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人》臻雅

10、往事（二）

　　离开姑姑家时，我爸开车送我回去，那个女人没有跟来。想必她跟我爸好了有一段时间，不然不会和他们这么熟，一口一个“姐”、“姐夫”的，叫得可真亲。
　　回去的路上，我爸反复叮嘱，千万别在我妈面前说漏嘴，两人反正要离婚，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和平分手最好。
　　“你这不是明摆着婚内出轨吗？”我其实不想问的，我爸背叛婚姻家庭已成事实，但置若罔闻，我做不到。
　　“我和你妈早就没有感情了，再纠结这些也没什么意思。再说了，我也不会亏待你妈，房子、存款都给她，你姐弟俩的抚养费也不让她出一分！”
　　按理说，夫妻感情破裂，丈夫肯在财产上让步，也还算有点良心。可我确实看不惯，我爸还没有离婚，就已经有小三的渣男行径。
　　“那我妈跟着你这么多年付出的青春，算什么呢？”
　　“就她有青春，我就没有青春呀！我知道我不是一个什么好人，但也不是十恶不赦的坏人。”我爸准备说些什么的，突然愣住了，最后还是摇摇头：“算了，事到如今，多说无益。这个世界上，没有谁能保证结婚了，就一定可以过一辈子。感情好继续维持，感情不好或是已经没有感情了，天天打架、骂架，就是神仙也过不好。”
　　“你都不为我和江野想想，父母离婚，我们被人嘲笑怎么办？”面向窗外万家灯火，我只觉心里难过不安，不知不觉，一滴泪滑出眼眶，顺着脸颊缓缓滴落。
　　“这年头离婚的太多了，比尔盖茨都离了，有什么好丢人的？我就是为你们着想才要离的，说实话，这个家你觉得过得幸福吗？哪一年大年三十，初几的没吵过架……”
　　我爸叹了一口气，哽咽着嗓子，又不知该说些什么。外面车水马龙、热闹喧嚣，车里此时陷入一片沉寂。

　　自打我记事以来，这个家每天硝烟弥漫。我爷死得早，我奶在世时，跟我妈关系不好，婆媳之间常有破擦，我爸夹在中间左右为难。
　　直到几年前，我奶去世后，家里好不容易平静了一段时间。谁知，姑姑又出来闹事，非要继承我奶住的那套100平的房子。
　　我妈死活不同意，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尤其姑姑都嫁出去一二十年了。养老的时候，没见她有多积极。争财产时，却跑得比谁都快。
　　为了这套房子，姑姑和我妈闹得很僵，一度要对簿公堂。我爸不想亲人成仇人，不顾我妈的反对，甚至不惜打了她一巴掌，执意将那套房子卖了，分给姑姑三十万，姑姑这才消停。我妈因此对姑姑的怨恨越来越深，之后再也没有理过她。
　　可即便没有奶奶和姑姑，我爸妈也还是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闹。
　　我爸喜欢喝酒、打牌、吹牛，总是把自己喝的烂醉，回到家里吐的到处都是。我妈气不过吵他、骂他都没用，只能无奈地清理一遍又一遍。打牌熬夜不说，也总输钱，辛辛苦苦赚的钱，到头来都白白送给别人了。我妈管得实在心累，干脆不管了，自己居然也沉迷其中。这下好了，两人都在打麻将，谁也别管谁了。
　　可是，十赌九输，挣的钱都输了，还欠了不少钱，没钱过日子怎么办？除了吵架，还是吵架，无休止的内耗，最终让这个家越来越不像家。
　　备受煎熬的我，曾经也确实希望他们离婚，彼此放过。但真的走到这一步，心里却是无比的凄凉。对孩子来说，无论这个家幸福与否，只要它在，孩子就有依靠。可一旦父母离异，我不清楚我还能有怎样的未来。
　　“这段时间好好照顾自己和江野，别的事别担心，只要有爸在，你们永远饿不死。”我爸将我送到楼底下，再三嘱咐，最后又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等你以后结婚了，早晚会理解你爸的处境”，就驱车走了。
　　“等你以后结婚了，早晚会理解你爸的处境。”躺在床上，我反复回想这句话，看着他们将日子过成那样，这辈子会不会结婚我不知道。但以后我肯定不会找一个像我爸那样的人，然后变成我妈这样的人。

　　手机的事情，虽然解决了。眼下父母竟要离婚，我爸明显是早就找好了下家。当我把这个消息告诉江野的时候，他先是目瞪口呆，接着沉默良久，终于说了一句：“姐，爸妈离婚了，以后我们跟谁过？”
　　“爸说他养我们，依我看，咱俩谁都不跟谁过，就咱姐弟俩相依为命，让他们给钱，你看行不行？”我犹豫地提出方案，征求江野的意见。
　　“行吧，反正他们不离婚的时候，家里也总是只有咱俩。姐，我要跟你一起过。”
　　我同情地看着只有13岁的江野，讲不清是什么情绪。隐约意识到，在漫无边际的现在和未来，我和他可能最后无可依靠，唯有彼此。
　　接连几天，我一放学，便马不停蹄赶回家给江野做饭吃。尽管很怀念那些一到家美味饭菜被端上桌的日子，可我也很享受当下没有纷争的清静。就是不知道我妈怎么样了，她也不担心我跟江野在家有没有饭吃。
　　江野一日既往地吃饭、上学、睡觉，他还夸我饭菜做的不错，我却始终没有看出他的情绪有什么异常。
　　直到那天下午，我正在教室上课，快十天没见的爸妈，神色慌张的出现在教室门口，把我接走了。
　　一见到他们，我直接问道：“你俩离婚了？”
　　“先不讲这个，江野不见了！”我爸焦急万分。
　　“什么？怎么会呢？他今天早上去上学的时候，还好好的，我作业多中午回不来，早上就给了他点钱，让他中午也别回来了。”我满脸疑惑，想不到江野会跑去哪里。
　　“班主任说他一上午都没去学校，下午也没去，他还跟你说什么了吗？”我妈同样心急如焚，脸色苍白。
　　“报警了吗？”我担心的问道。
　　“报了，超过24小时才立案。你姑姑、舅舅都在帮忙找人，你姑父正在去打印寻人启事的路上，早上江野走的时候穿什么衣服，你赶紧告诉我。”我爸殷切地看着我。
　　我仔细回忆着早上的情景：“他上身穿了一件黑色短袖，上面印着蜡笔小新。裤子是棕色的，膝盖两边各有一个大口袋。鞋子是黑色凉鞋，没有穿袜子。”
　　我爸边听我描述，边给我姑父发微信，我一拍脑袋，突然想起什么似的，“ 糟了，昨天吃饭的时候，江野说看到一个新闻，一名初中生为了阻止父母离婚，故意跳河，他该不会也……”
　　“瞎说什么呢？”我爸嘴上立即打断我的话，双脚却迅速启动车子，手握方向盘，一路疾驰，沿江四处寻找江野的身影。
　　“江野，我的宝贝儿子，你可千万别干傻事儿。都怪你，江柏川，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非要把一家人全部逼死你才放手，是不是？”我妈急得大哭，冲着我爸歇斯底里地吼道。
　　“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这是我一个人造成的吗？作为母亲，你尽到一个当母亲的责任了吗？我现在不想跟你吵，儿子要是出什么事儿，谁也别想好过！”我爸心中的怒火一下子被点燃，凶巴巴地瞪着我妈。

　　暴怒过后，是死一般的静寂。我心里有一股不详的预感，心如刀割那般痛，他们看不见，也没人在意。我们不得不分头行动，找遍了江野可能去的各个角落，图书馆、游泳池、体育馆、商场、电影院……
　　遗憾的是，大家找了一夜未合眼，仍一无所获，最终失望而归。
　　江野失踪一天后，派出所的民警接到警情，迅速调取了我们小区附近的监控，经仔细观看，发现江野出了我们家单元门口后，径直走到了小区后门，翻墙出去，最终消失在了监控范围之内。小区后门很窄小，不能过车，长年累月都是封锁状态。看来，江野是有心不想让大家找到，故意为之。
　　民警在学校附近网吧、地铁、商场等部位细致搜寻，第一时间发布寻人信息。我爸更是发动了身边所有的亲戚朋友，一连找了三天三夜，始终杳无音讯。我妈眼睛都快哭瞎了，悔不当初。
　　然而，就在全家陷入绝望之时，我爸凌晨突然接到了派出所的电话，说有位好心人送来了一位走失的孩子，看上去很像江野！
　　我们瞬间喜出望外，爸妈带着我火速赶过去，见到江野浑身脏兮兮的那一刻，我的泪水直接涌出了眼眶，我妈在一旁嚎啕大哭，我们紧紧抱着失而复得的江野失声痛哭，久久不愿松手。
　　奇怪的是，江野却一点儿反应都没有，他见到我们也不悲不喜，整个人看上去又呆又傻。
　　民警解释说，昨晚大概十点钟，有位好心人在江边散步，发现江野一声不吭，就往水里走，结果看到他整个身子快被淹了也不停下。好心人觉得不对劲，赶紧下水去把江野拖上来了。
　　谁知，江野也是这样，面无表情，问他什么也不说话。好心人只好把江野送到了派出所，没有留下姓名就离开了。江野就这样呆呆坐着，一动不动，直到派出所通知我们前来认领。
　　当下，江野是找到了，可事情还远远没有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