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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二十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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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历过下车、换公交车、小区大门登记、楼门口门禁的多重关卡,我和我妈终于到达了姑姑家门口。
“来啦!一路顺利吧?”
姑姑披散着头发,穿着长袖长裤打开了门。
“顺利,公交站就在小区门口,挺方便的 。”
“怎么?你刚醒?”
我提着那只鸡,感受着房间里面吹出来的冷空气,静静听大人们寒暄。
姑姑摆摆手。
“没有,我七点多就起了,刚刚是在泡澡。”
我妈有点惊讶。“怎么是早上洗澡?一天洗两次?”
姑姑从大门旁边的鞋柜里取出一双拖鞋,我妈连忙接过去。
“先换鞋子吧。”
“还是一天一次,不过人国外都是早上洗的,我也跟着改了。”
“来,双琳,换鞋。”
我犹犹豫豫的脱下自己的运动鞋,好在没有异味,避免了一场尴尬。
我妈顺其自然的把东西放在桌子上,又从容的坐在了沙发上。
“孩子们呢?家里就你一个?”
我紧紧跟着我妈的动作,故作淡定的坐了下去。谁知道,这沙发是那样的软,我整个臀部都陷了进去,身形有些不稳,下意识的用手撑在身体两侧,却忘了这么软的沙发没有着力点,差点歪下去。
我赶紧坐好,又不经意的看过去,发现大人们专注聊天,这才松了口气。
好险,差点出糗了。
“被孩子的爷爷奶奶接走了,说是好些年没瞧过了,要他们在那住几天。”
我妈认同的点点头。“应该的,老人嘛,哪个不稀罕孩子?”
姑姑勾起一边嘴角,嘲讽道:“那可未必。我都到你家去了,一路上看见的人多了去,我都打了招呼,我不信那老太太不知道我回来了。”
“可她倒好,我在你家坐了那么久,老太太愣是没来看一眼,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这个女儿是河里捞上来的。”
听到这我才发现,姑姑口里的“老太太”正是我的奶奶。
奇怪,这语气,真不像亲生母女。
我妈悄悄瞥了我一眼,赶忙拉着姑姑进了旁边的厨房。
我面上装作不在意,其实一直侧耳听着,小孩子就是这样的,大人越不希望孩子知道的,孩子反而越好奇。那种探究隐秘的快感,即使无法言说,却能让自己振奋好久。
可惜,我妈和姑姑一直压着声音说话,我只能听见一些含糊不清的话语。其中最清晰的一句是姑姑说的,“我记她一辈子!”
午餐时,依旧只有我们三个人,姑父工作忙没回来。
我夹着自己面前的菜,留意着大人们的聊天。
“哎,忘了问你了,你家那两个在哪读书?是在榕高呗?还有一个多星期就开学了,来得及吗?”
我妈如是问道。
榕高,全称榕县高级中学,是我们榕县唯二的高中之一,是大家默认的唯一一个重点高中。
我考上的就是这所学校。
我们县人口多,但穷的全市倒数第一第二,在我们这,考不上高中就去打工从来不是一句玩笑话。
榕高是好几十年前建立的,这么多年来除了新建一栋教学楼和一个新操场外没有任何变化,与此同时,我们县的人口却在快速膨胀。加上榕高管理严格,吸引了周围的一些县的学生过来读书,导致上学成为了本县的一道大难题。
就拿我这届来说,榕高只招收全县排名前20%的学生,剩下那个高中,规模和资历远比不上榕高,它只招收排名前20%——35%的学生。
而剩下的65%的学生,摆在他们面前的只有两条路,要么去职高,要么去打工。
但是职高并非不是没有门槛的,它开办在市里,高昂的学费又拦下了一大批人。
所以,毕业季过后,我们这总会看见有工厂过来招人,而那些看起来不过十五六七的未成年人就会提着桶、领着大包、抗着席子坐上大巴,离开家门。
大多时候,命运从来不由人。在年轻人尚未察觉时,命运的分水岭早已变成了鸿沟。
姑姑咽下嘴里的饭菜,回复道:“我给孩子们报了东省的学校。”
“东省?”我妈吃惊。
我也抬起了头。要知道,我们西省和东省相邻,但贫富差距却是大的吓人。东省的经济乃是全国数一数二的,可西省常年垫底,是出了名的穷。
况且,我们村的人从来没想过还能去别的省读书。
这简直,闻所未闻。
姑姑倒是十分淡定。“我回来之前都托人打听清楚了,东省那边的教育比西省这边强出不少呢。”
“那是自然。”我妈附和。“那边哪样不比我们好啊?”
姑姑像找到了知音般滔滔不绝,对着我妈说了一大堆那个学校的好处,我妈时不时的回应几句,不让姑姑一个人演“独角戏”。
我漫不经心的吃着饭,莫名的感觉姑姑好像看了我一眼,等我回看过去,姑姑正一心一意的和我妈聊起了育儿心得。应该是错觉吧,我懵懂的转回头。
转眼一个多月过去了,我顺利的入了学,适应了在榕高的生活。早上六点早自习,晚上九点半下晚自习,中午午休一个小时,这样的日子平静而规律,是我理想中的高中生活。
虽然我周围的新同学大部分都是新面孔,但我们一开口说话,熟悉的乡音瞬间拉进了彼此的距离。
晚自习前,我的邻居兼初中同学孔维嘉来找我,当我在窗户上看见她之后,心领神会的拿起书包,和她一起来到走廊的尽头。
昨天和今天是一个月一次的月假,我难得回一次家,临上车前,我妈给我装了一袋又一袋的食物和衣服。
而我书包里面的,则是我夹带的“私货”。
“你带来了吗?”孔维嘉有些迫不及待。
“带来了。”我拉开拉链,露出里面一大包花花绿绿的东西。
孔维嘉终于看见自己心心念念的宝贝,一把掏了出来,隔着袋子左摸摸右摸摸。“谢谢你啊双琳,要不是有你在,我还得发愁怎么参加社团的活动呢。”
来学校前,孔维嘉来到我家的后墙处轻声喊我。我听见是她的声音,下到一楼,穿过房子与房子之间的缝隙,来到后巷,接过了这包东西。
据孔维嘉所说,她参加了一个社团,这是她专门买的cos服和道具,不过她家里管得严,肯定不会同意她这样做的,所以她拜托我拿来学校。
我不懂cos是什么东西,但不妨碍我帮她把东西带来学校。反正我妈给我塞了大包小包那么多东西,我多带一个袋子她不会发现的。
孔维嘉一边把东西装进她自备的黑色背包里一边问我。“诶,双琳,你什么时候转校啊?到时候我给你开个欢送会怎么样?”
我疑惑。“转校?我?我为什么要转校?你听错了吧?”
孔维嘉表现的比我还惊讶。“怎么不是你?你爸妈要给你转校,转去东省,你不知道?!”
东省?
我好像明白了些什么,但还是不敢确认。“你从哪听说的?我是真的不知道。”
孔维嘉潇洒的把背包往身后一甩。“我爸妈以为我睡着了,在客厅里说话,全被我听见了。”
“听他们的意思,好像是要把你转去你姑姑孩子们上的那所学校,说是有队。(就是有人一起的意思。)”
“哎,要我说,你姑姑家不愧是从国外回来的,就是有关系,东省那边的学校可没那么好进去。”
我不安的抠了抠指甲,但凡是要欠人家点什么,都会让我十分不自在,只想着赶快还清。“我、我不知道的,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孔维嘉看着我的头逐渐低下去,清楚小伙伴性格的她为我找补道:“小琳,你成绩本来就比我好,去那边读书岂不是更厉害了,到时候你一定能考上好的大学,找一份工资特别高的工作的。二十万而已,想赚回来还不是件容易事。”
“二十万?”我猛的抬起头,心里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是啊。”孔维嘉解答道:“择校费20万,我爸妈是这样说的,还不包括学费什么的呢。”
我再不懂大人间的人情世故都明白,择校费不过是个名头,这二十万,是实打实的花在自己头上的。
我的嗓子有点干涩。“二十万,这么多钱,我家给不出来的。”
从小到大,我爸妈一直都在我耳边反复提及,钱啊,穷啊,欠着别人钱啊,他们工作多辛苦才赚得一天的饭钱啊……在我的认知里,我家处在随时揭不开锅的边缘。
孔维嘉对我的话深信不疑,她其实不清楚我的家庭经济情况,不过我表现的一直很节俭,所以她脱口而出:“那就是借你姑的呗。”
其实我心里有了准备,但还是像即将走上刑场的死囚一样,悬着的心终于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