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2、尺素长安 ...
-
她突然出现在我的梦境。
她说她叫“珍溪”,是一缕青烟,是天神的侍者,她被天神命来交与我时光空间的钥匙。
我问:为何是我?
她答:因为你心里有结。
然后淡淡隐退了。
过后一段时间,珍溪总会出现在我的梦境,唱着我听不懂的歌。
我看着她飘浮在空气中单薄的小小身体,纠结着的长长发丝与青色裙摆一起安然蹁跹。
背景一直都是墨蓝的星空,璀璨得耀眼。
珍溪的脸有着病态的苍白,双眼混浊,声音细细的,犹如她纤细的身体。
我问:做天神的侍者快乐吗?
珍溪对着我笑,说:我很快乐啊!以前是,现在是,将来也会是。
我不明白,她的睚眦为何挤满了悲伤,连眼睑都遮饰不了?从那以后,再也没梦见过珍溪了。
我已想不起这是多久以前的事了,只是那柄一直挂在我颈项上的黑色桃形钥匙让我觉得内心日益加重的阴霾压得我好累。
向塘西抱着他家的小猫在川流不息的街道对面叫我。
他小心躲闪着汽车横穿街道,问我:“去哪呢?”
“回家。”
他将小猫塞进我怀里说:“帮我给木里一下,我有急事,先走一步。”也不等我再言,他已快步走远。
这是一只花白的猫,很小的个儿,瞪着小眼睛四处张望,很乖巧。
木里家的阳台上种植满的绿色植物缀着清淡的花。
在这个喧闹的大城市里,人们异常的喜爱着绿色的植物,它们大片大片地占据着城市的各个角落,就像木里家这片不算太大的花海,翠微家的琥珀藤,还有洛阳家的成片白色蔷薇,都是太过张牙舞爪的柔软。
木里的母亲很和善,与木里一般的温润,她说:“抱歉,木里还没回家。”
我把小猫小心放入木里母亲的怀里,拒绝了她的邀请,转身回家。
第二天,与巫溪一道去学校的路上遇到了向塘西,他还是在街的对面,大声地说:“长安,昨天谢谢你了。”
然后,骑着自行车走了。
真是个匆忙的人。
巫溪睡意朦脓的盯着我问:“刚才有人叫你了?”
我答:“是向塘西。下次看电视别看那么晚了。”巫溪却突然来劲地向我开始述说昨晚她看的那部电影——神寓尘嚣。末了,她问:“长安,神真的存在吗?”
我点头。
也许神真的如珍溪一般,淡淡的隐现又淡淡的隐匿。
巫溪如有所思,说:“原来如此!”
教室里,木里隔着一条走廊跟我说谢谢。她说她只是跟向塘西开个玩笑说想要养他家的小猫,他竟信以为真了。”末了,她邀请我放学后陪她去翠微家。
我的左下角便是翠微的课桌,空着的,她总是长久的不来上课,老师也不大理会,这让人有些费解,翠微也从没解释什么,来了也只是笑笑说:“忙。”
那堵被琥珀藤爬满的墙壁后面便是翠微的家。不止一次从那堵墙外经过,却从未进去过一次。只是在有温暖阳光的晴朗天气里,会看见那位中年女子在向阳的阳台里,躺在宽大的藤木椅上休息。
在翠微那个装饰精致的家里,我见到了珍溪。
一进门便看见坐在沙发上与翠微谈笑的珍溪,单薄得像一张白纸。
“珍溪?”
她转过头,起身走了过来,有些自嘲的说:“不认识我了吗?我是云安啊。”
云安······为什么与珍溪一般整齐的刘海?为何与珍溪一般苍白的脸?为什么一颦一语,举手投足,全都与珍溪一般?······为什么在此之前忘了云安的样子?为什么找不到小时候那种微妙的感觉?
我用手撩起她额前的发端,眉心有淡淡的痕迹。
是她,云安,她回来了······
天空下着雨,不是很大,我却不敢踏入这层薄薄的凄凉中。
“你也没带雨具吗?那一起走吧。”
我转过头去,看着穿着白裙子的她。
那是我们第一次相见。
云安,如她名字一般,初见的感觉便是一片安静的白云,轻巧着,却不知这片云朵还渗透着一股小小的狂野。
她拉过我便往街道上跑去。我们小心的在各类或大或小的屋檐下前行直到雨停。
云安短短的头发紧紧贴在她绯红的脸颊上,她对着我灿烂的笑,她说我们的名字里都有个“安”字,所以命中注定了我们会成为朋友,她盯着我的眼睛说:长安,你眼角的雨水好像眼泪。
我看着她向我招手说再见,看着她消失在街角,然后对着空气说:小心,别感冒了。
你是云安,我是长安,我们名字里都有个“安”字,所以我们注定了要成为朋友。
云安,那时我们几岁呢?七岁?八岁?还是九岁?
小小的年少,有小小的哀愁。
云安把那位挺拔的少年往我面前一推,介绍说:长安,这是云阳,我哥哥。
阳光透过他的发梢渗漏下来,有些灼伤了我的眼,让我看不清他当时的容颜上会配有何种动人的神情。
云安拉过我和云阳的手交叉重叠起来,宣誓说:永远不离不弃。
云安的手有凉意,而云阳的手暖暖的,让人不由想起冬日的阳光。
云阳笑着说:云安怎么还这么幼稚。
云安说:我本来就是小孩子。
在他们面前,我第一次有了独身子女的落寞,可是,那时候,和云安一样还是个只会吵闹的小孩子,那份落寞,我不知道该如何表达出来。
云阳对云安的爱护太过露骨。
他为她用彩色的纸片折成百合花,他替她编着短小的编子,他无限制的包容着她任性,无限制的替她承担她所犯的错误,他对她永远都是明朗的笑着的,他看她的眼神永远都是透彻的。
金黄麦田的土埂上,他背着玩到累得睡着的云安,为她哼着清淡的小调,身后,是迈着沉重步伐不断追赶的我。被榕树枝干斑驳阴影覆盖的街道上,他骑着的蓝色越野车后座上,云安欢腾的叫喊着:长安···长安···快呀!其后是骑着黄色小轮自行车的我,云安的声音很透彻,不过,这样的感觉很奇怪,却让我看清了:其实我是嫉妒云安的。
对,那感觉不是羡慕,而是嫉妒,所以在玩耍疯闹中,云安被我不小心推倒之后,在她额头碰到桌角之前,我是有机会拉住她的,可是我没有,我只是茫然的看着事件的发展。
那时的我,现在想起来,真是丑陋极了。
那么鲜红欲滴的花朵盛开在云安小小的苍白的容颜上。
云阳,他那么毫不客气的甩了我一巴掌,狠狠的,那声音很是响亮。
我知道,那时我的脸上一定留下了五根很清澈的指印,我甚至能想象出那红得无杂质的色彩,可是,我感觉不到疼痛,只觉得脸很烫。
云安没有哭,只是安静的看着云阳打了我,在云阳拉着她的手准备离开时,云安推了云阳一把,那是我的耳朵了鸣鸣作响,我听不清她对他说了什么,只是看着她被他拉走了。
我想问她:云安,会疼吗?我想对她说:云安,对不起呀!可是至那以后没有再见面了。我想他做得对,她也做得对,是我做错事了,所以我与那时的云安一样,安静着,沉默了······
我一直沉默着,沉默了这么多年,沉默到记忆之城荒芜繁杂,一片令人窒息的颓废。
我注定了要在沉默中消亡,那种沉默已经深入骨髓,所以再次见到云安,我什么也没说,只是转身离开。
这么多年,我已习惯了在自己小小的世界小心的过活,我不想在掀起什么波澜。
木里追上来问我怎么了。我说:“有些累了,想回家休息。”木里点点头,说:“路上小心。”
路过花草市场时,我买了一盆开着黄色花朵的小仙人掌和一盆小常青树。
回到公寓时,巫溪坐在窗前修剪着她修长的指甲。
我把植物放在电视机的左右柜台上。巫溪瞟了一眼说:“好不搭调。”我说:“无所谓。”然后顺势坐在她身边,看着她用带银片的浅蓝色指甲油均匀地涂抹着指甲,然后缀上紫瓣黄蕊的小花,小小的花瓣,小小的花蕊。
巫溪对着她的杰作哈了气,把十指立在我眼前问:“好看么?”
低下头看着我短浅的指甲,然后就决定蓄指甲了,很长很长的。
第二日,很早,云安叩响了我家的门,笑着说:“长安,翘课陪我一天吧。想起小时候了,好想回以前的家看看。”
空气很湿润,带着薄雾,弥漫着冰冷的花香。
云安拉过我的手,十指相扣,向我述说着她在国外的生活,回国后与翠微的相识,还有与云阳的点滴。
那座颓废院落里早已是杂草丛生,连唯一一棵樱桃树也已枯萎。樱桃树褶皱的树皮上隐隐残存着两个歪斜的字——“珍惜”。这两个淡然依存在樱桃树上的字,流淌过华年的记忆。我突然明白了梦境中的“珍溪”不过是我意念中对云安的遐想,也突然明白了一直在心灵深处后悔着,很想回到小时候,在云安撞上桌角前拉住她,我不想她受到任何伤害。
那时的云安冲云阳吼着:“你干嘛?快道歉。”云阳转过头看着我说:“我不允许云安受到任何伤害,即使是来自作为云安最好朋友的你。”然后强制着将云安拉走。
很久以后,云安给我打电话说她已经在国外了。我赌气的不等她把话说完便挂了电话,也拒绝接她的电话。
云安说:“那是一种带着病态的亲情吗?云阳把我完好无损的包裹在他爱的茧中,虽阻挡了伤害,却让我见不到阳光,让我在黑暗中苍白。”她转过身来拥抱着我说:“云阳变了,不再那么古板,原谅他好吗?下次我会让他好好跟你道歉。”
其实应该道歉的是我。
我在心里默念了一声:云安,对不起。
云安放开我问:“长安,钥匙还在吗?”我取下挂在颈上的钥匙递给她,云安愉快的打开了房门。
里面空无一物,还积起了厚厚的尘埃,空气里,细小的颗粒,游荡在房间的每个角落。
因为年久失修,房屋很落破。
只看了一会儿,云安便关了门,说:“再见不到它了,爸爸说要推倒它重新修一座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