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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7、替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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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暻煜用了五十年的时间,成功统一了整个玄界,成为继当初的云王之后的新一任界主。
他完成了自己对竺澜笙的承诺,也尽职尽责去做一名界主该做的事,在统一了玄界之后,颁布了许多利民的政策。
各域百姓在玄界被统一之后不仅没再像从前那样受沉垣宫的压迫,生活反而变得更加顺遂,于是纷纷拥护起裴暻煜这位界主。
与此同时,星渡城内,没法踏出自己院子的裴洛渊耳边的消息同样一点不落。
在裴暻煜不在的日子里,彭瑞宇每日都会来陪他,一方面是担心他会觉得孤独,另一方面也是盯着他被怨气折磨时别伤害自己。
这些年来,从彭瑞宇嘴里,裴洛渊听到过许多八卦--
例如宇旋宫少主要成亲了,她的新郎是名不经传的赵旻夜,原本宫主和宫主夫人并不同意,在自己女儿坚持了十多年之后,迫不得已妥协了。
婚宴大办,邀请玄界各域众人参加,裴洛渊去不了,也不想去,最后硬撑着精神让彭瑞宇替自己送了一份礼。
到底也是看着自己长大的姐姐,她成亲了,裴洛渊不可能当作什么都不知道。
又例如,荨菰域那边也传出来了域主要娶亲一事,据说新任域主夫人他们也认识,不过那边似乎不打算大办,请柬都不曾送到星渡城。
裴洛渊想起了贺景珩,收到荨菰域域主要成亲的消息时,他同贺景元有二十多年的时间不曾见过面,也不知他身上的毒解了没。
怨气的发作毫无预兆,裴洛渊很快便什么都想不了了,被来自灵魂深处的痛楚折磨得面目全非。
每次怨气发作时他总想就这样一死了之,可每次都会被阻拦下来,他连自己的性命都无法掌控。
几十年如一日的磋磨,裴洛渊愈渐心寒。
……
又是一年秋,院外花败叶黄。
意外的是,往日恨不得时刻盯着他的彭瑞宇,今日竟不在。
裴洛渊将目之所及的所有能抓住的东西都砸得稀碎,桌面上的盛水的瓷壶在自己面前碎成一片一片。
裴洛渊像着魔了一般伸手拾起一块锋利的瓷片,毫不犹豫地往自己胳膊上狠狠划下去,留下一道道深可见骨的伤痕。
不疼!
但是很痛快。
来自灵魂深处的痛楚彻底将他的意识占据,□□上那点微弱的痛意连蚊子的叮咬都抵不过。
他看见自己流了好多血,鲜血铺满了一地,像当初他身死时坠入的那条小河……
裴暻煜推门而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番骇人画面,青衣被染红了大片,白发也沾染了鲜红。
他就那么跪坐在满屋狼藉中,抬头朝他看过来,甚至还朝他露出一个残忍的笑容。
他就是故意的。
裴暻煜被扼住了喉咙,只能依靠本能往前将那块瓷片从他手里抢下来。
瓷片划破了他的掌心,可是对比裴洛渊手上那些深可见骨的伤痕,简直不值一提。
彭瑞宇和江晚黎也跟在身后,看清楚了这一幕。
彭瑞宇也没想到自己不过是去接个人,回来竟然会变成这样,整个人直接傻在原地,无措与心痛夹杂在一起,将他整个人都给淹没。
江晚黎在看到裴洛渊的伤的瞬间就转身往外跑,将大夫提了过来。
大夫踉跄着滚过来给裴洛渊包扎伤口,看着那些深深浅浅的伤口,倒吸了口气,拿着伤药却不知该如何下手。
裴洛渊身上全都是冷汗,被痛楚折磨得迷离的同时竟还能夺回些许刺痛自己的意识,冷声道“反正又不会死,管它做什么。”
大夫哑然,颤抖着往他的胳膊上撒药粉,一圈一圈包扎上:“少主,你这是何苦?”
他小心翼翼地处理着裴洛渊手上的伤,还往里面加了许多止痛祛疤的药粉,只期望这些能够减轻一些他的痛楚。
大夫将伤口包扎好后,扭头看向裴暻煜,欲言又止。
裴暻煜狠狠地闭了闭眼睛,朝他们摆了摆手,示意他们都下去。
大夫还想再说些什么,江晚黎和彭瑞宇却直接上手将他给提走了。
大夫双腿悬空,一直走到结界外才被放下。
“两位大人这是在做什么?”大夫拍拍自己的袍子,瞪着他们表示不满。
“不该你说的话别说。”彭瑞宇道“我们这是在为你好。”
“……”大夫沉默片刻“老夫只是觉得,与其这样一直看着他深陷于痛苦与绝望之中,不如给他一个痛快,何必要一直这样拖着他?”
江晚黎背着手,闻言脚步一顿:“大人不会同意,他也不喜听到这话,日后莫要再提。”
大夫长叹了口气,摇着头道:“深陷于情中之人,终究无法看清去路。”
江晚黎和彭瑞宇一道沉默,回头看着身后那个被结界覆盖着的院落,心绪沉重到压得他们无法呼吸。
……
裴洛渊意识有些断断续续,终究还是忍不住张开咬住了什么,血腥味充斥在唇舌之间,他却半分都无法清醒。
裴暻煜忍耐着自己肩膀上的剧痛,一只手搭在裴洛渊的发顶,轻轻抚摸。
他知道自己这点痛对比起裴洛渊要承受的根本不算什么,那样的痛苦他已经苦撑了五十年,未来还不知道究竟要撑多久。
他会永远记得,这些痛苦都是他给裴洛渊带来的。
“都会过去的。”裴暻煜伸手环抱着他,一下又一下抚摸着他的后背“该做的事我都已经做完了,以后我就在这里陪着你,哪也不去。”
他没有资格责怪裴洛渊伤害自己的身体,毕竟他才是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所以除了自责之外,他什么都做不到,什么都不能做。
要是有什么秘术能将他身上的痛苦转移到自己身上就好了!
裴暻煜由衷地期盼着。
许久,也不知道是累了还是干脆被折磨得晕死过去,裴洛渊终于松开牙关,软倒在裴暻煜怀中。
裴暻煜将他抱起来,小心翼翼地带回榻上,又打湿帕子给他擦拭去嘴角的血痕,无视自己肩膀开始渗透半边身躯的血迹,又给裴洛渊换了新衣裳,把头发也给擦洗干净。
榻上那人始终拧紧眉头,每次给他揉开没一会儿又见他重新拧上,又一下揉开,循环往复不知疲倦。
“后悔了?”身后冷不防传来一个清冽的声音。
裴暻煜颤了一下,回头看见竺澜笙单手支着额头坐在案边。
她随手一挥,屋里破碎混乱很快便变得整洁有序,所有物件回归原位。
裴暻煜垂下眼眸,轻声问:“山神大人怎么来了?”
“当然是来看看你有没有兑现承诺。”竺澜笙的目光落到裴洛渊身上“我就说他会后悔,可他当初却偏偏执拗地不愿意相信。”
裴暻煜手指一顿,露出一点惨烈的笑容,将心中的酸意压下:“是啊!他怎么就不信呢!”
若是当年裴洛渊选择跟竺澜笙离开,他现在便不会这般痛苦,自己也不会守着一个无望的希望,痛苦度日。
“答应你的我几乎都完成了。”裴暻煜正色下来。
他并不想以裴洛渊换取竺澜笙的同情,若是她能够减轻裴洛渊的痛苦,早就出手了,不会等到现在。除了裴洛渊之外的其他事情,他们都是平等的交易。
而且除了答应竺澜笙的承诺之外,他做这些事还有一个原因是他明白了一个道理--只有自己变得足够强大,才能够保护自己想保护的人,守护自己想守护的东西。
裴暻煜道:“要准备加冕还有很长一段时间,没那么快。”
竺澜笙点点头表示自己并不着急。
她走到榻边,伸手搭在裴洛渊的额头上,神力在他身上游走了一遍。
裴暻煜紧张地望着他,手指紧紧拽着手下的床单,远没有看上去的那么冷静。
竺澜笙轻叹了口气:“神魂已经修复了大部分,往后发作的间距会逐渐延长。”
裴暻煜的表情骤然放松下来,这算是他这么久以来难得听到的好消息了。
“别高兴太早。”竺澜笙给他泼冷水“本座早就说过这是一个极其漫长的过程,即便发作的间距变长,也仍然不知什么时候才能结束这痛苦的折磨。”
裴洛渊的精神世界早就崩溃了,对比起对抗那漫无边际的痛苦,他更宁愿一死了之,死亡对他来说是解脱,就跟竺澜笙那逝去的爱人一样。
她实在没办法看着自己的爱人那样日复一日地受苦,终是给了他自由,但裴暻煜同自己不一样。
他用尽所有手段,只为把这样一个人留下来。无论是痛苦也好,难过也罢,他都一定要裴洛渊留下。
在这一点上,裴暻煜跟她始终是不同的!
裴暻煜小心翼翼地开口:“真的没有什么办法可以减轻一些他的痛苦吗?”
竺澜笙沉默。
每次跟裴暻煜见面,他都会问自己这样的话,明知是一句废话,却还是忍不住想要那一丝希望。
要是真能有办法,她又怎么可能亲眼看着自己的爱人死在眼前呢!谁不希望自己能拯救所爱,可谁又能真的做到?
“又或是,将他的痛苦转移到我身上呢?”裴暻煜看着她,眼底带着哀求“有没有什么秘术可以将他的痛转移到我身上?即便是翻倍亦无所谓。”
竺澜笙的回答一如既往:“他的痛苦来源于那些怨气的情绪与生前经历,那是来自灵魂裂痕上的疼痛,无人能替他去承受。”
裴暻煜垂下头。
在外人面前,他是风光霁月的裴城主,是即将要成为新任界主的贵人,可在裴洛渊身边,他只是一个连替心上人减轻一些痛苦都做不到的废物。
竺澜笙摇了摇头,不欲多言,转身就要离去。
“山神大人。”裴暻煜再次喊住她。
“何事?”
“大人方才说,灵魂上的痛楚无法替代,那么……躯体上呢?”裴暻煜没回头,声音放得很低,仅他们能听见“哪怕,只是一点点。”
……
晚些时候,江晚黎将膳食送了过来,这里面有裴洛渊的一份,但以往裴洛渊都是不吃的。
他或许是想采取饿死自己这种办法给自己解脱,然而新的躯体除了身上固定的饰物无法丢掉之外,他其实也不需要进食,吃喝都变得可有可无。
真的很像一个非生非死的怪物。
他总这么形容自己,即便没说出口,他身边的人也能够看出来。
五十年过去,江晚黎长相变得更加成熟了一些,跟裴暻煜和裴洛渊两人不同,时间还是在她身上留下了痕迹,即便这痕迹并不是特别明显。
看着两位主子一如既往的样貌,江晚黎在心中感概,岁月不曾在他们身上留下痕迹,却将他们留在了痛苦里。
江晚黎将膳食放下,喊裴暻煜过来用膳。
裴暻煜手里握着一瓶什么东西,对着榻上那人在发呆。
“大人?”江晚黎喊了他一声。
见他好像在发呆,也不好多说什么,东西摆好后就准备转身退下。
“晚黎。”裴暻煜喊了一声她的名字“我们认识多久了?”
江晚黎脚步微顿:“大概快有八十多年了。”
玄族人性命最长者有七八百岁那么长,这么算来,他们一块走过了七分之一的时光。
“这么多年过去,你觉得我的决定,会不会也有出错的时候?”
“???”
江晚黎一脸茫然地望着他,并不是很明白他的话是什么意思。
裴暻煜却好像只是随口一问,并不需要她的回答,问完后就摆摆手表示她可以走了。
最终,江晚黎揣着一脑袋的疑惑,兀自退下。
膳食“孤零零”地丢在桌案上,有玄力在上面护着,确保饭菜一直处于温热的状态里。
天色渐暗,那一桌膳食到底没让人碰过,而裴洛渊却是在这至暗时刻清醒过来的。
他动了一下,感觉自己的指尖被人握在手里,下意识一缩,将指尖收回去。
有个什么东西抵到唇边,有什么顺着他的唇缝流了进来,被他下意识地吞咽带入腹中。裴洛渊根本来不及推开。
片刻后,裴暻煜伸手将他扶了起来,手指在他唇角蹭了蹭,确认他把小瓷瓶中的液体一滴不剩全部咽下,这才挥挥手点亮屋里的蜡烛。
裴洛渊将他的手推开,冷冷地睥了他一眼:“你给我喝了什么?”
裴暻煜站了起来,轻声道:“是一个能让你没办法再伤害自己的东西。”
裴洛渊:“???”
为了证明自己并没有唬他,裴暻煜掏出来一把短匕首,将他放到裴洛渊手上,牵引着他的手将刀刃抵在他的手指上:“试试看。”
“……”
他这么淡定,反而让裴洛渊没底。
可他的脑袋里混混沌沌的,握着匕首的瞬间本能将手收紧。
他甚至在想,是裴暻煜终于撑不下去了,终于要给他自由了吗?
裴洛渊有些不敢相信,抬头望着他。
裴暻煜勾起一个笑容:“试一试?”
裴洛渊抓紧手里的匕首,另一只手抓住刀刃,狠狠地往掌心割了一刀……
他没有感觉到痛!
按理来说,在他身上那些怨气没有发作的时候,他是能够感觉到躯体的疼痛的,可现在他什么痛感都没有。
他不可置信地张开自己的手,发现上面根本就没有伤痕。
裴洛渊:“……”
他扭头朝裴暻煜看过去,看见他将自己的手伸出来,掌心的位置横着一道血淋淋的刀伤,跟他刚才往自己手上划的位置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