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渔雨》阮绵绵修央

2、雨

　　幸好，我考上了县城的高中。自从醉心学业以后，池岸的人和物，好像都在吞吐着朝我远去。只是离开了家乡，一切都不甚适应。
　　我好像只刚踏出池岸，期末考就结束了。我背着一袋不大不小的行李，第一次“回“家。到了门口，我踌躇了一会，打开行李袋翻了许久才找到锁匙，我看到了父亲、母亲，还有一个他俩面前坐着的一个陌生的男人。
　　他头上缭绕着几缕烟雾，在看手机，听到声响后，他转头看向了我。
　　一副血气方刚的身躯和一张棱角分明的脸，长得不错。他嘴叼一支烟，下巴微抬。翘着二郎腿，手撑着头架在腿上，雕花靠背的木椅好似容不下他的狂妄。
　　有点帅。
　　爸妈拘谨地坐在胶凳上，见我，父亲无故地瞪了我一眼，然后向那个男人赔笑。
　　他也在打量着我，审视的目光在我身上流转，他一双狭长的桃花眼，与粗犷的眉毛和高挺的鼻梁意外地相衬，浅褐色的瞳孔，在与我带敌意的眼神开一场角力。
　　他率先收回视线。
　　“你们儿子都回来了，时间也不早了，”他起身，看向我又看回爸爸，“二十万必须月内还上，否则你的房子归我、你的儿子，别想继续读书了。”
　　我无意放空，于他匀称饱满的身材目不转睛。他向我走来，不轻不重地撞了我一下，一时我重心不稳，朝地板要跌倒，他突然托住了我的腰。那是一块宽大的手掌，不知抚过多少女孩曼妙的身。我站稳之后，又重重捏了一下，这才关上了我家的门。
　　我凝望着那人的背影，尚未消化离开家的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男人的身板实在壮硕，不像是我所熟知的池岸人。
　　扑通一声。爸爸的膝盖摔在了地上，他的拳头也向地面砸去，不断地捶打地板同时撕心肺裂的咆哮着。妈妈低着头，仍坐在胶凳上，她的身体好像越来越软，无法支撑住整个人，她无声地呜咽，缩作一团，不再起身。
　　过了一会，他们应该是缓过来了，不约而同地抬头，看向了我，相望无言。
　　我回到了房间里，想要克服头疼去梳理这堆破事的来龙去脉。零零碎碎地拼凑起来，也大概是这样了。
　　去年八月，我去县城学校报道后，也短暂离开了池岸。彼时我正在参观宿舍，整池岸的父老们却在议论那个叫余出水的。
　　好个孩子，真是出息啊!从此就不在池岸这小地方读书了。
　　池岸仅一家有排面的酒家，一条笔直的沿海公路唯一一道弯，公路外边是大海，凹进去的就是这酒家。
　　宴会厅中人头攒动，池岸的老居民被邀请参加一场主角缺席的升学宴。向来文化贫瘠的洼地，可算是有后生愿意读书了。只是离开了池岸从此远走高飞，也不知道这后生会不会是个看了外面世界就流连忘返的白眼狼。
　　不就一场升学宴，收到邀请的人各怀鬼胎，用心整理了一番仪表准时出席。什么余出水倒不认识，但听说沪城一个上市连锁企业的老板也会来，姓翟，说是余父的旧识，不过坊间都说是沪城的投资老板看上池岸这块宝地，来考察投资的。
　　宴会开幕不过一刻钟，有备而来的人便找到了他们要等的人。他身姿挺拔屹立在人群里，LACOSTE的polo衫配西装裤，没什么突出的动作，唯独一直盯着台上的屏幕看。
　　真是有些好奇，父亲选了我的哪张照片，能骗得投资大老板长长的驻目？
　　爸爸一面春风得意，一改往日刻板严肃的脸色，与周围人攀谈起来，脚步却像是粘了块小小的磁铁，一步步向目标靠近。
　　那时翟雨终于回头了，眼神挑衅地看向父亲，爸爸受着旁的敬酒，一点一点又向翟雨的身边挪。
　　他离翟雨只半米时，突然把持高脚杯的一只手往翟雨肩上搭，紧紧贴住翟雨的上手臂，翟雨皱紧眉头，爸爸头顶才到翟雨鼻梁的高度。
　　人们只见秃顶的余父像瘫在那个高壮的男人胸前，余父手中的酒杯摇摇欲坠，有点年份的红褐色葡萄酒溅出了好多滴，在翟雨的领口上划出一片涟漪。
　　“感谢各位家人朋友们出席我儿子的升学庆功宴，”余父语气激动，继续搂住翟雨，“本来就是一个老乡喝酒吹牛的饭局，翟老板来了才蓬荜生辉称为升学宴！”
　　翟雨微微偏头，似在与余父划清界限。
　　余父继续：“我跟小翟认识十多年了，见证他从个穷小子打拼成大老板，年少有为，这次他来池岸，就是来帮助我们发展的，大家都敬翟总一杯啊!”
　　这老登能做出这种事我真是一点也不震惊。
　　爸爸说后来翟雨狠狠撞开了他，邀请翟雨只是他为了方便于是群发了信息给曾经找他批发过水货的老板们，图片附一张儿子的录取通知书，和学校毕业典礼时作优秀代表发言时的抓拍。
　　高挑的少年企立在主席台，疏离地望着观众席，用标准的国语念发言稿。
　　台下好像忽然开始躁动起来，他似有所感地抬头，与摄影师的闪光灯恰好汇合。午后的阳光斜下，少年意气风发，在光同影的调和里长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