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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完结篇第十回 魂归天涯 ...


  •   宗致菁一番劝慰许陵泉,自己反倒哭了起来。许陵泉慌手慌脚地为她擦泪,终于将她逗笑。他忽然发现这雪白的手绢上绣了一枝杏黄的海棠花,奇道:“咦?这是什么?”
      她一怔之下,脸颊微微一红,就欲去夺。
      可许陵泉已展了开来,只见那枝鲜艳欲滴的海棠边,还绣有一个玲珑精巧的“泉”字,他顿时明白了。“这是……”
      宗致菁一把夺了过来,颊生红晕,嗔道:“没什么,别乱看。”
      许陵泉心中涌起一股柔情,握住她手,笑问道:“这个‘泉’字,是我吗?”
      宗致菁也不挣脱,脸更红了,嗔道:“谁说是你了?少臭美了!”
      见她娇羞俏丽,许陵泉心中更是柔情激荡,温言道:“菁弟,有件东西,我一直想送给你。”
      “什么?”宗致菁好奇地问道。
      许陵泉从怀中取出一个晶莹的玉佩,柔声道:“这个玉佩,是我爹娘的遗物,也是他们的……定情信物。本来是一对,一个给我大哥,一个给了我。”
      宗致菁接过一看,只见上面刻有“庄生迷蝶”四字,泛着莹莹青玉之光,不禁粲然笑道:“真漂亮!”
      许陵泉见她发自真心地欢喜,心中一热,笑道:“你收下了吗?”
      宗致菁嫣然一笑,道:“我可不能白收。这个,也送给你。”说着将那方手绢塞到他手中。
      许陵泉心头一喜,情不自禁地伸手拥她入怀。
      宗致菁轻轻靠在他肩头,只感温情无限,幽幽道:“陵泉哥,我真希望你能尽快了结这里的事,和我回汴京。”
      “我也想。”许陵泉轻轻拥紧她,柔声道,“菁弟,其实,只要和你在一起。无论是在什么地方,我都很开心。”
      宗致菁心中一阵甜蜜,抿嘴笑道:“你也学会贫嘴了。”
      “我说的都是真的!”许陵泉一颗心已平静了下来,恳然道,“真的!要是没有你,我……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宗致菁心头更甜了,嫣然笑道:“骗人!”却满怀幸福地依偎在他怀里。
      这次倾心交谈,将他俩拉近了许多,互授信物,已然订下终生,不需海誓山盟,从此不离不弃。

      而此时,纪延威才刚起床,适才一场旧梦让他忆起了那个温婉动人的苏沅竹,也想起了她为自己生的这个儿子许凌涧,不禁生出思念之情,一时心血来潮,难以自抑,于是便走出房去。
      卢袭风正在后园练剑,见他出来,忙躬身施礼。“师父!”
      纪延威清咳了一声,道:“我想去‘笙竹山庄’看看儿子。”
      他这个突如其来的决定让卢袭风一时怔住了,还未来得及反应,他已大步走出了客栈。

      许陵泉与宗致菁温存片刻,直感到连日来受的打击与悲痛已为满心的幸福代替。
      宗致菁站起身来,道:“陵泉哥,许大哥病了这一个月,一直没有下床。待会儿,你扶他四处走走吧。”
      “那你呢?”许陵泉问道。
      “我要出去一下,一会儿就回来。”宗致菁粲然一笑。“今天你们可有口福了。记得叫上许大哥,我们晚上一起赏月。”
      听她语气,似乎是要去买菜下厨,许陵泉不由笑道:“好啊。不过,你做不做清蒸鳜鱼?”
      宗致菁立时忆起他俩第一次见面时就吃的清蒸鳜鱼,心中一甜,灿然一笑。“不告诉你!”转身走开了。
      望着她的背影,许陵泉不禁笑了。这个时而刁钻时而温柔的“义弟”,真让他心中满是爱意。

      纪延威走在集市上,对两边大声叫卖的小贩不闻不睬,只一心想见许凌涧这个儿子一面。
      忽然,却发现迎面走来一黄衣少女,明眸璀璨,颇含英爽之气。他微微一怔,顿时忆起那日与许陵泉并肩作战的宗致菁。
      而宗致菁并没有看到他,只一路信步而行,不住地把玩手中的物事,嘴角带着甜甜的笑意。
      纪延威此时一心想着儿子,也无心管她,两人就要擦肩而过。他却蓦地发现,她手中竟是一块玉佩,椭圆莹玉,是这般熟悉,登时大震,一把夺了过来。一看上面果然刻有“庄生迷蝶”四字,立时哈哈大笑。
      宗致菁万没料到会有人抢劫,喝道:“你干什……”回过头来,一见是他,更是惊骇。“纪延威?!”
      纪延威大声长笑道:“哈哈哈!二十多年了,这玉佩终于落在我手上了!哈哈哈!”
      宗致菁又惊又怒,定情信物为他所夺,岂能不抢回来?强抑住内心的恐惧,正色喝道:“快还给我!”
      “还给你?哼!这玉佩二十多年前就应该是我的!”纪延威恨了她一眼,就要将玉佩揣入怀中。二十多年前,他从苏沅竹身上强行拿走另一块“望帝托鹃”,心里一直都期望能拥有这一块“庄生迷蝶”,终于得偿所愿。
      宗致菁见他将之据为己有,急怒之下,来不及抽出腰间长鞭,就挺身去夺玉佩,施展的也是近身搏击的“小擒拿手”。
      纪延威哼了一声,冷冷道:“凭你这三脚猫功夫,也想和我动手?”
      市集的人们一见又有殴斗,忙躲得远远的,却见是一白发老者抢了这朱颜少女的东西,心中都为她忿忿不平,却都是敢怒不敢言。
      两人武功差距太大,不出二十招,宗致菁就已被点晕了过去。

      许陵泉扶着长兄走出房间。许凌涧已有月余没有出房,秋日的阳光倾洒在身上,微风拂来园内莲花荷叶的清香,也感到神清气爽了许多。这些日子以来,痛苦渐淡,加上宗致菁的细心照料,他虽然心结难解,但外病已基本痊愈,浑身也有了力气。
      “大哥,我扶你到园里走走吧。”许陵泉扶他走向后园。
      许凌涧点点头,又淡然笑道:“别把我当病人,我已经好了。”
      兄弟俩便在园里并肩散步。他们兄弟虽是一母所生,但性情大不相同,平日又有许泠霜穿插其中,极少这样单独相处。此时父母姐妹俱亡,两人都生出相依为命的凄凉之感。
      默默走了一会儿,许凌涧轻叹一声。“小弟,你不用陪我了,去陪陪宗姑娘吧!”
      许陵泉笑道:“菁弟已经去给我们做清蒸鳜鱼了。今天是中秋佳节,我们准备晚上一起赏月。”
      “这么快就是中秋了?”许凌涧心潮起伏,不禁忆起这大半年来发生的诸多痛事。元宵之夜的父母双亡,端午时与纪文嫣兄妹成婚,七夕当夜许泠霜忽然逝世,心中一阵酸楚。
      “是啊。”许陵泉想起清晨与宗致菁的谈话,道:“大哥,有件事,我一直没和你商量。希望你能答应我。”
      许凌涧淡然笑道:“从小到大,你都没有一件事和我商量过……”说到这儿,忆起幼时小弟有事都是先和许泠霜商议,再由她告诉他。想起那个苦命的妹妹,心中蓦地一痛,脸色也黯淡了下来。
      见他这般神色,许陵泉也知他想起了姐姐,忙道:“是这样的。我和菁弟说好了,等这边的事一了,就和她去汴京助宗老将军抗金。”
      许凌涧点头道:“应该的。且不说你和宗姑娘的关系,身为大宋子民,也应该去守城抗金。”
      许陵泉喜道:“大哥你答应了?那你也会跟我们一起去了?”
      “我?”许凌涧心中一阵恍惚,涌过一股难言的迷惘之情。
      “你不是说,身为大宋子民,就应该去吗?”一见他不回答,许陵泉有些急了,劝道,“大哥,国家生死存亡不是远远大于个人恩怨吗?”
      许凌涧露出一丝苦涩的笑意,淡淡道:“你说得对,我也应该去。”
      许陵泉顿时大喜,笑道:“太好了!大哥,我可不想和你分开。”
      这时,一个仆人匆匆过来,将一条长鞭和一纸信笺递给他俩,道:“大少爷,三少爷,这是一个小孩送来的。听他说,好像是宗姑娘出事了。”
      许陵泉开始一见宗致菁的长鞭,就暗感不妙,一听这话,登时从许凌涧手中夺过信笺。只见上面赫然有几个龙飞凤舞的字:“欲见宗致菁,酉时西郊悬崖见。”他全身陡地凉了,如置冰窖。
      许凌涧一见,心中气恨不已。“又是纪延威!纪延威……”想到这个与自己有血亲关系的仇人,他的心就如刀割一般。
      许陵泉也急红了眼,大吼一声:“纪延威!我要杀了你!”就向门外冲去。
      所谓“关心则乱”,他本已大改冲动急躁的性子,可一知宗致菁遇险,生死难料,立时控制不了自己。
      许凌涧和仆人双双拦住他,正色道:“小弟!不要急!你现在去救宗姑娘,只会白白送死!”
      许陵泉大急,叫道:“菁弟现在不知是死是活!我不管,就是死,也要死在一起!”
      “死在一起有什么用?!”许凌涧一把扶住他双肩,正色道,“你们要好好活下去,要回去抗金!你们不能就这样死得毫无意义!”
      那仆人也哭劝道:“三少爷,你就听大少爷的吧!你这样去送死,怎么对得起死去的老爷夫人,还有二小姐?”
      许陵泉颓丧万分,无力地瘫坐在地,喃喃唤道:“菁弟!菁弟……”
      许凌涧示意仆人离开,蹲下轻扶他肩,温言道,“小弟,不要急,让我们好好想办法。”
      “还想什么办法?”许陵泉急得都快哭出声来。“菁弟落在他手上,随时都有可能死!”
      许凌涧强忍心痛,安慰道:“你放心。既然他让我们酉时去见宗姑娘,就说明她现在暂时没有危险。我们还可以想办法。”
      “想办法?”许陵泉颓然抬起含泪的眼睛。“想什么办法?”
      许凌涧一咬牙,决然道:“我们练好‘悲天悯情剑’,从纪延威手上把宗姑娘夺回来!”
      许陵泉见长兄居然为了自己真的下决心与生父动手,心中好生感动,哽咽道:“大哥,你……”
      许凌涧拍拍他肩,拉他起来,温颜道:“小弟,你放心。就是拼了性命不要,我也会救你们脱险!”

      而这时的“升云客栈”里,纪延威一直捧着那枚玉佩讪笑不已。
      卢袭风看看他,又瞧瞧躺在床上昏睡的宗致菁,心绪如潮,却不敢说话。
      纪延威忽地大笑出声,仰天叫道:“哈哈哈!沅竹!你看到了吗?你和许广笙的定情信物,又落在我手上了!你看到了吗?哈哈!哈哈哈!”

      许氏兄弟仍在庄内苦练“悲天悯情剑”。这大半年来许家连遭变故,许陵泉已在苦难中成熟了许多,不再是那个跳脱机灵的稚气少年,许凌涧更是受尽两段孽情打击,痛不欲生。这般心情早与“悲天悯情剑”剑意相符,两人剑法俱是大进,尤其是许凌涧,已达到了新的境界。
      眼见日头渐渐西斜,许陵泉也越来越按捺不住内心的紧张与急躁,催道:“大哥,酉时快到了!我们走吧!”
      许凌涧沉吟道:“你的‘悲天悯人’、‘与子同归、’还没有练好,再练练吧。”
      许陵泉已是一刻也等不及了。“我练了几个月都没有练好,现在‘临时抱佛脚’又有什么用?菁弟!我要救菁弟!”
      许凌涧沉思片刻,道:“好吧!我们先到爹娘和霜儿坟前去,求他们保佑能救出宗姑娘。”
      许陵泉微一迟疑,点点头。
      于是,两人便在许广笙夫妇与许泠霜墓前磕头。许凌涧正色道:“爹,娘,你们放心。我永远是你们的儿子,决不会做对不起你们的事。”
      许陵泉眉头一锁,似乎听出了他的话外之音,道:“爹,娘,姐姐!愿你们在天之灵,保佑菁弟平安!”
      许凌涧望向许泠霜的坟墓,忆起她对自己的一片情深意重,不禁伸去触摸墓上“端木寒”几个血字,幽幽道:“霜儿,我欠你的情太多太多,却再也没有机会还了。希望来世有缘,我们能投生到一家,做真正的兄妹……”
      许陵泉听到这里,心头一酸,劝道:“大哥,时间不多了。我们走吧!”
      许凌涧微一沉吟,叹道:“再等一等。我去换件衣裳。”
      以许陵泉此时的心境,早就不耐烦了,但他依然点点头。
      许凌涧回到房里,换上了许泠霜亲手缝制的云山蓝袍子,似乎又感到了她依偎怀中的温情,心中痛苦不堪。过了许久,才从屋内出来,对幼弟道:“走吧。”
      许陵泉一言不发,待他走过自己面前,突然一掌向他劈去。许凌涧全然没有料到小弟会突袭自己,一击即中,昏了过去。
      许陵泉将他扶回房间,除去靴子,为他盖好被子,长叹道:“大哥,对不起。纪延威是你爹,我决不能让你去杀亲生父亲。弑父大罪,天理不容啊!”注视他半晌,幽叹一声,一把持起“悲天悯情剑”,匆匆离去。
      许凌涧躺在床上,昏迷中神色苦痛,紧闭的双眼却流下泪来。

      许陵泉一路赶到西郊,却被眼前的情景惊呆了!
      纪延威与卢袭风神色冰冷,站在那棵歪脖子树旁。而那树上,却吊着一个人,双手用麻绳绑在树枝上,摇摇欲坠,水黄的衣衫在风中晃动,随时都可能飘下去。而下面,正是那万丈悬崖!
      他定眼一看,不是宗致菁又是谁?又惊又急,大叫道:“菁弟!”
      宗致菁一见到他,泪如泉涌,颤声哭唤:“陵泉哥!”
      许陵泉热血上涌,不顾一切地冲过去。卢袭风身形一晃,剑飞如电,招招紧逼,硬是将他逼得退了回去。
      许陵泉惊怒交集,喝道:“放了她!”
      纪延威却不答,冰冷的眼中流露出一丝期待,问道:“我儿子……你大哥呢?”
      许陵泉怒道:“我大哥不会来的!”
      “他为什么不来?”纪延威眼中寒光一闪,怒道,“我是他爹!他怎么能不来见我?”
      许陵泉丝毫不示弱,剑眉一轩,怒道:“他为有你这样的爹感到耻辱!怎么会来见你?!”
      “你……”纪延威气得胡须直抖,可眼中寒光一闪,又随即冷笑道:“我抓了这丫头,也无非是为了见他。既然他不来,这丫头也就没什么用了。”说着,就向宗致菁走去。
      “不要——”许陵泉大急,就欲冲过去拦住他。
      卢袭风剑出如风,挡住他去路。许陵泉见挚爱之人性命不保,焦急万分,也悲痛万分,自然而然地使出了“悲天悯情剑”,一招“五内俱焚”紧接着一招“黯然消魂”,将剑意发挥得淋漓尽致,卢袭风登时不敌。
      纪延威一见这熟悉的招式,心头一震。加之许陵泉眉目间像极了当年的许广笙,心情也是一般,令他顿时想起二十四年前那个令他耻辱一生的一战,也不再理会悬吊的宗致菁,关注地看着他俩的打斗。
      许陵泉为救宗致菁,已将自己的所有功力发挥到了及至。卢袭风已多处受伤,就如当年的纪延威一般,黑衣上鲜血斑斑,“悲天悯情剑”上清泪点点。
      突然,许陵泉宝剑一晃,忽地化为万道剑光,直刺如卢袭风胸口。卢袭风大惊,收剑回挡,却不知应挡哪道寒光。顿时,他脸色一黯,“哇”地吐出一汪鲜血。原来,“悲天悯情剑”已深深插入他小腹。
      纪延威见他重伤,也是一惊,顿时变色。
      卢袭风直直盯着许陵泉,艰难地道:“好……剑……”说完,就后退两步,倒了下去。“悲天悯情剑”也自然从他身上抽了出来,雪亮的剑身上滴落点点泪珠。
      “袭风……袭风!”纪延威大惊,忙上前扶起卢袭风,却见他双眼紧闭,呼吸全无,已然死去。
      而此时,绑住宗致菁的麻绳忽然裂开,她的身子顿时就直向下坠落。
      “菁弟——”许陵泉脸色“唰”地煞白,疾步冲过去,一把拉住她的手。可冲得太急,脚下一滑,不但没有拉她上来,自己却堕了下去。
      眼看将要葬身悬崖之时,许陵泉拼尽内力,猛地将“悲天悯情剑”插入崖边的岩石里。就这样,他俩就悬在了半空中。
      宗致菁已无生念,只一心期望他能活下去,颤声唤道:“陵泉哥!放开我吧!放开我,你就能上去了……”
      “我不放!”许陵泉紧紧拉住她的手,含泪叫道,“就是死,我也要陪着你!”
      宗致菁又是感动,又是心碎,泪落如雨。
      “菁弟,拉紧我!”许陵泉深吸一口气,一咬牙,运尽全身所有的内力将剑身猛地一扳!两人顿时借力飞了起来。他忙施展轻功,飞回崖上。
      宗致菁却因吊得久了,早已没有力气。许陵泉忙一把将她拉到自己身前,两人终于双双滚到了地上。
      “菁弟!”许陵泉激动地紧紧将她抱在怀里。经过这一番生死轮回,惊险万分的遭遇,两人更是生死不渝,再也分不开了。
      宗致菁无力地依偎着他,哽咽道:“陵泉哥……”再也说不出话来,只是泪如雨下。
      两人死里逃生,已然忘了眼前的劲敌纪延威。忽听他冷冷笑道:“就算你们上来了,我也一样能把你们再打下去!”
      许陵泉一惊,这才想到自己的危险处境,忙一把持起“悲天悯情剑”。可刚才与卢袭风一战,再救宗致菁上崖,已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此时,全身一松,已再也站不起来了。
      “陵泉哥……”宗致菁更是全身发软,心中不禁打了个寒颤。
      纪延威足尖一勾,卢袭风那柄长剑就落在了手上,冷冷道:“你虽然是许广笙的儿子,但又是我儿子的亲弟弟,我本来可以饶了你。可是,你又杀了我的徒弟,这笔帐又怎么算?”
      许陵泉与宗致菁知道难逃一死,相对凄然一笑。能与对方死在一起,也足慰平生。
      纪延威如电的目光扫向两人,嘴角带着一丝冷笑,一步步向他俩逼近……

      “慢着!”这时,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不远处凌空飞来一个淡蓝的身影,正是许凌涧!
      纪延威一见他,心中自然流露出骨肉亲情,脸上杀气顿减。“是你?”
      “大哥?”许陵泉又惊又喜,惊的是他明明被自己打昏,怎么又醒了?喜的是能在死前见他一面,可更多的,是担忧焦虑,他实在不愿看到他们父子自相残杀的惨状。
      许凌涧看看他俩,又正视着纪延威,神色平静,淡淡道:“放了他们。”
      “放了他们可以。”纪延威点点头,语气中充满期待。“不过,你要认我这个父亲。”
      许陵泉素知许凌涧的个性,一直以这个生父为耻,决不会认他。
      可没有想到,许凌涧淡然道:“你不放他们,我也会认你。”
      纪延威登时一喜,笑道:“好!”便将手中的剑抛在了地上。
      许凌涧凝视他半晌,正对着他,直直跪了下去,面无表情,叫道:“爹!”
      “大哥……”许陵泉又惊又急,想阻拦却没有一点力气。
      他这一声“爹”一出口,纪延威边哈哈大笑,仰天叫道:“沅竹!你听到了吗?我们的儿子,终于叫我‘爹’了!”
      许凌涧置若罔闻,依然毫无表情,又叫了一声。“爹!”
      “好!好!”纪延威又是得意,又是狂笑。“你是我的儿子!你的命是我给的!你当然应该叫我‘爹’了!”
      “不错。我的命是你给的。”许凌涧淡淡说了一句,又叫道:“爹!”
      “哈哈哈!”纪延威盼这几声已盼了很久,仰天长笑。
      许凌涧站起身来,扶许陵泉与宗致菁退到一边。
      许陵泉眼中含泪,一把拉住他,颤声道:“大哥,你怎么能……”
      许凌涧默默无言,扶住他肩,忽地伸指,点了他俩的穴道。
      “大哥!”许陵泉大惊,却再也叫不出声来。原来他与宗致菁又被许凌涧点了哑穴。
      纪延威也是动容,奇道:“你干什么?”
      许凌涧从幼弟手中取过“悲天悯情剑”,转身正对着他,正色道:“不错。你是我爹,我的命是你给的。”
      纪延威心中得意,笑道:“是啊!我的确是你爹,这是不可改变的事实。”
      “可是,你也是我的仇人!我们仇深似海!”许凌涧脸色一变,眼中尽是强烈的仇恨,正色道,“我们许家,我的一切痛苦,也都是你造成的!”
      纪延威变色道:“你说什么?!”
      “二十四年前,你凌辱了我娘,造成了我娘一生的痛苦!八个月前,你杀了养了我二十多年的爹!……你看!”许凌涧指着崖边那座孤坟,痛苦地道,“这里面,是你的女儿,我的亲妹妹!她的死,也是你造成的!”
      纪延威望着亲女的坟墓,心中触动,喃喃唤道:“文嫣……”
      许凌涧心中滴血,越来越无法装出表面的平静,哽咽道:“如果不是你,文嫣她……她就不是我妹妹,我早已和她成亲了。还有霜儿……如果不是你,我也早和霜儿到沅江隐居了……可是!她们死了,都死了!爹,娘,文嫣,霜儿!他们都死了!他们的死,都是因为你!”
      “我?我……”纪延威被他斥责得心中慌乱,颤声道,“我做这些,都是为了你,为了你娘啊!”
      “你杀了我爹,逼死我娘,还害死了两个我最亲最爱的人!血海深仇,不得不报!”许凌涧缓缓举平“悲天悯情剑”,泪水也流了下来,正色道:“出手吧!”
      “你……你要杀我?!”纪延威已有些心神恍惚,喃喃道,“我是你爹呀!你……你要弑父?”
      许凌涧脸色煞白,强忍住泪,哽咽道:“你是我爹,我已经认过你了。可是……你也是我杀父辱母的大仇人!”一咬牙,“悲天悯情剑”在手中一晃,就向他刺去。
      纪延威慌忙出手招架,可心中依然乱作一团:他是怎么了?他是我儿子,他认了我,还要杀我?他当我是亲爹,为什么要杀我?他当我是仇人,为什么又要认我?
      他如此这般惊惶失措,“灰飞烟灭神功”根本施展不开,又岂是独步武林“悲天悯情剑”的对手?
      此时施展出“悲天悯情剑”的许凌涧,远非许陵泉可比,当年的许广笙也无法达到如此境界,他的心境,又岂是一个“悲”字能说清的?人间所有的感情叠加起来,也没有他此时的心情复杂悲恸。
      他手持“悲天悯情剑”,更是如鱼得水。“悲天悯情剑”的每一招,在他手中都达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每一招每一式,都是他此时的写照:“痛不欲生”、“五内俱焚”、“黯然销魂”、“万箭穿心”……
      每一招,都已得手。纪延威青白的袍上处处是鲜血,还溅到了他淡蓝衣衫上,绽开出朵朵鲜艳的梅花。而“悲天悯情剑”却更加雪亮,泪流涟涟,不住滴落。
      在许陵泉与宗致菁眼里,只见寒光泻地,白晃晃一片,他们父子的身形也看不见了。两人心里,紧张而又矛盾,这每时每刻都极为难熬。
      忽然,雪亮的剑光蓦地消失了,他俩又出现在眼前。只见两人默然相对,久久不言。可整柄“悲天悯情剑”,已全然插入纪延威胸口,而且已透胸而过。
      纪延威脸色灰暗,凝神的眼睛直直地盯着自己的儿子。忽然,凄然一笑,身子缓缓向后仰去……
      许凌涧蓦地动容,叫道:“爹!”一把扶住他欲坠的身体。
      纪延威苦笑一声,颤声道:“你真的杀了我……”
      许凌涧不答,流泪唤道:“爹!”
      纪延威欣慰地凄切一笑,道:“好……儿子……”说完,就缓缓闭上了眼睛。
      许凌涧的心也随之一沉,放他躺下,重重地磕下头去,涔然泪下,颤声道:“我虽然杀了你,你还是我爹!”
      许陵泉与宗致菁看着这一幕,心中的惊骇与悲戚,自是难言。
      许凌涧俯身拾起“悲天悯情剑”,来到幼弟面前,怜爱地注视着他,温言道:“小弟,你和宗姑娘的穴道,在半个时辰后,就会自动解开。你们去汴京吧!帮助宗老将军守城抗金。”
      许陵泉含泪望着长兄,极想说话,又苦于不能开口。
      许凌涧长叹一声,幽幽道:“我就不去了。我是个不祥之人,凡是与我有关的人,都会遇难。就像娘,我的生父,养父,我的妹妹文嫣,霜儿……你是我的亲弟弟,我不能连你也牵累……”
      此时,血红的残阳映在他惨白的脸上,映着他万念俱灰的神情,更让许陵泉感到死亡的恐惧。
      “我是个孽种,根本不该来到这个世上。我亲手杀了生父,早已是天理不容。”许凌涧幽幽注视着幼弟满是泪痕的脸,柔声道,“小弟,我死之后,请你替我葬了我爹。你和宗姑娘,要好好保重自己。”
      许陵泉再也忍耐不住,泪水簌簌而落,模糊不清地颤声唤道:“大……哥……”
      宗致菁则早已哭成泪人了。
      许凌涧转头看看漫天绚烂的晚霞,凄然一笑,幽幽道:“今天是中秋,‘人月两团圆’。多好的月色啊!只可惜……我看不到了……”
      许陵泉眼中含泪,眼睁睁地看着长兄在自己面前,横剑自刎。
      只见他将“悲天悯情剑”横放在颈上,就如几月前的纪文嫣一样,决然割下去,留下一道深深的血痕!
      “大哥……不……不要……”许陵泉泪水涔涔而下,终于冲破哑穴,叫出声来。
      许凌涧凄然一笑,“悲天悯情剑”从颈前滑落,一滴鲜血化为清泪滴落在地。然后,“咣啷”跌落在地。
      许凌涧也紧接着倒下了。这大半年来的遭遇也最后一次在眼前重现:元宵之夜母亲苏沅竹伏在父亲身上逝去;端午佳节与同父异母的妹妹纪文嫣拜堂成亲;在这里的崖边,纪文嫣凄绝含泪,当着自己的面自杀而死;自己终于与许泠霜两情相许,她哭着奔到自己怀里,却又很快死在自己怀中……他亲手杀死了赐予自己生命的生父纪延威……
      这个受尽人世间所有痛苦,背负着“不祥”、“弑父”罪名的青年,终于结束了自己悲苦的一生,也算是彻底解脱了……
      许陵泉早已心碎,痛苦地闭眼,泪雨涔涔而落。

      一轮明月出现在深邃的夜空,是那么圆,预示着人间的团圆。
      皎洁的月光倾泻在这个写尽悲欢的悬崖上,倾泻在这里的三座坟墓上。许陵泉将许凌涧和纪延威埋葬在纪文嫣坟边,让他们一家三口,在地下做伴。
      “大哥,文嫣!”许陵泉早已柔肠寸断,幽然叹道,“今天是中秋团圆节,你们……终于可以相见了……”
      宗致菁幽幽望着他,轻声道:“陵泉哥,走吧。”
      许陵泉在坟前站了许久,长长一叹,终于与她黯然离去。
      却见在许凌涧的坟前,插着那把雪亮的“悲天悯情剑”,皎皎的月光倾洒在剑身上,也显得那么凄冷幽洁,犹如泪光盈盈,悲天悯人……
      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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