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你岁月的容颜》张小冰

16、青衣（2）

　　那天镇上来了一个戏班子，她混在孩子堆里偷跑进园里看她们演戏，见台上众人化着浓妆，穿着彩衣，煞是好看，羡慕不已。那班主看她长的伶俐，便想收她为徒。

　　母亲见儿女天真地睁着一双双饥饿的眼睛看着自己，心里实在心酸。最后她实在没有办法，便牺牲了她，因为她是姐姐。

　　那班主给了母亲两块银元，母亲拿它换了一袋大米，买了几斤肉回来。那是她唯一一次吃雪白的香喷喷的大米饭，平时都是吃黑窝窝头，咸菜。一家人狼吞虎咽地吃着，她看见母亲吃的很慢，眼泪“吧啦，吧啦”掉进碗里，她当时还不知道那是自己在家里陪父母吃的最后一顿饭。只觉得肉香很美味，弟弟妹妹们都非常高兴。

　　吃完那顿饭，母亲就把她带到了班主面前。
　　母亲没敢告诉她说，已经把她卖给了戏班，可能是说不出口，一路上眼睛都是红红的。临走时怕她哭闹，哄她说：“小云，乖，以后要听班主的话，学好本事，顿顿都有肉吃。娘过几天就来看你。”

　　戏班有几个和她一般大的孩子，大家在一起学戏倒也不寂寞，还可以顿顿吃饱饭。可是她还是很想回家。
　　母亲说过几天后会来看她，她从早上等到晚上，母亲都没出现。她在心里对自己说，也许是忙，没时间，很快她会来接我回去的。

　　师姐看她整天郁郁寡欢，劝她道：“你娘不会来了，她收了班主的两块银元，把你卖给了班主。”

　　她起初不信，还和她们吵，娘说过来接她，就一定会来。师姐气极，便不再理她。
　　可是等了一年又一年，她渐渐失望。

　　后来班主带着她们走南闯北，四处跑码头唱戏，她离家越来越远了。前几年她还总想赚了钱要回去看看，后来渐渐心冷了，她早已经忘记了自己家的住址。

　　那一年，班主要把她卖给一个四十多岁的乡绅做妾。听说那乡绅长的奇丑，已经娶了五房姨太太，都是无缘无故害病死了。她不愿意，班主就把她关在柴房里，和那乡绅议定三天后就把她送过去。
　　她当时极害怕，最后终于狠狠心趁半夜逃了出来。她无处可去，又饥寒交迫，差点饿死在天桥底下。后来幸好遇见了乔师傅，他赏她一口饭吃，肯给她机会，让她唱青衣，她现在才有出头的机会。

　　昨天那马副官来带她出去，她原本不乐意。可是听说那傅覲笙是这晋安城督军的公子，权势极大，不是她能惹的起的。

　　唱了这么多年的戏，有些事情她多多少少知道一些。以前在戏班里一起唱戏的一个师姐，当时已经是红角。
　　每次她登台，有一位富商准天天来捧她的场，还送她许多珠宝。没过多久，她师姐就脱下戏服跟着那商人走了。

　　她记得临走时师姐对她说：“我们女人，一辈子也就这样了。尤其是像我们这样出生不好，给人家做姨太太已经算是有造化的。”

　　她再强，也强不过命运。若不去，他们的戏班岂不是无法在晋安城立足，甚至还会给师傅招来灾祸。
　　马副官把车子开至美租界一栋西式洋房前停下，然后领着她穿过花园，经过甬道，进入一间大厅。
　　她暗暗打量了一下屋内，只见厅内装着水晶吊灯，家俱皆是西式，墙上挂着一幅圣母与安琪儿的油画，装饰的确漂亮。
　　马副官对她道：“先生正在里面等你。”

　　她被他这突出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回过神来，才发现他是在对她说话，于是慢慢向前踱去。刚走几步，就听见背后 “砰”的一声响动，她整个人猛地颤栗了一下，回过身去，才发现那门已经关上，马副官也已经不在屋内。
　　她的眼神穿过窗户看见外面黑沉沉的月夜，那天空暗的没有一点星光。她突然觉得惶恐，想要离开已来不及，那蓝色的眼睛紧紧盯着她，贪婪得像是噬血的野兽，无尽的黑暗仿佛一张巨网罩下来。

　　上午，在学校里，玥玥在课桌上摊开一本洋文书研究起来，那些别扭的洋文字母排列起来根本没有一丁点儿规律，她的洋文考试常常是不及格的分数，为此没少挨老师的批评。
　　玥玥合上课本，一抬头，远远看见文棋抱着厚沉沉的漆皮笔记夹子，向这边走过来。她一时纳罕，一向不喜欢洋文课的文棋居然上课会带上厚厚的笔记，真有点不同寻常。

　　文棋走过来，轻轻在玥玥旁边的座位上坐下了，笔记夹向课桌上一掷，悄悄对她说道：“我知道一个秘密,你想不想听？”
　　玥玥被她引出了好奇，急忙问道：“快说来听听？”
　　文棋凑近她耳边悄悄说道：“陈老师昨天患了伤寒，正在医院里住院呢？”
　　“那我们的洋文课程怎么办？”
　　文棋微微一笑：“学校已经请了另一位老师帮他代几天课。刚刚我在校长办公室已经见过那位代课的老师，你一定想不到，那老师长得斯文，英俊，比柳天恩还要好看。”
　　玥玥听她讲完，禁不住“噗哧”一声笑出来。那柳天恩是个电影明星，文棋是他的影迷，长相自不用说，是极好的。如今她居然说比那柳天恩还漂亮，她倒是非常想见见其人。

　　所幸下午就有一堂洋文课，那代课老师刚进入课室的时候，她们教室里的全体同字都异口同声“啊”地一声对他表示了大大的惊讶。文棋用胳膊碰了碰玥玥的手臂，带着笑意，上眼皮轻轻一挑，仿佛在说：“看，我说的没错吧！”

　　玥玥的确是大大吃了一惊，同时也觉得头痛。只见那年轻的代课老师，不慌不忙走上讲台，朗朗向大家宣布道：“各位同学，你们陈老师请假的这几天，将由我来代他上你们的洋文课。我姓宋，名文博。”说着拿起粉笔在黑板上写上了自己的名字。玥玥倒觉得应该重新认识一下他，他的字倒不像他的人那么轻浮，很端正，漂亮的端正楷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