节什么哀呢?一个惑乱君心的逆臣死了,有什么可难过的?该皆大欢喜才对。可直觉告诉他,他们陛下似乎并不高兴,皇位回来了啊,这不是好事么?
“回宫罢。”宣御只俯身,将那具尸体腕上的佛珠取了下来,转身离开了。
他的脚步有些沉重,脖颈上的痕迹仿佛就是某个人在向他告别。
每次都是这样,每次都是,一点儿念想也不叫人留。
阿霁,你好狠的心。
你在报复我,对么?
彼时,一间客栈内,有个人在透过窗子默默地注视着这一幕。
正是本应该死在相府里的容霁。
“你说你这又是何苦?真喜欢,便充作老夫的弟子留在宫里不就得了?”老郎中叹了口气,手上夹菜的动作却不停。
一双眯成缝似的眼睛弯了弯,这小子,上道。
容霁闻言,没吭声,只紧捏着手上的佛珠——本来是想留在火里的,但还是舍不得。
“有缘无分,不强求。”半晌,他才这么说了句。
他不喜宣御的偏执强迫,也厌倦了官场上的尔虞我诈。再者,宣御若要真正成为一个好皇帝,一个明君,就须得摒弃那些在历代帝王眼中一文不值的真情,或者说,是对他的那些心思。没有软肋,没有挂碍,孤家寡人。
我既把你扶上皇位,定盼你君临天下,既寿永昌。
至于容氏,早已不重要了。
“那你接下来打算如何?”
“昭国红枫,大晏西子湖,我都还未曾去瞧过。”
“那他呢?”
“等十年后,我游遍了天下,便回来看看。”就看,一眼。
“只是,需得借您弟子的身份,助我离开这儿。”
“小事一桩,包在老夫身上。”老郎中一抹嘴,放下筷子,信誓旦旦。
容霁给他的那些医书够他再研究个三五年了。
宣御回了皇宫,礼部的登基大典也筹备了起来,仿佛之前那场柘月之变根本不曾有过。砾石砸入静水,涟漪过后,又恢复了以往的宁静。
重新登基那日,安王及五州刺史进宫朝见。
城门口,一辆马车正缓缓朝城外驶去。车内人坐的端正,目光落在车帘上,恍惚染着几分笑意。
高阙玉阶之上,宣御手持玉玺,万臣伏拜。
他抬头,望着曾经容霁站过的位置,眼眸深邃,又带着几分释然。
既是你想要的,那我便如你所愿。
往后,便叫我送你的那串佛珠一直陪着你,也罚我,这几月来囚你之过。
宣御知道佛珠在容霁手里,也知道府内的那尸身是假。
且,容雾并不指望自己的举动能骗过宣御,但他偏要赌一赌。赌,宣御会成全他。
或许,有一日,容霁会回来。或许,他们会再次相见。
又或许山高水远,叠嶂重重,此生,不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