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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6、方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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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洛渊醒过来的时候最先感到的是无边无际的空茫,接着才想起自己是谁。
他没死成!
他又没死成!
明明特地选择了一个裴暻煜不在的日子,但还是被救了下来,裴暻煜一直派人看着他,即便是死,对他来说都是一种奢望。
看着头顶的乌木,裴洛渊的目光没有焦点,他像一个游离在人世的幽魂,好不了了。
“吱呀”一声,房门被推开,裴暻煜从外面走了进来。
他的脸色阴沉得可怕,半分看不到从前面对裴洛渊时那个温和的模样。
裴洛渊手脚动了动,忽然发现自己的手脚有些异样的沉重。
抬起手一看,他的手脚被套上了沉重的枷锁,只不过这些枷锁是隐形的,一般情况下看不见,只有特意拉扯才会隐约看见这些锁链的形状。
裴暻煜在榻边站定,垂眸看着他:“疼吗?”
裴洛渊偏过头,就这么躺着跟他对视,露出一个冷笑,故意刺他:“不疼,我差点解脱了。”
他真的努力了,真的想要撑下去,可是他做不到,太痛苦了,他真的撑不住。
所以当他用自己的玄力凝练出的短剑刺进自己的心脏时,他只感觉到了解脱,感觉到自由……
他再次清醒过来时,只觉得这个噩梦没有尽头。
裴暻煜的眼睛倏然变得通红:“小渊。”
“还要说对不起吗?”裴洛渊冷漠地看着他“你知道的,我不需要这个。”
裴暻煜坐到榻边,避开他的伤口俯身抱住他,将眼睛埋在他的肩膀。
“我陪着你。”无论发生何事,我都陪你一起。
“不需要。”裴洛渊并不挣扎,他只觉得疲倦,眼神空洞地望着虚空“我什么都不需要,你明知道我最想要的是什么。”
以前他想要裴暻煜,把他当成自己的一切,愿意为他付出性命……现在他也还是愿意为他付出性命,可他更想要解脱,想要自己的痛苦结束。
“相信我,会好起来的。”裴暻煜哑声道“等你的神魂被彻底修复,你便不会再受怨气折磨,一切便都结束了。”
“……事到如今,你还要骗我吗?”
待他的神魂修复,十年前他就是这么说的,可事实呢?
十年过去了,他的痛苦丝毫没有减少,他还得撑多久?
裴洛渊能感觉到自己的肩膀逐渐湿润,他知道裴暻煜在哭泣,可他已经没有任何心力去思考什么,疲倦地闭上眼睛。
“裴暻煜,你为何就是不能放过我?”
裴暻煜顿时心如刀割。
许久,他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故作镇定地朝他扯了扯嘴角:“你刚醒,身上还有伤,不好吃太油腻的东西,我吩咐膳房那边煮了些粥,可要吃些。”
没得到回答已经是常态,裴暻煜亦不介意,他直起身将自己脸上的泪痕擦拭干净,又伸手将裴洛渊半搂着扶起来。
裴洛渊一把推开他,自己坐起来,并跟他拉开距离。
裴暻煜自然不愿意,强行靠过来,吻上他的嘴角,再逐渐深入。
裴洛渊手动了动,发现自己的玄力竟然被封了,失去玄力,他如同一个废人一般,什么都做不到。
“特意为你炼制的锁链。”裴暻煜垂眸看着他的手腕,伸手过去捏住“你的玄力用不出来了,也走不出这座院子,院外我也布下结界,旁人进不来,你也出不去。”
裴洛渊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好像从未认识过他一样:“你囚禁我?”
“这些年你也不愿意离开这处院子不是吗?”裴暻煜语调不变“我不过是加了道防护,有何区别?”
这一次裴洛渊伤害自己的事真的刺激到了他,天知道他得知裴洛渊用短刀刺进自己心脏时有多崩溃无助。
他只是想把他留下,即便痛苦,也想要留下。
“裴暻煜,你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我只想要你。”裴暻煜望着他“你答应过我会一直陪着我的,你答应过的。”
“可我已经死了。”裴洛渊一字一顿地说“你看看我现在这个鬼样子!我还哪里像个人?你为什么就是不能面对现实?”
他就是个从十八层地狱爬回来的恶鬼,早就不该活在这个世界上,早就该回自己该回的地方。
“不是……”
裴洛渊一把扯下自己的额饰扔出去,没多久,那额饰又缓慢地回到他额上,怎么也扔不掉,他永远都只能是这副模样,时间再也无法在他身上留下痕迹。
“就连这破东西都扔不掉,这么简单的事情我都做不到,我分明就是个怪物,为何不能放过我?”裴洛渊近乎悲哀地看着他“你都看到了对吧?你看清楚了吗?这样的我真的还有必要存在吗?”
“小渊,你若是心里不高兴,打我出气便是。”裴暻煜抓住他的手“你想怎么对我都行只要别丢下我。”也别再伤害自己。
“我只想要解脱。”
“……我做不到。”裴暻煜的眼泪再次失控,他靠近过去亲吻裴洛渊的脸颊“对不起,但是我真的做不到,不要逼我。”
他给裴洛渊身体中输入神力,小心护着他的伤口,又扯开了他的腰带。
裴洛渊闭上眼睛,将自己沉入深渊。
裴暻煜看到他胸口上那道伤口,想碰又不敢碰,指尖轻颤,但凡再发现得晚一些,现在或许已经……
他不敢想那个可能性,只能低头去吻他。
许久,裴洛渊五指紧拽着床单,指尖泛白,有汗潮溢出……另一只手覆盖了上来,将床单从他的手指上解救出来,又翻转过去十指相扣。
裴洛渊眼神逐渐清明,看似完好的人,内心早已只剩下一片废墟,即便同心爱之人行做最亲密之事,亦感觉不到丝毫欢愉,只有无尽的空茫。
裴暻煜伸手覆上他的双眼:“难受的话就哭出来,没有人会知道的。”
裴洛渊:“我是你的禁脔吗?”
裴暻煜陡然一僵,整个人如堕冰窖。
裴洛渊直观地感觉到了他的恐惧,他也不愿说那些话伤害他,可是他已经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更无法再变回从前那个天真绚烂的少年。
他伸手抱住覆在身上之人,轻声道:“哥,我知道错了,我不要喜欢你了好不好?放过我吧,不要再把我强留在这里了行吗?看在我曾经帮过你这么多的分上,别再让我这么痛苦了可以吗?”
“小渊,我不会让你去死。”裴暻煜觉得自己是心狠的,明知道将他强留下来会让他有多痛苦,却还是不愿放他解脱“我不可能放你去死。”
他的小渊只能待在他身边,无论他变成什么样,无论他还喜不喜欢自己,他都不允许他离开。
“你看看我,你看我现在的样子,我还是我吗?你强留下来的只是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没有任何意义。”
裴暻煜心如刀割。
他能清楚地看到裴洛渊的变化,像一朵本该艳丽绽放的花朵不受控制地枯萎凋零。
他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爱人失去颜色,他的月亮破碎黯淡,却什么都做不到。
裴洛渊的双眼已经没有光芒,好似自己无论做什么都无法挽回。
“无所谓,小渊,别离开我,你答应过我的。”裴暻煜顿了顿“再坚持一下好不好?都会过去的,我会继续想办法,帮你减轻痛苦,尽快帮你补齐修复神魂,相信我,再信我一次。”
“……”他不信,也不想信,可他没得选,悲哀的是他连自己的生死都无法决择。
……
自那天之后,裴洛渊便没再出过院子,他不想出,也出不去。
手脚上套着无形的镣铐,能够束缚他的玄力和活动区域,但除了他能感觉得到之外,旁人半分都看不出来。
院外的结界除了裴暻煜和江晚黎等人,旁人亦无法靠近,他的确被裴暻煜禁锢在这处院落之中。
答应竺澜笙的事情还未完成,裴暻煜平日公务很是繁忙,甚至很多时候人都没法留在星渡城内,但只要他人在,就一定会在裴洛渊的院子里陪着他,即便裴洛渊并不需要。
城主府内的侍从们也在不断更换,渐渐地,新来的侍从只知他们的少主住在那处院落,却无人知晓他的相貌,心中猜测纷纭,但有裴暻煜的命令在,没人敢谈论少主的事。
靳天梵站在高处,一日复一日地看着裴洛渊枯坐在房中,目光没有焦点,好似灵魂已经不知飘到哪里去,只有一具躯壳被强留在此。
靳天梵看了许久,终究忍不住移开目光。
这么多年过去,他都已经有些麻木了,再心疼又有何用?自己什么都帮不了他。
冷风吹够,靳天梵从塔上下来,转身往裴暻煜的院子里走。
他的徒弟这一次回来,竟然没有一回到府里就扎在裴洛渊的院子中,这着实让他有些意外。
才走近他的院落,靳天梵听到了一些轻微的工具碰撞的声音。
靳天梵微挑眉,穿过回廊朝裴暻煜所在的方向走去。
裴暻煜背对着他,手里握着篆刻工具,正敲敲打打着什么,走近一瞧,原是在给一个方镯篆刻花纹。
这方镯怎么瞧着有些眼熟?
靳天很快就认出来了,这是他先前给裴暻煜的那支墨玉镯,只是此时被他改制成了方镯。
“你……”
“师尊,从前你将这镯子交于我时,说在关键时候能够救我一命,如今我想将它给小渊。”
他搜查了许多资料,都说卷草纹象征着长命吉祥,生机与平安,他便在这支方镯上刻满卷草纹,祈求他能够康健安平。
靳天梵不知该说什么,都说手心手背都是肉,如今这样的状况,饶是活了这么多年的靳天梵,也不知晓该如何是好。
半晌,靳天梵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你打算一直这样囚困着他吗?”
裴暻煜沉默。
“还是你要一直这样看着他痛苦下去?”
裴暻煜凄然一笑:“可是师尊,我能怎么办呢?难不成你要我送他去死吗?”
靳天梵哑然。
早知今日,当初他就不该带着裴暻煜去寻什么山神,如今这两个孩子,谁都好不了。
“既是他所愿,何不依了他?”靳天梵问。
“将他强留下来的,一直都是我。”裴暻煜抬头看向自己的师尊“我拼了命要将他留下,从来都不是为了他,而是为我自己。”
他就是这么自私!
可无论说他自私也好冷血也罢,他无法承受失去那人的后果。
靳天梵张了张嘴,什么都没能说出来。
裴暻煜也不愿意听了,直接道:“师尊寻我还有什么事吗?”
“……”
“没有的话,徒儿还要继续将这镯子篆刻好,恕招待不周。”
靳天梵长叹了口气,转身离开。
裴暻煜沉静片刻,继续动手往那支方镯上篆刻卷草纹,一笔一画,一横一竖,小心又细致。
不知过去多久,一支墨玉卷草纹方镯成功出世。
裴暻煜看着那支自己亲手打磨篆刻出来的方镯,脸上扯出一个淡得不能再淡的笑容。
他往方镯上加了道神力,而后便抱着它去寻裴洛渊。
裴洛渊房内的桌椅书架全被砸了个稀碎。
裴暻煜已经习惯了,基本没几几天就得将家具换一批,还都得换上安全无法伤人的那种,以免屋里的人伤到自己。
裴洛渊还是坐在靳天梵一开始看到的那个位置,双手撑在地上,双眸中空洞的寒冰永远无法化开。
这样的裴洛渊无论看见多少次,无论看多久都还是让人忍不住刀割一样心疼。
痛到麻木也还是会有更痛的时候。
所幸这个院子里所有的房间都被他铺上了软毯,即便坐在地上再久,都不会着凉。
裴暻煜努力扯出一个不那么难看的表情,快步走到他身边,干脆陪他一块坐在地上。
将裴洛渊的左手牵起来,他把自己手里那支墨玉镯给他套上,对他说:“日后我不在你身边的时候,它能够保护你。”
他还在这方镯中加上了自己的神力,除了能够保护他之外,还能随时感知他的方位,日后无论他在哪儿,自己都能发现。
裴洛渊像一尊雕像一样一动不动,好像并没有听到他的话,眼底一向无波无澜。
裴暻煜早已习惯了他这样的状态,心中固然难受,却还是可以逼自己对他露出笑容:“再过几日我便要出征,此次一走怕是会有个两三年回不来,你在这里好好地等我好不好?”
他不敢将裴洛渊带在身边,若是能够敌人谈下来还好,若是谈不下来发生冲突,他顾不上裴洛渊的话怎么办?
“我把瑞宇留下给你。”裴暻煜轻声道“有任何需要随时都能告诉他,师尊亦在此,寻他也成。”
他要统一玄界这事传出去,数不清的暗刃便指着他们过来了,裴洛渊也遭遇了好几回袭击,只是刺客还没有出现在裴洛渊面前便已经被解决。
“等一切都安定下来时,我们便成婚可好?”裴暻煜还记着当初裴洛渊在幻梦中曾对他说过的话“我们会举办一场只属于我们的,盛大的昏礼。”
裴洛渊被他揽在怀中,听着他温和的声音,最终只是疲惫地闭上双眼。
“你已经许久没同我说过话了。”裴暻煜顿了顿“出征在即,也还是一句话都不愿意同我说吗?”
裴洛渊:“……”
“没关系,你只要陪我便好。”裴暻煜很快便安抚好了自己。
他不敢有再多的奢求,只要裴洛渊还活着,还能留在他身旁,其他都不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