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月》雾枝春

2、第 2 章

　　满月公主从外面带了个乞丐回官的消息很快传遍长安，就连几百年不来一次的国君也敲响漱簌宫的大门，不可置信地看着满月公主——和她身后的俊俏公子

　　“满月，你怎么……”

　　“父皇亲临漱簌宫，想必是有要事交代，若是为了城中的传闻而来，那还是请回吧，事实如何，您已经看到了不是吗？

　　“父皇日理万机，不是只有满月需要您”说这话时，我有意无意瞟了一眼父身后面色不善的舒后

　　“沉且，满月也不需要您了。”

　　国君在我面前愣了一瞬，眼角泛红，不知是愤怒还是震惊

　　”那你就需要这么一个来路不明的野小子？！”

　　我微微低头：“昨日的年夜饭，是宋青陪女儿吃的”

　　国君安静了

　　“女儿昨日饥寒交迫，是宋青给我的食物
　　“很久很久，我没有感受到那样的温暖

　　“带他回来，是我一意孤行

　　“如何处罚，我都认

　　“但他的去留，女儿自有定夺”

　　我拱手作揖：“父皇请回吧。”

　　众人走后，我一个人坐在池边发了很久的呆。
　　这里曾有一片睡莲，十六年前，一国之君拉着心爱之人的手，眼里柔情荡漾
　　“这孩子，就叫满月吧。”

　　十年后，皇帝废后

　　十二年后，废后辞世

　　十六年后，物是人非，池塘还在，睡莲却早死了。

　　满月公主，天煞孤星。

　　“公主”
　　宋青走过来，带着点抱歉的意味
　　“我…”
　　“不用道歉，不是你的错.”我抬头看着他，淡声道。
　　他此刻换了干净的衣服，头发也打理得整整齐齐，尤其是那张俊俏的脸，我是越
　　看越喜欢。

　　“公主不必为我辩解，我本不属于这里，多谢公主恩情”他作揖，朝我掬了一礼。
　　我听着一声声“公主”，心里越发不适，于是挥挥手，将头转回池塘：“不用叫我公主，叫我满月就好。”

　　他愣了一愣：“好。”说罢便也不客气，理理衣摆就在我身边坐了下来：“你怎么一直盯着个空池子看？”
　　我瞥了他一眼，倒也不介意：”这片池子之前种的是母亲最喜欢的睡莲。”
　　“后来呢”
　　“后来……
　　“母亲过世，没人再打理这池子，说来可笑，父皇大婚的那天”我自嘲一笑
　　“满池的睡莲一夜就死完了，就像是母亲又离开了我一次一样”
　　我捡起一块小石子扔进池塘，泛起一圈圈波纹。

　　宋青没有说话，他沉默了一会，忽然转头对我说：“说出来你或许不信，但是公主，”他用很认真的眼神看着我：“我不会离开你的。”
　　……

　　我与宋青日日相伴，我念书时，他就在一旁好奇地看，我教他读书识字，他陪我聊天游玩，我教他各种礼仪，他带我游山玩水。
　　我渐渐发现他并不如表面一般，他虽出身卑微，童年坎坷，但为人正直，有勇有谋。
　　与他在一起时，我总是很轻松愉快，有时甚至会忘记这十几年来所有的痛苦。
　　不知从何时起，我对他竟生起份不明之情。

　　满月公王的十七岁生辰，好吧，国君又忘了。
　　不过我并不在意，我倒是巴不得他老人家别来，免得打搅了我与宋青的好时光，宋青可是一早就说，今年的生辰礼我定会喜欢，并且一整天不让我踏足漱簌宫。弄得神神秘秘。

　　吃过晚饭，宋青让我遮眼，要带我去个地方，我紧闭双眼攥着他的衣袖，心跳有点快。
　　不知走了多远，宋青终于停住脚，伸手替我解去遮眼布。

　　随着满庭院的睡莲出现在我眼前的时候，宋青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
　　“生辰快乐，满月”

　　眼前景象让我我猛地怔住，眼泪夺眶而出。

　　一池的睡莲就那么在月光下随风摇曳，安静地歇着——母亲还在的时候，池子里养的就是这样一池睡莲。
　　某个寂静的夜晚，十几岁的少年眼里闪着清澈的光点，诚挚道
　　“我永远不会离开你”

　　喉咙被锁住，泪不住地流下。

　　宋青微微扬起嘴角，眼中是流动的柔情：“喜欢吗？”

　　“喜…欢”再说一个字，我怕自己会失控
　　“喜欢就好，”宋青抬手拭去我脸上的泪，”看你哭那么厉害，还怕你不喜欢呢”我看着他的眼，感觉自己快要窒息了。
　　去你的国君

　　“我的意思是说，我……”

　　“皇帝有旨！”

　　漱簌宫的人纷纷走出房门

　　“当今政治较乱，为稳定国情……”

　　我喜欢你

　　“特派满月公主前去漠北和亲”

　　我很喜欢你

　　“派侍宋青护送公主”

　　生辰礼，我很喜欢

　　“即日执行”

　　可我再也说不出了。

　　我和父皇大吵一架，可没有办法，大周和漠北已达成协议公主似乎生来就是要为国献身，万般旨是命，我无言可辩。

　　婚事准备得很快，走的那天，我最后深深看了一眼这个我生活了十七年的地方

　　我的房间，我的庭院，我的待人，我的睡莲……

　　我的宋青。

　　所有的回忆珍藏在漱簌宫，我不愿再看
　　生怕眼泪掉下来。

　　我穿上一袭红衣，凤冠霞帔，坐上去漠北的马车，忽然想起父皇曾经说，要嫁一个让我每天能笑得像花一样的人，母亲温柔地看着父皇，花前月下，一生一世，却不是一双人。

　　父皇没有再来看我一眼，那么多的日夜，他会不会愧疚？看见天上的月亮，会不会想起满月？看见满池的睡莲，会不会想起母亲？

　　这些我都不知道，包括我未来的天君什么样，我也不清楚。我只知道自己此时万般可悲。

　　十里红妆，嫁的却不是心上人。

　　天空下着细雨，宋青在车外牵马，一步一步走得很慢。
　　马车很平缓，宋青带刀低着头，发丝上落了小水珠，他穿得单薄，我看着心疼。

　　“宋青……”我挑开帘子，看着他。他像什么思路被打断一般抬头看我：“怎么了？路还远呢，累就停下来歇会？”

　　“没，不累，我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想再看看你。

　　我嘴角一挑：“只是看看是不是下雨了。”

　　他眼里似乎黯淡一瞬：“嗯，下雨了。公主若是疲乏就靠窗歇会吧，到了我叫你。”
　　我听见“公主”二字，有一刹那的怔神。

　　“公主比行路途遥远，成亲之后便不再是满月公主，而是漠北王后了。”

　　“嗯”

　　“漠北气候与大周多有不同，公主要记得注意身体。”

　　“嗯”

　　“漠北人民脾性不似大周人民这般温和，若是与人不善，尽管往大周来信”

　　“嗯”

　　他吸了一口气

　　“公主…可有心悦之人？”

　　我心下一动：“有”

　　宋青眸光微动：“可是那漠北…”

　　“不是”

　　他眼眶红了，不再说话。

　　皖皖此次随行，此刻坐在我身边，闻言忍不住道：“公主此行，路途遥远，再回大周不知何年何月，公子当真再无话说？”

　　皖院跟了我这么久，最懂我心，此刻不过是替我说出心里话罢了。

　　宋青欲言又止，正欲开口，却听马鸣震天，他目光一凛，快步上前：“怎么了！”
　　我坐在车里，马突然停下，我猛地向前一倾，差点跌下去。片刻后，车外突然杂乱起来，刀剑声接踵而来，皖皖吓得瑟瑟发抖：“公主，怎么回事？”

　　我心里不安，正欲挑帘，宋青突然浑身是血地冲了进来：“有人劫车，皖皖，你带公主快跑！”

　　皖皖怔在原地，瞪大了眼睛，反应过来以后抓着我就跑，车外一片狼籍，宋青等人和一帮盗匪在不远处过招，注意到我之后，马上有几个人追了过来。

　　我不敢回头，又念着宋青，被皖皖带着跑了一通，看见四下无人才敢停脚。刚才的人应该被宋青拦下了，而我现在既担心又害怕，站在原地大口大口喘着粗气，不知怎么办才好。

　　“满月公主，好久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