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但教生死相许，定不负相思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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汹涌的海浪声自四面八方袭来，氤氲的水汽打湿了小夭的头发。她茫然的睁开了眼睛，目之所及却是天地倒悬。猎猎的风声中，自己的身体似乎在飞速坠落。小夭试图调整身姿，却还是重重的跌入了海里。碧青色的海水冰冷刺骨，她赶忙屏住呼吸，环视着周围的一切，一股熟悉的感觉瞬间映入脑海。
这是五神山的断崖，当年不是阿念推我下来的吗。为何我会来到这里？
思索间，她的脚踝轻轻的扯住，她如遭雷击，心里有个不确定的念头一闪而过，如此荒唐可笑，却带着十二万分的期待。
当年，就是那个人，在海里抓住了她，逼着她给他一个亲吻。
她不敢去看那人的脸，害怕这一切都是一场梦，于是轻轻的闭上了眼睛，直到和记忆里一样温热的触感环满了她的腰间。
相柳拥着小夭，看她眼角涌出了泪水，却又紧蹙着眉头不肯睁眼的样子，刚想折磨折磨她，心脏却扭曲般的疼痛，那是被她种在心口的情人蛊。相柳捂住胸口，撕心裂肺的痛席卷而来。他突然有些慌了。是谁让她如此心痛如绞？是阿念吗，还是涂山璟，抑或是她的父亲皓翎王？
他心软了。本打算兴师问罪，如今却不敢再将她拖在海里，纵身一跃，抱着她轻轻落在了岸边。小夭依旧不肯睁开眼睛，却紧紧地抓着他的衣袖。眉眼间湿漉漉的一片，似是怕他弃她而去。
“西陵...玖瑶？”相柳的声音里带了几分探询。这简简单单的一句呼唤在小夭的耳中却如闻天籁。
相柳的心口处好像没有那么疼了，倏忽间升起了几分温热。那本来撕裂着扭曲着的心脏渐渐地舒展开来，如同嶙峋的乱石中缓缓生出了嫩芽。小夭流泪了，大滴大滴的泪珠从脸颊滑落，打湿了相柳一尘不染的白衣。
她睁开眼睛，阳光有些炽烈，映入眼帘的，真的是那日思夜想的人。小夭紧紧拥住了相柳，低声呜咽，身子不停的颤抖，似乎终于强忍不住，放声大哭。
“相柳，相柳....”小夭带着哭腔，不停的抽噎着，仿佛那个名字用尽了她全身的力气，贯穿了她孤独的一生。
温热的呼吸洒在颈间，小夭发狠一般的拥抱几乎勒得他快要喘不过气。相柳不知所措，低头看着怀中的人儿，她从未在自己面前如此疯狂，如此脆弱，这般声嘶力竭。他很想问她发生了什么，想拥紧她，抚摸她的头发，手却迟迟不敢落下。她现在是尊贵无匹的皓翎王姬，他却是遭人唾弃的九头妖怪。她说他无处可去，无人可依，他还以为他们是一路人，可到头来，还是自己孤身一人。
她成了皓翎的王姬。她很珍重的哥哥，还是西炎世子，是辰荣的生死之敌。他和她之间隔着一道鸿沟。可笑的是他明明心里明白，却还是鬼使神差的来到了这群敌环伺的五神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了什么。
相柳轻叹了一口气，拉开了伏在身上抽泣的小夭。“皓翎大王姬，在这千灵百杰的五神山，还有谁能欺你至此？”
小夭抬眸，望向了他的眼睛，就这样静静的端详，看他飘逸如雪的银发，看他清亮幽深的眼眸，看他冷冽不羁的脸庞，看他纤尘不染的白衣，仿佛跨越了几世年华。突然，她笑了，泪水还在眼眶打转，从梨花带雨到破涕为笑，眼神里带着三分悲苦，还有几分得偿所愿。
“九头妖怪，你来干嘛，是专程拉我泡水的吗？”
相柳的眼神变得凌厉，欺身而上，纤长的手掐住了小夭的脖子。将她按在岸边的礁石上。“看来，做了皓翎的王姬，就真的不把我放在眼里了？“小夭还在笑，若不是眼中噙着泪，谁也想不到一个女子被如此凶狠可怖的大妖按倒在岩石上，为何还会笑得这般欢快。
小夭没有反抗，胸口剧烈的咳嗽着，说不出话，也不愿说话。就那样痴痴的看着相柳，仿佛每一分钟都那样奢侈。时间好似漫长得让空气都要凝固了，直到相柳感觉到身下的人临近窒息，才慢慢的抽回了手。小夭瘫倒在礁石上，似在思索什么，揉了揉发红的脖颈，缓缓道：“就这样擅闯五神山劫持王姬，你还剩几条命，真的不怕死吗？”
“死，我也要拉着你一起陪葬。别忘了，你这条小命是我的。”
小夭咯咯一笑，打趣道：”多年不见，相柳大人果真还是这般威风。“她站起身来，纤纤玉手拨开他银色的发丝，抚上他的脸颊，眼神里全是藏不住的深情。
“既然我的命是你的，那你带我走吧，以后我给你当烹茶丫头，谨供相柳大人驱使，如何？”
相柳的眼中闪过一丝错愕，事情完全出乎他的意料，她似是再也不怕他了，这亦真亦假的调笑，像极了当年的玟小六。
他勾起她的下巴，目不转睛的盯着她“你说的，可当真？”
“当真，比真金还真。过了这个村，可就没了这个店了，相柳大人不考虑考虑？“
”那你可不要后悔。”
相柳揽起她的腰，长啸一声，召来金冠白羽雕，带着小夭翩然离开了五神山。
小夭坐在毛球的背上，看着脚下茫茫无际的大海，海面上偶有几只海鸥在优美地盘旋，远处云山相间，在雾里缠绵。身边便是她入梦百年朝思暮想的人儿。小夭想，就这样消散在天地间，也死而无憾了。
相柳似是感应到了她心中的舒畅，微微一笑，转头看向她，身穿黛青色的长裙，几只镶金点翠的钗环在风中叮铃作响。她的面容不施粉黛，只额间这一朵桃花胎记，便足以将她衬得娇美无双。一瞬间，竟能将他看得痴了。他这一生从未对任何女子假以辞色，哪怕是做防风邶的时候，流连风月场，都不曾真的正眼看过她们一眼。他自以为是妖，人类女子再娇艳如花也无法触动他，直至今日，被她轻飘飘的一笑勾了心神。
他的心中突生愠怒。这个小混蛋，当日给他种了蛊，便潇洒而去，完全不知道这是同命相连的情人蛊。扰乱了他的心，却那样一走了之。云巅之上，相柳突然一拂袖，将小夭丢下空中。
小夭急得大叫：“九头怪，你再这样随便把我往下丢，我今生都不理你了！”
相柳本来稳稳坐在毛球背上，听了她的声音，迟疑了一瞬，还是飞身而下，一把捞起了她的腰。同她一起坠入深海。
掠过熙熙攘攘的鱼群，飘过柔美婉约的海草，跨过异刺横生的岩石，相柳携着她缓缓落进了当日他们相对而坐的贝壳船里。遥远的回忆袭击着小夭，她记得当日相柳就是在这里将情人蛊引进了自己的身体，还要了她一个能让她堂而皇之悔婚的许诺。他总能将爱意藏得很好，藏的巧妙，藏到最后，险些诓骗了她的一生。直到她终于忍不住威逼獙君打开大肚笑娃娃，他的爱意才从那蓝盈盈的冰晶球里倾泻而出，那无可奈何的隐忍，情深如是的欺骗，飘然远去的背影，鲜血淋漓的身体，桩桩件件如利刃贯穿了她的心。
原来，她一直在他的羽翼下，他将他这一生所有的爱意都毫不保留的送给她，让她有力自保，有人可依，有处可去。他安排好了她的一生，却将自己陷在了战场上，独留她一人，在无数个深夜里辗转难眠，盼他入梦，却又怕他入梦。这深沉的爱意摧毁了小夭故作的坚强，摧毁了那自以为是的幸福，唤醒了深藏在她心中那些波澜壮阔的悸动。
她带着大肚娃娃远行，逢人便问，有没有看见一个银发白衣俊逸无双却戴着面具的男子；遇山便拜，跪求让人魂灵重返的神器。踏遍万水，寻找着他的每一丝踪迹，直到遥远的北冥，那里有一池昊阴寒泉，传说中是相柳出生的地方，有相柳的一丝魂灵。
她祭献了自己全部的精血，她知道，她的血就是相柳的血，里面有他的本源，可能也藏着他的一丝妖魂。哪怕是万中无一的可能，她也愿意一试。她割开了手腕，任由鲜血一滴滴的落下，身体里传来阵阵虚弱感，几近让她无法站立。她咬紧牙关，嘴唇甚至渗出了血，就那样孤独的伫立在寒池之畔，直到神智彻底昏迷，坠入池中。
此刻，寂静无人如同冰雪世界的北冥，昊阴寒泉里，突然冲出了一抹刺目的血光。曾经藏有小夭对相柳深沉爱意的狌狌镜似是也有了某种感应，从小夭的囊中飘出，融入了那抹血光，忽然一缕半透明的漩涡出现，将小夭的身体卷了进去，冰冷的池水里，掉下了几块狌狌镜的碎块。神器，陨了。
再后来，小夭睁开眼睛，就来到了五神山的绝壁之下，或许一切是冥冥中注定，抑或是上天的补偿，让小夭和相柳，又有了一次重逢的机会。
这一次，她不会再错过了。清水镇的陪伴，防风邶的教导，海底三十七年相拥而眠，他的冷漠，再也掩盖不了他的爱。
“相柳，这一次，你再也无法推开我了。”
小夭牵起相柳的手，静静的垂眸。曾经就是这双手，将她从濒死中拉了回来，却又亲手将她送给了别人。她心中愤恨，指甲嵌入了他的掌心。相柳有些吃痛，却没有放开她的手，似是有些愉悦和玩味。他不明白小夭为何突然放弃了大王姬的身份，要和他回清水镇。也不知道为何他在海中拉住她的一刻，她泪流满面心痛如绞。是为了他吗？他却不敢想。
良久，相柳缓缓开口“你的父王和哥哥此刻应该都在找你。”他还在倔强的提醒着她，他和她本就身份对立，绝无可能。
“那你要将我送回去吗？”小夭问。
“你要回去我不拦你，自己游回去吧。”相柳努力让自己的神情变得凶狠凌厉，想让小夭知难而退。
“你舍得我吗？”小夭反问。她深深地盯着他的眼睛，仿佛要将他的一切看穿。
相柳觉得小夭变了，变得不可捉摸。连他一贯沉稳无澜的心境也开始有了一丝裂痕。他长身玉立，一只手负于身后，手指紧握，动作却微不可察，似是怕人看见他心中那一丝慌乱。
“有何不舍，你莫要再抬举你自己了。”
“那你又为何来找我呢，相柳？辰荣军师日理万机，却在百忙之中硬闯五神山而不是西炎城，别告诉我你是来当着皓翎王的面杀玱玹的。我的相柳大人可没有这么蠢。”他笑了，笑得让整个幽静深邃的海底如梦初醒。他是海底的妖王，这是他的国度。她却句句不饶人，直逼他心底，试图挖掘出他所有的秘密。
相柳勾起小夭的脸颊“那你觉得我是为了什么呢？”
“相柳，我当日没有跟你走，是因为害怕你在众多守兵的围攻下丢了命。成为王姬非我所愿，但如果我不恢复皓翎王姬的身份，我的哥哥永远都不能光明正大的出现在西炎城，这于他而言无异于羞辱。年幼时我答应过他，会永远保护他，我不能食言。他是我在这世上仅有的亲人了。”
相柳神色一冷。
“我跟他之间，终有一战。你不该来这里。”说罢，便拂袖想要送小夭离开。小夭急忙抓住他的衣袖，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相柳，不要赶我走，好吗？我父王那边，我会处理。给我一点时间，我想做回玟小六。”
相柳身形一滞，有些狐疑。转过头来定定的看着小夭。
“你究竟是谁？你不像玟小六。”说罢将手伸向她的额头，探她的灵识。她闭目，不再言语。情人蛊是作不了假的，她与他同命连心。小夭倾起身子，温柔的拥抱了他。
“相柳。那天我给你种下的，其实是情人蛊对不对？我那时...竟不知道，但似是，我不后悔。情人蛊只有心中有情之人才能种下，你敢说你心里没我？”说罢将手覆上了他的胸口，青葱般的手指轻点着情人蛊盘踞的地方：“你这里，有我的心跳。”
相柳的心跳得很快。他几乎可以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几近溢出胸腔。
“西陵玖瑶...”他的声音低沉，似乎在压抑些什么，“我们，不可能的。”他的眼睛有些躲闪。
“叫我小夭，这是我的乳名，是我母亲给我起的。”小夭将手指压在相柳的薄唇上，目光灼灼。
“有没有可能，不是你来说了算的。你只需要回答我，你爱我么，相柳？”
相柳无言，清冷的目光里出现了些许挣扎，心中却早已涌起了惊涛骇浪。他不知该如何回答她，不敢把心意宣之于口。就那样安静的立在风中，气息却有了几分紊乱。
小夭踮起脚尖，将脸庞凑到他的面前，雪亮的眸子紧紧盯着他的眼睛，不给他任何喘息的空间。
雪白色的海贝上，一男一女四目相对，呼吸可闻。时间仿佛过了许久许久，久到小夭的眼神里都有了些许失落。刚要垂下头，嘴唇上却多了一抹凉意。
相柳似是有些发狠，将小夭亲吻得有些头晕，连呼吸都快要忘记。
他们在这静谧的海底尽情的宣泄着自己的爱意，抵死缠绵，难分难舍。海里飘荡的鱼群仿佛感应到了主人的情绪，纷纷曳尾而舞，将他们围绕在中间，星星点点的光亮映在他们的面庞上，相柳的脸精致清冷，却也在此时罩上了一缕柔光。他捧住小夭的脸，眼神温热却带了几分情欲，他本是不染人间烟火的天地之灵，却终于被小夭拉进了这万丈红尘。小夭的眼角噙着泪水却又小心隐藏，纵容自己在深海沉沦。
在打开大肚笑娃娃的那一刻她就确定了自己的心意。她不想要安静又平淡的生活了，哪怕最后陪着他去死，也好过一个人带着无尽的悔恨和回忆蹉跎一生。这一次她绝不会再放手了。哪怕千难万险，她也要同他一起。若荆棘拦路，便劈了荆棘，若高山阻挡，便荡平高山。他是她重活一世的救赎，也是她耗尽精血哭干泪水求来的一次生机。
这一次，她绝不会看他去死了。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但教生死相许，定不负相思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