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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明月如今沉西海,夜夜流光相皎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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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蒙中,小夭被厮杀声吵醒。她赶忙起身,相柳却已经不在了。她心中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慌忙起身披上外衣,长发都未来得及整理,径直跑了出去。
营盘外已经乱作一团,黑甲的辰荣军和白袍的皓翎亲军打成一片,相柳却不见踪影。她暗道不好,挥手洒出迷药,放倒了面前缠斗在一起的两人。她抓住一名白袍士兵,焦急的询问“谁派你们来的?”
白袍士兵看到她身上的黛色宫装,方才回过神来:“您,您是王姬殿下?”
小夭点了点头。士兵欣喜若狂,赶忙朝后方大喊“都别打了!王姬殿下在这!”
攻入营盘的皓翎亲军训练有素,听到喊声,拼力震退了面前的敌人,朝着小夭聚拢过来。
“玱玹殿下命我们藏身运粮队中,伺机杀入敌营来接您。王姬殿下,您可有受伤?小夭摇了摇头,问道“我哥哥是不是来了?”亲兵恭敬答道“殿下担心您的安全,也过来了,此刻正带着人围歼相柳”
小夭呼吸一滞,却不想让亲兵觉察。她神色庄重,不徐不疾地命令道“传信给我哥哥,说我在这里,让他先别打了。”领头的军将闻声赶忙吹响了特制的口哨,传予远处的玱玹听到。
不一会儿,玱玹身着黑云金丝铠甲带着一众近卫飞跃而来,头束玉冠一尘不染。紧随其后的相柳,白衣染血,发丝凌乱,依旧是挺拔的身姿,却显得些许狼狈。
看着披头散发衣衫不整的小夭,玱玹几近红眼,聚起一道灵力狠狠地砸向相柳,相柳持刀化解,却被逼退了半步。小夭赶忙喊道“哥哥别急,我没事。”
玱玹朝着小夭走去,小夭的目光却看向了相柳,暗中端详,数着他身上的伤。
“你要的粮草,已经给了你,但你冒犯我妹妹,这笔账,不可能就这么算了。”玱玹扶着小夭,神情冰冷,一字一顿的对相柳说道。
相柳并未理会玱玹,而是望向了小夭。缓缓道“皓翎王姬还真是好用,看好你妹妹。下次再落在我手里,可就不是单单要粮草了。”
玱玹闻言大怒,刚想冲上去,就被小夭拉住了手臂。
小夭定定地看了看相柳,他的神情清冷孤傲,眉宇间还带着几分轻蔑。小夭心中有些薄怒,很快便压了下来,轻声对玱玹说:“算了,哥哥,我们走吧。”
率众围困玱玹等人的辰荣军将领望向相柳,征询他的意见,相柳遥遥点了下头。将领只能不甘地让开了路,示意部下放他们离开。
玱玹看着小夭,上下打量了一番,问道:“他可有拿你怎么样?”小夭摇了摇头,安慰道“我没事,我很好”。玱玹这才放下了心,要带着小夭离开。小夭却停下了脚步。
“哥哥,我还有一些东西落在了里面。”
玱玹一愣,似是有些不解。小夭却已经看向了相柳,朗声说道“相柳大人既然答应了放我们走,应该不介意我去取回我的东西吧。”
相柳的气息似有些紊乱,伸手抚了抚胸口,才冷漠的回应了一句“请便。”
半晌,小夭从相柳的营帐中缓步而出,容颜皎皎如月。长发简单盘起,斜插着一支流苏。她穿着黛青色的宫装,裙摆曳地,远远走来,就像误入了凡间的仙子,将众人看得呆了。在遍地狼藉的营盘里,犹如牡丹坠入荒野,明月沉于乱岗,
美得那样不合时宜。
玱玹的神情是掩饰不住的惊艳,还有一些旁的情绪暗藏眼底。相柳却自顾端坐疗伤,只在听到响动时看了他们一眼。
小夭没有再看相柳,只是拉着玱玹,浅浅的说了句:“哥哥,走吧。”
三日后,皓翎王都。
小夭坐在梳妆镜前把玩着自己的头发。思绪不禁飘到了很遥远的过去。
她知道,狌狌镜已经碎了,没有任何东西能帮她再遥遥思念相柳了,但她好像也不再需要。重逢那日,她贪婪的端详着他的面容,想把他的一切都记在心里。因为她害怕这一切只是一场梦,梦醒了,她还是那个失去了相柳的西陵玖瑶。那个人,他死在了万箭穿心之下,化作一滩黑血。连死亡,都如此决绝和凌厉,不给她留一点念想,甚至都不允许她去追思。
她愤恨,她绝望,她恨他所有自以为是的安排和欺骗,气他一次次的推开自己,最后毅然决然死去,干净利落的消失在了这个世界,不管她怎样发疯怎样哭喊,都再也没有了他的音容。
小夭坐在镜台前,渐渐地泪流满面。往事不堪,她甚至都不敢去想,曾经最后一次看到相柳的样子。如今在这个世界,不知能持续多久,每一次与相柳的靠近,都会被她当成一次诀别。总是会绵绵不断、反反复复的去想,去回忆,想要牢记他的每一分每一毫。
如今呆在皓翎的宫殿里,父王和兄长将她的安危看得极重,扩大了五神山的结界,加强了巡逻和防卫,她想再见相柳一面,便是难上加难。
所幸她留了后手。也不知相柳的伤势如今怎么样了。
思绪飘忽间,轻轻的叽喳声响起,窗外有只小鸟,有节奏地啄着窗棱。她莞尔一笑,从柜子里取出早已藏好的黑色帽衫,将床铺伪装成有人安睡的模样,蹑手蹑脚的翻出了窗子。
小夭往自己身上撒了些粉末。她这几天把自己关在药房,成功研制出了可以暂时屏蔽灵力感应的药物。一路上跟着小鸟的指引,躲过巡逻的士兵,来到了城门口。她屏住呼吸,将迷烟吹散开,让他们顺着风弥漫在城门附近,直到守卫迎风而倒,便坚定地踏出了城门。
海岸边,月光折射出一个颀长的身影,银发白衣,负手而立。她静静地走向他,步伐轻快而坚定。
“相柳。”清脆的声音响起,在寂静的海岸上,像浪花的吟唱。
相柳看向她,表情无喜无怒,似乎这世间的一切与他毫不相干。
“留书约我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是你传信给哥哥,要他用粮草换我的?”
他唇角一勾,笑中带了几分邪气:“原来是来与我秋后算账的。”
小夭的神情很平静,很温柔。她缓缓的开口“你是想让我恨你,用粮草将我送了回去,将我们之间变成一场交易?”“我真的很生气,相柳。我气你总是帮我做决定。”
相柳好像有些失神。
小夭继续说道:“之前,是我鲁莽了。那夜之后我本该传信给哥哥,报个平安。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想任性一次。”
大概是真的很想做一次玟小六,和他远走高飞吧。若这世间总有两难全之事,便问问自己最害怕失去谁,也就没有那么难选了。心系之人失而复得,历经两世,她突然看清了自己的心,也终于拥有了飞蛾扑火的勇气。
她想,闯进他的心里,拉着他走。他若退一步,她便进两步,他退五步,她就向他走十步。
相柳听懂了。他的眼眸里渐渐生出了几分温柔,戴着的假面也渐渐随风消散。
他走上前去,单手将小夭揽向了自己。四目相对的瞬间,海风好像也随之变得温暖。
“小夭,回去吧。你有家了。你有你的父王和长兄,有亲人陪伴,不必...跟我一起。”小夭不理他,踮着脚尖一口咬上了相柳的脖子。咬的凶狠恣意,直到咬出了血印也不肯松口。相柳轻轻蹙了下眉,却没有推开。
直到小夭觉得自己终于咬了个够本,才离开相柳的颈间。
“相柳。你别想甩开我。我告诉你,你现在是本王姬的人,小心我让父兄和外爷把你绑了送我床上去”
相柳英俊的脸上突然出现了一丝龟裂。他似是再也忍不住笑,拿出小夭那日故意留在他榻上的簪子,问道:
“怎么,这就是王姬殿下的聘礼吗,好像寒酸了点啊。”
繁星漫天,月光如瀑。轻柔的海风里,浪花拍打着礁岸。小夭挽着相柳靠在岩石上看海。
小夭抬起相柳的手臂,卷起他的袍袖。原来他的身上,也有深浅不一的伤痕,只是他从未向自己提起。在小夭面前,相柳才像那个永远都屹立不倒的神灵。哪怕受了伤,浑身是血,也从他的眸子里感觉不到一丝的疼痛,有的只有无尽的坚定和战意。他这一生都在浴血奋战,可有一刻真正是为了他自己呢?
小夭的眼里装得满满的都是心疼。她将手搭在相柳的手腕上仔细探了探脉,便放下了他的衣袖,转头看向他绝美的侧颜,小心翼翼的问道:“是不是很痛?”相柳摇摇头。
她故作轻松的耸耸肩。“不痛啊,那就不喂你喝血了,反正受伤的也不是我。”
“你不是想将我绑到床上去吗,那我先收点利息。”
相柳的尖牙如今嵌入她的脖颈,她却再也不觉得害怕,反而很想拥紧他。
这只讨人厌的蛇,他的日子实在过得太苦,能让他少疼一些也好。想到这里,她心里突然又开始好奇他的本体长什么样子,是不是很凶很凶,九个脑袋还会打架。想着想着噗嗤就笑出了声。
享受进餐的相柳突然停了下来,满眼无辜的看向了她。她似是在极力忍笑,头上的流苏跟着她一起花枝乱颤,模样当真可爱极了。
相柳觉得自己在她面前再也无法高冷了。
风停云歇。寂静的海面洒满了星光,像是一片熠熠发光的绸缎。相柳斜倚在岩石上,白衣如雪,银发四散,姿态要多闲适有多闲适,眉眼要多风流有多风流。
小夭在海上找了一块顺眼的礁石,将双腿浸泡在海水里,享受着清冷的月光。
“相柳,你喜欢太阳还是月亮?”
相柳抬头望了望天空,漫不经心的回答道“月亮。”
小夭吐了吐舌头,她知道相柳绝对不是因为喜欢晒月光。想起前世他那飘逸凌厉的箭术,他大概只是喜欢在月光下杀人。
小夭最近很喜欢回忆,却不敢回忆清水镇的初遇。记忆里最多的是西炎王城,他化作防风邶的时候,他们一起游戏人间,上过青楼,下过赌场;品鉴美食,游山玩水,嬉戏打闹,是她那一生最快乐的日子。
快乐的久了,流连于烟花盛景,繁华闹市,渐渐地忘记了鲜血是什么味道。
她本与他是同路人,却渐行渐远。他浴血杀戮,保她在这盛景里沉沦,他想给她一世安乐,殊不知谁才是她真正的安乐。
只要看着他的眼睛,她的心里便觉得宁静。只要看到他的笑颜,她的心中便有万千烟火凌空而绽。
今生她决不会再与他错过了。
其实想来她最终有力自保,箭术和毒术,不及皓翎王姬的身份好用。借着这个身份,她可以慢慢谋划。天下大势虽不由得她一个女子控制,有些事情她却可以徐徐图之。
小夭双腿无意识地拨弄着海水。自从变成了王姬之后,她思索的时候总喜欢轻捻着裙角,手却碰到了腰间的荷包。里面鼓鼓囊囊的,有几颗珠子状的东西。那好像是她曾经为了相柳,取归墟水眼中养了八百多年的几样珍惜药草做成的毒丸。她的思绪瞬间便被拉了回来。
小夭勾起唇角轻轻一笑,心里却悠然的叹了一口气。其实当年的自己早已深陷,自己却浑然不知。如今朝思暮想的人就在身边,一切还可以从头开始。王姬的身份有时并不是桎梏,而是合用的利器。等到她真正强大之时,她才可以自由抉择她自己的命运。
心中已有了计较,她回头看向相柳。这风华绝代的男人一本正经的把玩着他那把水蓝色的弯刀。
小夭收了收裙摆,迈向相柳的几步,在海岸上走得摇摇晃晃。她掏出腰间的荷包,跟献宝一样,笑嘻嘻的递到相柳面前。
“我最近又研制出了几种新的毒药,你要不要尝尝?”
相柳轻飘飘的看了她一眼。这药,这笑,颇有几分谄媚。他若无其事的接过毒药,一把丢进了嘴里。
小夭在他身边盘腿坐下,慢悠悠的跟他讲起了自己的故事。
“我的父亲是皓翎王。母亲是西炎王姬。我的大名叫西陵玖瑶,你可以叫我小夭。我母亲在我很小的时候就战死了,把我一个人丢在玉山由王母调教,我以为父亲和哥哥会来接我。我在玉山等了他们七十年,却听到玉山的女子们私下里议论,说我的母亲辜负了我的父王,说我是个不知道从哪来的野种。”
她故作轻松的笑了笑,眼睛里却是数不清的辛酸和自嘲。“后来,我逃出了玉山,被蛇妖和九尾狐抓了起来炼药。再后来,我就来到了清水镇,遇见了老木和麻子串子,再后来就遇见了你。”
“我真的不想做回西陵玖瑶。我也不想面对我的父亲。但是阴差阳错下我被抓回了五神山,哥哥还以涂山璟为质,让我不敢轻举妄动。”
相柳目光幽深,不知在思索什么。周遭的空气却暗暗冷了几分。
小夭自顾自说道“璟跟我相依为命了六年,我不愿因让他为我受到伤害。我我更不想让你为我受伤”
她转过头看着相柳,用平生最认真的语气对他讲。
“我不想你受伤,相柳。你全你的忠义,你为辰荣军打生打死,受伤了便来找我疗伤,这些我统统都不在乎,但你不能真的死了。”
“答应我。”小夭深深的看着相柳,语气低沉而凌厉。
“我会为你找最好的药,寻所有救命的法子,但若有一天你真的死了,我就把自己丢进大荒最可怕的深渊,让那些猛兽一口一口的把我撕碎。让秃鹰啄走我的尸骨...”
“唔..”她还要再说些什么,相柳已经封住了她的嘴。
“好。”相柳的吻深沉而热烈。
不知不觉夜已深,城外传来几声蛙鸣。小夭抬头看到月已西沉,神情有些郁郁。
“我要回去了,别忘了你答应我的。”
相柳点了点头,拍了拍旁边正在打瞌睡的毛球。毛球打了打哈欠,身子一抖,便成了威风凛凛的白羽金冠雕。相柳走上毛球的背,将一颗流光溢彩的夜明珠向着小夭随意一抛。
“你的回礼。”
小夭眼睛一亮,笑嘻嘻的把夜明珠捧进了怀里,心里满满的都是得意。
皓翎王都,城门口。
小夭她戴着兜帽蹑手蹑脚的走进了城门,确认自己躲进了内墙无人看见之后,便用竹管吹出了解药。两个守卫如梦初醒,还以为自己不小心打了个瞌睡,害怕被其他的守将发现,不敢声张,迅速回归了岗位。
小夭长舒一口气。还好,没赶上守卫换防,不然麻烦就大了。父兄这两天神经兮兮,就怕自己再被劫走。
回到寝宫之后,小夭熟练地抹掉外出的痕迹,整理好仪容。刚准备睡下,窗外便飞来了一只小麻雀,衔来了一颗漂亮的信石。小夭打开信石,里面只有用灵力绘就的两行诗:
碧海之滨,明珠皎皎。
有美人兮,容华夭夭。
思之念之,爱之乱之。
但将所往,莫失莫忘。
没有想到相柳大人也会写情诗了。小夭的脸瞬间变得通红。左思右想,却还是没有舍得毁去信石,找来了一个匣子,将它放进里面仔细锁好。
今晚大概又是个不眠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