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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先生的小蚂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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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姓杨名广,硕士毕业后留在母校S大做了一名历史老师。我那会负责S大历史系的内政,当时中国古代史那边急缺一名辅修老师,因先生第一次带学生,课程比较少,我去和先生商量辅修事宜,先生很爽快的答应了。后来因为工作上的交接,慢慢的和先生熟络了起来。
先生是个很温柔很爱亲近学生的人,吃饭的时候总会给我说学生的事。他的话语里,最多的是个爱撒娇的孩子,每次上课会叫上很多外系的朋友过来,说是给他捧场。
“他真厉害,”先生说:“有那么多朋友,足球场都塞不下那么多人。”
先生这时候笑着,眼睛弯弯的特别好看。
那年国家出了支援西部教育的计划,学校把我和另外两个老师一起调去了西部。
当年网络并不发达,手机也不普及,至我去了西部,我和先生的联系也慢慢断了。
再次见到先生是四年后,我被调回S大,拒绝了学校为我安排的前途不错的职位,自己申请,继续待在历史系。
我曾以为只会单纯做个老师,不会参合“官场之事”的先生已经是历史系的担当,做了系主任。
先生变了,变得谁都不再亲近,在人面前总是冷着一张脸。
我开玩笑问先生:“多年不见,陛下为何性子变得如此冷淡,不再宠幸后宫的莺莺燕燕?”
先生反问:“隋炀帝的功过何说?”
是的,先生的名字的确来自隋炀帝杨广。
公婆都是历史老师,因为公公特别钦佩杨广,所以先生还没出生的时候,公婆就决定好无论孩子是男是女都叫杨广。
当初说到这件事的时候,先生还笑着说:“还好我是男的。”
那个总是温柔笑着的先生不见了。
在一起试试看是先生提出来的。我答应了。
他开车,我们一起上下班。因为工作原因,我们每天都有大把时间待在一起。我们做着一般情侣们都会做的事,外出约会看电影一起出去玩,偶尔互送小礼物。
一年后我们结婚了。
婚后的生活并没什么改变,一如既往,一起上下班,一起吃饭,课间相遇相视一笑,只是多了每天当面向对方说早安晚安。
有时候我也会思考,先生到底是怎么看待我的,对我到底有没有爱。
先生选择和我结婚大抵有三个可能性。真的喜欢我。和谁在一起都无所谓正好遇上你。把我当成某个人的替身。
三个可能性在我心里兜转了许久,分不出真假。
平淡的又过去了一年,因为双方父母一直在催促孩子的事,在我准备找先生商量备孕之事的时候,那个曾经爱对先生撒娇的孩子出现了。哦,现在还叫孩子似乎已经不合适。
先生依旧一脸的冷漠,看见我,招招手,喊:“卿卿,过来。”
先生从来只会叫我“老李”或者“李老师”,不曾叫过我什么小名,这声卿卿叫得我鸡皮疙瘩遍起。
背对我的他,转过身,笑着叫了我一声:“李老师。”
曾经18岁正是意气风发,现在25岁的他眼睛中依旧闪着骄傲的光。
这么多年,我早已忘记他叫什么名字,只得对着他点点头。
“李老师这么多年了一点都没变,还是那么漂亮。”他的笑,像一只狐狸,看不出几分真诚。
“是呢,我一直这么漂亮。还有,我更喜欢别人叫我杨夫人。”
与曾经的学生计较其实是件挺可笑的事情。
先生过来牵我的手,对他说:“我和卿卿现在要回家,你从哪里来就回哪里去。”
先生很少主动牵我的手,我们无论工作还是生活都相敬如宾,与其说夫妻,不如说彼此是对方的宾客。
这牵手,多少让我感到沉重。
有些事情,先生不说,我也不会去问。
饭桌上我絮絮叨叨说着孩子的事情,先生偶尔“恩恩”应答,虽然没有心不在焉之态,但任谁都可以看出他的心思不在这里。
我安静下来,低头吃饭。
想起当初我刚从西部回S大的时候,先生问我:“你觉得两个人在一起,最重要的是什么?”我答:“信任。 ”当时的先生只是点点头不说话。我反问他:“你的答案呢?”他说:“责任。”
责任。我相信先生明白这两个字的重量。
信任。既然选择了他,就要全心全意相信他。
那孩子单独约我出去吃饭,我应约了。
那家餐厅安静清幽,是先生喜欢的类型。
“真是奇怪,”点完餐的服务员离开后他开口:“一对夫妻出现出轨的情况,无论是丈夫出轨还是妻子出轨,受责难被指责的总是女人。”
“真是奇怪”,他又感叹了一句:“李老师你怎么看?”
“一对女同恋人在大街上手拉手没什么,但一对男同恋人在大街上手拉手就会被指指点点,你怎么看?”看着他愣住的脸,我继续说:“这世界本来就是不可理喻的存在。”
他低头笑笑:“李老师还是这么伶牙俐齿。”
那天他对我说了很多关于他和先生的故事,故事里有个全新的先生,我不曾见过的先生,会生气会撒娇会赖床的先生。在我面前的先生,曾经温柔,现在冷漠,而在他面前的先生是多变的,真实的,有人情味的。
全程我并没有打断他,认真的聆听。在故事的结尾,说出自己的总结:“你们的回忆我干涉也代替不了,可是他的未来已经没有你的位置。”
本来因为沉浸回忆面带微笑的他听了我的话,眼泪簌簌往下掉:“我舍不得他,舍不得。”
我不确定我是不是个残忍的人,可是我觉得自己并没有做错。
我递过纸巾给他,说:“以后我们还是不要再见面了,也请别打扰我和我先生的生活。”
先生说过,他的心尖有只小蚂蚁,爬来爬去爬来爬去,惹得他心痒痒,可是终究不舒服,于是先生把蚂蚁放回了大地。
这个世界本来就是不可理喻的存在。
是呀,这是我的原话,道理我也都懂,可是当先生把离婚协议书放在我面前的时候,我觉得气愤,委屈,甚至还有些许恨意。
气愤,你给我说过,两个人在一起是责任,可是你亲手给我交织了一个美梦,然后猛然一巴掌把我扇醒。
委屈,我给你说过,两个人在一起是信任,我全心全意的信任你,给你私人的空间,不去触及你的曾经。当初答应学校去西部支教是为了忘记你,回来放弃前途不错的职位是为了更接近你,就在我以为能和你一直这样走下去的时候,你却打算着用一张白纸否认这一切。
恨意,我知道的,我都知道的,你的温柔你的冷漠你的情绪波动是因为他,你向我提出交往和我结婚是因为他,你叫我卿卿牵我的手是因为他,你不碰我是因为他,现在要和我离婚也是因为他。
想起那年在餐厅与他见面的自己,真像个跳梁的小丑。
你说,在我签字之前你不会见他。你把房产证存折都给了我说净身出户。
呵,这就是你说的责任么。
你的责任啊,在爱情面前,是这么不堪一击。
我能怎么办,我还能怎么办。像泼妇一样大哭大闹?拿着菜刀和你同归于尽?找到他,打他骂他侮辱他?
我这只大象被一只小蚂蚁吃掉了。
拼命忍住不让眼泪掉下来,拿起桌上的笔,轻轻签上自己名字。
先生,最后一次叫你一声先生吧。
他是你心尖上的小蚂蚁,被你放回大地,又慢悠悠的爬了回来。你是我心尖上的蝴蝶,我一接近,你便噗嗤着翅膀飞走了,不再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