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末班》由宜

39、39

　　陈相晗跟这位男同胞念叨舒言挺久了，他们不惦记舒言，只想知道这桩案子走成什么样。
　　舒言略去她坐在当事人车上，帮三兄妹当判官那一段，原被告吵的架足够说一餐饭。

　　陈相晗连连啧声，撑高眉毛，有些话她不方便说，跟男同事无言对着暗号。入职几个年头了，还在收拾些脏活累活，大家都经历过。跟着团队工作，或许就是身不由己一些。

　　舒言不觉得丢脸，这案子算是她自己揽过来的，在法官跟当事人面前一问三不知才让她丢脸。
　　可惜她笑不出来，男同事以为伤了她的心，转移话题，夸舒言杂食动物，什么案子都做得下来。她好像又笼回那个幼稚的自己，靠别人的反馈认识自我，忙得莫名其妙。

　　建工案的进展却很顺利，如舒言所料，别墅的租赁合同属于恶意租约，为了坑害执行人，想让他们望而却步，不敢处置这份债权。
　　猫捉老鼠那样，舒言根本见不着租户，干脆去法院递了情况说明跟申请函，想做笔迹形成时间鉴定。造假的人会受法庭处罚，执行局也不会给好脸色，周末过后的工作日，舒言再去法院，那位中年男人已经坐在大厅的椅子等她。

　　不久，库房案在杭城开庭。
　　舒言跟杭启法带着一行李箱的证据前去，乘电梯的时候还挤走几位男士，杭启法非常无辜地跟人道歉。

　　这案子过于复杂，不论漏水原因还是货损价值，都可算可打。
　　庭前几次会开下来，大家互相熟悉说话风格，法官在庭上挑了尚待定夺的事实，做判决前最后的确认。舒言心下意外，她不敢盲目乐观，但法官的问话对她这一方有很好的倾向。

　　库房案签的风险代理，赔偿款额度极大，律师费跟着倍率增长。
　　走出法院台阶，杭启法仍拎着行李箱，感觉比来时轻快，少了些心理重量。风险代理好坏并存，客户接受度高，律师有白费功夫的风险，也有放手一搏的动力。

　　舒言帮忙将行李箱扛进车里，没跟着杭启法坐上去：“杭律，我想带点这边的糕点回去，往市中心跑一趟，您看行吗。”
　　“能改到票当然行，”杭启法敞着车门，半边脚没收，“什么糕点这么好吃？”
　　舒言现场改签车票，跟杭启法介绍糕点店，她只在网页上见过。

　　目送车子开走，她在路边站了许久，双手悠闲地揣在外套里。杭城这日风大，树叶跟阳台晾晒的衣服都朝同一个方向晃动，她逆着风行走，头发被吹得乱糟糟。
　　方才庭上杭启法说得多，她多是聆听学习，适当补充作答，这会儿却觉得口渴。

　　右手边是人民公园，舒言在门口摊位买矿泉水，就地喝掉大半。
　　水瓶塞进背包，她又要了袋鸽子粮，蹲在广场，胳膊伸得很长，害怕鸽子的翅膀扇到她。

　　舒言到什么地方都走得急，酒店定在距离法院最近的连锁，刚执业那一年，她尚且对新城市感到兴奋，试图安排几日旅行计划，后来只在奔波中找到疲惫，好奇的情绪被她划分为不成熟。
　　或许来到熟悉的城市，阳光好过了头，她想要停一停，漫无目的地走一段时间。

　　手里粮喂完，舒言还是按自己说的，去了杭城最有名的糕点铺，挑完装盒，盒子上的雕花非常好看，就是太沉了，她好像又扛回那箱证据。

　　中心街人潮汹涌，旁边两位女士聊笑着擦肩，舒言回头，确信穿白色半裙的是季伊沁。几年前，同一桌吃饭的时候，她还是方纪明女朋友，标准的鹅蛋脸，舒言走在校园里会默认为美女。

　　舒言若有所思地盯着人，袋绳勒得手指打颤，季伊沁很快回头，两人好像注定要打上招呼，她怔愣后冲舒言笑起来：“是你啊。”
　　已经失去共同话题，舒言猜不出季伊沁会说什么，她本能地怕季伊沁，对方可能无时无刻也在审视她。

　　几步外有一家咖啡厅，两人停在店外座位，风的温度舒适。
　　“外头你觉得冷吗。”季伊沁的妆比记忆里淡很多，在她眉目上有删繁就简的效果，是不一样的修饰。
　　“不会，”舒言率先挪开木椅，“有风的晚上正好。”
　　“那好，还以为不会再见到你了，”季伊沁看见舒言在放手上袋子，“专程来买？”
　　“顺路，来这边开庭。”

　　两人问了近况，甜点端上来，季伊沁让服务员放舒言面前：“你知道了吧。”
　　舒言将刀叉分给她，点点头：“我只能表示遗憾，现在跟你坐下来聊，还有点小意外。”
　　“我们又不是敌人，为什么不能打招呼，我朋友圈里可就你一个律师，留着有大用处。”季伊沁觉得第六感这东西，多数时间是准确的：“方纪明没跟你骂我？”
　　舒言被她的直接噎住：“……他不是这种人。”

　　听别人维护前男友是件奇怪的事，哪怕季伊沁拥有绝对客观的错误，当时她甚至感觉，如果她不是位女性，方纪明真想跟她打一架。

　　第一次见面，是她缠着方纪明去的，广交朋友是假，怀疑舒言是真。
　　季伊沁性格不算外向，但说话颇有一套，不过是礼貌性夸了舒言几句，对方开始不好意思地承让，回礼似地照顾，生怕跟方纪明聊的任何一句漏下她。

　　想到这，季伊沁露笑：“舒律师，这顿我请，算你保密的报酬，他肯定不想知道你跟我这么浪漫地约会。”
　　在一起之后，方纪明自视甚高的缺点暴露出来，好像万事万物都配不上他。季伊沁心底发笑，懒得辩驳，从小到大她只有自己能否得到的问题，他不过是拥有的太少。

　　季伊沁知道舒言不做传话筒这样无聊的事，舒言跟方纪明差得很大。
　　当时她吃完饭，兴致消去大半，认定舒言是适合做朋友的女性，拿来竞争比较的话，会没劲到倒她胃口。

　　舒言抿了口冰块冒出来的饮料：“不麻烦了，我们还是AA吧，你不需要花这个钱。”
　　季伊沁没管舒言，她的胜负心还在，打包了店里刚烤出来的饼干，让舒言带走。

　　糕点原本想拿去办公室，分同事吃，舒言在上高铁之前放弃了这个想法，找快递寄走，嘱咐快递员缠了几圈泡沫纸，拍照发给向明畅。
　　她倚在窗边，明亮的车厢倒映在窗上，她的表情跟头发是一团乌黑。

　　舒言拨孟骞的号码。往常一次没接通，她会识趣地放下手机，这会儿她锲而不舍地打给他，直到对方急匆匆接起来。

　　他在等她说话，舒言能想象他皱眉的样子，憋几秒才发出声音：“孟骞，我该怎么做一个重要的决定。”
　　“就问这个？”孟骞的声音混入列车嘈杂，舒言得凝神才能听清，“你怎么知道它重不重要。”
　　“因为我没把握，感觉多半会失败。”

　　车进隧道，舒言没等到他的回答。夜幕里隐隐绰绰的景物重进视野，她挪开手机看，依然在通话中。
　　舒言挂掉重拨一遍，孟骞趁信号好的时候飞快帮她下结论：“做就行了，你猜不准结果。”
　　舒言笑一声：“想提前跟你说的，但怕我不成功，还是忍着吧，到时候请你吃饭。”

　　一路隧道极多，两人重拨几次，麻烦地聊天。
　　后来全是孟骞打过来，舒言顺从地接听，忍到最后问他：“你很闲吗。”
　　“先前不是故意不接。”
　　舒言：“你追究这个不如跟我追究话费问题。”
　　孟骞的笑声很愉悦：“如果成功了，你要什么奖励。”
　　舒言愣了几秒：“你想得真远。”

　　他换个措辞：“我可以跟你讨奖励吗。”
　　“你要什么？”舒言贴紧手机：“我什么时候吝啬过。”
　　“要不要搬过来住。”

　　舒言原本顺畅的语言卡住，她逃避答案：“为什么。”
　　孟骞思考了会儿：“我发现，我很适合跟你一起生活。”
　　舒言唇角勾起来，好险没人能看到：“啊——你跟我撒谎吧。”

　　“确定要我解释？”孟骞声音放松，低低砸进耳朵：“我觉得我们从头到尾都很合适，如果住在一起——”
　　“停，”舒言飞快截断他的话，“现在我没空考虑这件事。”
　　孟骞根本不催她：“带上你的重要决定，顺便考虑一下。”

　　回到杨城，舒言放任自己睡过周末。
　　周一上班，杭启法接了水煮茶，舒言见他走进办公室，把整理好的庭审反馈同步。

　　舒言帮忙斟茶，杭启法挑了他最昂贵的茶杯，倒满递给她。
　　她双手接走，小心翼翼的模样让两人都笑起来：“您今天这么大方？”舒言不敢用这个杯子，赔是赔得起，光捧着压力都够大，别说喝出味道了。
　　“这茶一般，”杭启法咂咂嘴，“可惜了，你多摸摸杯子。”

　　舒言趁杭启法空闲，口头讲了遍文档批注，由他决定要不要修改。
　　青瓷茶杯，喝茶的角度舒服，能立即留意到略烫的茶水。舒言喝完没续，同杭启法提离职的事。

　　她声音跟方才讲工作一模一样，杭启法明显愣了几秒，放下杯子笑：“这么突然。”
　　杭启法让舒言阖上办公室的门，问她离职原因。舒言考虑过用个人原因搪塞，出口时还是变得诚恳：“我想休息一段时间，之后的话，要不要换一份职业还不太确定。”
　　杭启法以为舒言对薪资不满意，大方地放出手里筹码，给她抬底薪，舒言态度坚决，离职的意愿无法挽回。

　　舒言毕业就进入希和，连实习都在希和度过，对这份工作不一定留恋，但绝不会毫无想法。
　　实习期的她薪资比手头的活寒酸许多，零碎的工作叫她连轴转，这行赚得多，有一堆案子忙总比没有案子忙好，舒言知道自己只是不够适应，她能找到办法应付。

　　当一切成为习惯，她熟练地处理文书，跟法院当事人两头打电话，却还是恐惧于新任务的到来，终究是缺少一些源动力。

　　舒言汇总了手头三个案件，还有在立案的新材料，一并同步给杭启法：“我两个月内能交接完毕，会等手上案子了结再离职。”
　　“真没打算留在希和独立？”舒言是认真而优秀的律师，留在希和只会带来增益，杭启法相信一众高伙都能得出这个结论。他换了思路，跟舒言聊希和的晋升路径，舒言边听边点头，并没有给结论。

　　其他领导很快知晓这个消息，纷纷来当说客，他们私底下一致认为杭启法招到这位下属是奇迹，附加养眼的外型，放在诉讼团队里再适合不过。
　　舒言没遮遮掩掩，不论什么时间遇到都笑着回答，省略去离职原因。

　　二次庭审相隔三个月，杭启法专程叮嘱舒言不必再去。他跟那家大儿子事先通过电话，让他们有话参考文书，无话自己应付，动点脑子，对己方如何有利总该知道。
　　舒言难得同老板回敬“不必客气”，这桩闹哄哄的继承纠纷或许是她执业生涯的最后一个案件，她就算不想去，出于对工作的尊重还是要完成。

　　在法庭外见到三兄妹，两位儿子站在一起，小女儿禾青坐在走廊尽头的蓝色塑料凳上，不咸不淡地瞧着舒言。

　　他们很信任舒言的话，甚至时不时转眸寻求舒言意见，这让原告忍不住辱骂舒言黑心律师，赚无义之财。
　　禾青是最先起立的，指着她爸质问：“你告我干什么？我抢你的钱了？你还好意思骂律师？”

　　舒言离开法庭依旧走得极快，不愉悦的工作经历已无法触动心情，她只是怕撞见那位老爷爷。

　　周五搬离办公室，孟骞在楼下接她。
　　他站在车边，远远见舒言挎着双肩包小跑过来，视线往后扫：“你东西呢。”
　　舒言：“我那么蠢吗？前几天陆陆续续搬走了，就几本书一个电脑架子。”

　　坐进车内，孟骞问她想吃什么，舒言思索片刻，叫他开去两个路口以后的西餐厅，那儿的地面车位总是停不满。

　　舒言解着安全带感叹：“没在律所周围吃过饭，这都要走了才赶上。”
　　孟骞绕过来拉开车门，垂眸盯住她的脸：“说得跟你不知道一样。”
　　舒言愣几秒，同他解释：“你看这车停得稀稀拉拉，我猜不太好吃，才没邀请你来。”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4-03-24 23:50:25~2024-03-26 23:18:0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saplj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