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迎来到新世界》沉红象

78、幸福医院16

　　手术室很隔音，走廊上吵吵嚷嚷的广播声和行进声半点传不进宝莱的耳朵，她还不知道塔等人已经离开隔离室，正向她的方向找来。

　　面前横陈着一具瘦长畸变的躯体，将其严实包裹的手术服表面布满锯齿划痕，眼部周围的布料吸收了诡异伤口的组织液，呈现出怪异的青绿色。

　　它看起来很好对付，但宝莱此时小口喘着气，已然精疲力竭。她松开手中骨锯，仍由其掉落地面发出脆响。

　　在宝莱眼中，这是个虎背熊腰的铁塔巨人，浑身上下找不到破绽。她与其周旋许久，把这里搅得天翻地覆，才找到机会敲晕它。
　　下一秒，她与面前的瘦长躯体面面相觑。

　　这是幻觉，她后知后觉。

　　幻觉是从进入手术室的那一刻开始的。诡异准备充足，还专门空出一小片地可以让实验体挣扎，重要的器械药剂都放在角落，没被波及。

　　宝莱两手空空，最后从诡异身上摸出一把骨锯，这才勉力抵抗。

　　不过好处也有，幻觉与幻觉对冲，宝莱潜意识相信自己的右手完好，因此右手在幻觉中恢复，即使脱离幻觉也保持着正常状态。

　　手术室很隔音，方才宝莱与诡异的对峙并未引起路过员工的注意。

　　诡异早早将窗帘拉得严丝合缝，或许在旁人眼中，这表示手术正在进行。

　　手术是不能被打扰的！
　　宝莱从研究员的反应里得出来这样的结论，她有些好奇余晓苒怎么样了。

　　宝莱边恢复体力边观察四周，这里和她先前在走廊看到的废弃手术室布局差不多，目之所及没有遮挡。她一下子歇了仔细查看的心思。

　　确定诡异一时半会醒不来，宝莱的注意力落在一旁的器械台上。

　　器械台紧靠墙角，上面摆着各式各样的手术器械和药剂，瓶瓶罐罐贴着标签，大多写着“转换II型”“检验I型”等让人摸不着头脑的字样。

　　这些原本会用在她身上。

　　宝莱想了想，把器械台推到手术台边上，来到诡异身边盯着转了一圈……没有？

　　她烙饼似的把诡异翻个面，最后在腰侧找到了手术服的开口。

　　手术服要保留，她打算混进诡异堆里看看情况。既如此，只能委屈一下诡异了。

　　说干就干！宝莱找到医用手套带上后开始拆解。
　　手术服上有许多锯痕，锯痕对应的地方很容易出现诡异皮肤与之粘连。有了器械台在身边，宝莱很容易找到各种工具，专心致志地将诡异与手术服分离，无暇顾及时间流逝。

　　等到红一块白一块的诡异本体出现在眼前，她长松一口气，将其拖到手术台上。

　　这不知是什么族群的诡异比宝莱在乐康小区外见到的大头类人更像个人。它比人类更瘦更纤薄，肋骨前后留出的空隙很小，乍一眼看去像是被坐扁的。

　　不知道是不是宝莱的错觉，她在研究所遇到的诡异和人类的相似度很高，没一个奇形怪状的。

　　手术台大小奇妙地符合诡异的尺寸，位于脖颈、四肢、腰腹部各有两条束缚带，宝莱将其扎紧扣好，检查多遍，确保每个细节都做到完美。

　　接下来，就是等诡异醒来。

　　……

　　几人商量过后决定先去找宝莱。

　　一是因为近，听研究员的意思，宝莱大概也在A区其中一个手术室里，刚被带走没多久，看看有没有机会救一下。
　　二是这三人里只有塔记得路，塔是坚定要找宝莱的。

　　云娅有点意见，但正义说眼下为了抓住“黑名单”，研究所可谓是倾巢出动，暂时顾不上那些被带去观察室的人。

　　确实，他们这一路都没遇到过几个诡异。

　　云娅心头一动，转头问塔：“你还藏着这么个大杀器，道具？还是别的？”

　　看塔好似没听到似的继续带路，云娅挂起笑容补充：“既然要同行，那对同伴的实力多少要有些了解吧？我也不藏着掖着，如果没有你，我原打算控制住诡异让正义动手，他有个道具可以变斧头。”

　　正义面不改色，毕竟这也藏不住，他拿出来时就做好了被人发现的准备。再者说，云娅也没说什么细节。

　　塔扶了下眼镜，“那是病理检验用的药剂，我只抽了一点点……没想到效果这么好。”

　　云娅眸光闪闪，从先前的讨论得知那是从浓硫酸升级后、对特定人群起效的“乌金万事灵”。让她意外的是，病理检验时几乎没有与药剂接触的时刻，身边还有诡异监视，塔居然能偷到——他有窃取能力的道具？

　　“看来我们可以多备点这个‘乌金万事灵’。”云娅思索，“实验室？药库？如果有研究所的地图就好了。”

　　几人走了几步，忽然听到一旁被窗帘紧紧拉着的房间里传来动静，来不及多想，躲到走廊的视觉死角。

　　门悄无声息打开，房间内传出非人的哀号和喘息，随着逐渐靠近的脚步声，清晰地传入几人的耳中。

　　‘现在怎么办？’

　　正义抬眼，目光与云娅撞个正着。待看清对方眼中的冷酷后，微微一怔，下意识按住了云娅的手。

　　云娅瞪他：‘你干什么？现在是最好的机会！’

　　把塔推出去，不仅可以吸引诡异的注意不让它注意到这里，还能削弱了官方争夺道具的实力，帮隐士除掉阻碍。

　　这些想法不用她说，正义心知肚明，他甚至分心思考隐士是不是早料到有这么一天。有这样一批忠于隐士的追随者，无论疯兔子还是往日的同伴，似乎都能狠下心来动手。

　　但正义不能接受，也不会接受。

　　他是为了隐士这个人而加入组织，现在也会为了塔而阻止云娅。

　　‘放手！’

　　‘不。’

　　眼神的交锋仅在片刻，还未等云娅挣脱，便听塔压低声音“嘘”了一声。

　　那脚步声的主人即将走到他们的藏身之处时，忽然一转，走入离他们不远的走廊中，踢踏着远去。

　　塔留神听了会，确定诡异不会回头，这才招呼两人：“安全了，走吧。”

　　“如果他影响到我们的计划，我会告诉隐士的。”云娅的声音微不可察。

　　正义什么话也没说，改压为拉，带着云娅跟上塔。

　　靠近房间，门没关牢，哀号断断续续，正逐渐虚弱下去。塔谨慎地从门缝往里看，只见一个非人诡异躺在中央的手术台上，瓶瓶罐罐遮挡了它的头。

　　他回过头问两人：“要不要进去？可能会有线索。”

　　当然也有风险，那离开的诡异不知何时会回来，如果回来时还带着同伙，那他们就成了瓮中之鳖。

　　这没什么好考虑的，正义云娅同时点头，三人摸进手术室。

　　在一间之隔的另一手术室中，宝莱收回视线，重新将窗帘合好，不露一丝缝隙。

　　她怀疑有什么事发生了，不然怎么这么久都没有员工经过。总不至于都去帮面先生找身体碎片了吧？

　　身后传来一阵细微的咳嗽声，宝莱转过身，只见原本躺在手术台上的诡异猛的抬头。

　　诡异惊恐地四下张望，即使有束缚带限制的情况下，它依然能把脑袋旋转出一个人类难以想象的角度，看到了站在它正后方的宝莱。

　　“嗬嗬。”

　　诡异发出气声，周围的景象开始摇晃，出现水波状的纹路。

　　眼看着被束缚的诡异再次强壮，轻松挣脱了束缚，挥舞着大手即将向她冲来，宝莱无动于衷，连位置都没挪一下。

　　“别激动——”

　　宝莱淡定抬手给诡异展示她的底气：一把被撕了标签的药剂瓶。

　　没了标签，接下来打开哪瓶有什么用处都像是在开盲盒。

　　宝莱好心提醒：“现在躺上手术台的是你，早点认清现实对你我都好。”

　　片刻后，大手消失，眼前恢复真实，诡异还被捆在手术台上，倔强地竖着脑袋看着自己，“你要干什么。”

　　这个看着要冷静许多，不像研究员和面先生那种，想聊天还得先被它们骂一顿。

　　宝莱弯弯眼睛，走近，注意到诡异的视线跟着药剂瓶转动，她宽容地放下药剂瓶，温声细语道：“几个简单的小问题，回答完我就放你走。”

　　“啊对了，不要想着欺骗我。我能站在这里和你聊天，而不是被关在隔离室，中间发生了什么你不会想知道的。”宝莱说。

　　诡异没吭声，希望它是在斟酌。

　　宝莱开门见山：“你们研究的是什么，为什么要用到那么多实验体。”

　　她不知该怎么称呼那些或自愿或被贩卖而参与实验诡异，只好用统一的“实验体”做代称。

　　诡异沉默片刻，道：“用你们地上人的话来说是靶向裂解剂，也叫乌金万事灵，主要用来处理居民产生的垃圾。现在已经投入生产了。”

　　“处理垃圾？”

　　宝莱没想到它能说出这么质朴的理由，脸上笑意收敛。

　　诡异偷偷打量她的表情，“对啊，处理垃圾！我们正在进行产品迭代更新，实验体的作用是为了检测新版本是否会对生物个体有反应，毕竟这些东西限制不当会很危险。”

　　宝莱专注地看着诡异的脸，仿佛上面有什么线索让她深深注视着，没有动作。漆黑的眼眸如同吞噬所有情绪的无尽深渊，让人难以揣摩她的想法。

　　如此细看，诡异的五官很淡，眼有重瞳，在与她视线相触时躲闪。但它没有改口，似是料定了眼前的地上人对此一无所知。

　　好吧，总得允许俘虏反抗。

　　“那研究到现在一定有明显成果了吧？正好我想试试这个‘靶向裂解剂’的效果。”
　　宝莱看也不看从那一堆药剂瓶中拿了个，打开。她的手靠近诡异，将药剂倾斜，混有粉末杂质的淡绿色液体几乎要从瓶口溢出来。

　　“我知道这瓶不是你说的‘靶向裂解剂’，但没关系，一瓶瓶试，总能遇上的。”宝莱说。

　　不给诡异反应的机会，宝莱边说边倒，几滴淡绿色液体落在皮肤表层，没几秒就结起一层层雪花般的薄膜，刚好将诡异手臂上的伤口封住。

　　宝莱眼睛一亮，看着薄膜颜色随着伤口的愈合逐渐淡化，最后消失：“修复伤口？不错不错，那换一个！”

　　她自然地把药剂瓶盖好收进口袋，随手又拿了瓶打开，这回诡异出声了：“等等……”

　　“不等。”
　　宝莱再次倾倒，只是两三滴，深红色粘稠液体有如水滴入海，一下子融入诡异皮肤。

　　伴随着耳边忽然出现的嘶吼嚎叫，液体渗入的地方冒出两三个洞，几乎能看到皮下骨头。

　　这效果，和上辈子的乌金万事灵差不多。

　　宝莱给了诡异缓过劲的时间，也是为了看看药剂的效果和诡异的抗性。

　　大概过了几分钟，诡异的哀嚎逐渐减弱，原先覆有淡绿色薄膜的伤口也出现不同程度的侵蚀。

　　不能和修复药剂同时用？宝莱想再试一次，便听诡异投降：“你……你别动了，我说，我说！”

　　“这才两瓶……真遗憾。”

　　宝莱抱怨着，将深红药剂小心盖好，谨慎收进口袋。

　　诡异没想到她来真的，从这地上人的反应中看出，对方知道靶向裂解剂的真正效用，在这点上糊弄人确实不行。

　　它眼珠看着天花板，像是认命了般：“靶向裂解剂真正效果是筛选，你、哦你知道，那天晚上病理检验用的药剂就是这个。如果血液消失，那意味着该个体无法未能通过筛选，这种是垃圾。你在隔离室，说明你的血液还在，你通过筛选了。”

　　“筛选有什么用。”

　　“新世界马上就要来了，通过筛选的人才能进入新世界，其他的人进不去，只会变成燃料。我们做这些实验也是为了筛选可以进入新世界的居民，其他人就留在这里，在旧世界继续生活。”

　　宝莱若有所思，“你们还筛选地上人？”

　　“当然！”诡异露出一个讨好的笑：“地上人也是我们想要拯救的目标，新世界那么大，可以容纳很多人，到时候我们就是同伴了！”

　　同伴？这话听着怎么这么别扭呢。

　　宝莱可不信诡异的话，正要再问，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不安感像细针般刺了她一下。
　　环顾一圈，最后视线落在窗帘。

　　宝莱小心掀开窗帘一角，正好看到塔等人着急忙慌地从她窗前跑过，完全没注意到周围。她微微皱眉，不动声色地等待。

　　几秒后，四五个穿着防护服的诡异经过，目标明确，看样子就是追着他们来的。除此之外，宝莱还注意到周围几间手术室都有开门的痕迹。

　　手术结束了……

　　宝莱忽然意识到，若是周围的高级研究员都出来了，只有她这间迟迟未开门，势必会引起怀疑。

　　面不改色地拉回窗帘，仅留一点关注外界的缝隙。宝莱继续问：“燃料是什么意思？”

　　“燃料……就是新世界的燃料啊。”

　　诡异呆呆地回答，似乎都不明白宝莱怎么会问出如此浅显的问题：“就像汽车的汽油，电灯的电……你们没有吗？”

　　“汽车？电灯？这是什么？”宝莱无辜地看着它。

　　诡异傻了，被束缚带控制的两只手挣扎着，看它动作像是想挠头，“不会吧？你不知道？不会吧，不会吧，你们发展这么……”

　　它忽然不说了。

　　“发展怎么了？”
　　宝莱催促，结果只得到一句“你在诈我，你不可能没见过。”

　　说得十分肯定，就像是它亲眼见过那样。

　　“谁知道呢——”宝莱拉长语调，见诡异对此漠不关心，转变话题：“观察室在哪？”

　　“出门左手直行到第三个路口右转。”

　　宝莱又问：“靶向裂解剂用在通过筛选的人身上，作用是什么？多久起效？”

　　“这我不清楚，我不负责这部分，至于起效时间……”诡异说着说着忽然安静下来。

　　宝莱微微皱眉：“怎么了？”

　　诡异歪着头看她，像是发现什么，浅淡的五官聚在一起，细小的窃笑从它嘴里冒出来：“你怎么不过来？是发现外面有很多人吗？”

　　宝莱下意识从缝隙往外看，只见那些穿着手术服的诡异不知何时从房间里出来了，各个站在门口张望，还有个翘着头和人聊天。

　　期间有几道视线扫过这里，都被宝莱躲过去了。她不再留着这条缝，用窗帘彻底挡住后，平静地看向诡异：“是挺多的，怎么了？”

　　“……你再不走就来不及了，现在把我放开，我去跟它们说你是我的病人，等下个手术时间开始，你再离开。”诡异十分体贴地安排好她的后路。

　　只是宝莱却无视了它的好心，继续追问：“你刚刚话还没说完呢，起效多久？在哪生产？药库在哪？”

　　任凭宝莱怎么说，诡异都不再吭声了，显然是知道只要自己再等会，就能看到宝莱被包围的场景。

　　见此情形，宝莱也不惯着它。

　　她快步来到器械台边，在诡异惊恐的注视下，几个药剂瓶内的液体被分别倒在诡异的四肢和胸膛——

　　手术室很隔音，很好隔绝了诡异的呼救和惨叫。

　　几个高级研究员等待新一批实验体送来时，三三两两聚在一起闲聊，期间一个诡异忽然指着那扇久久未曾打开的门，疑惑问：“那是谁？手术还没结束吗？”

　　“不像是闲置的，窗帘都拉着呢。”
　　“是出了什么事吗？听说外面动静很大。”
　　……

　　就在诡异打算开门一探究竟时，手术室的门开了。

　　一个高又不那么高、瘦又没那么瘦的高级研究员走了出来，它身上的手术服布满划痕，俨然是经历过一场惊险对峙。

　　‘是它吗？’
　　‘好像是吧？’
　　‘是不是矮了点？’
　　‘看起来差不多。’

　　临近的几个诡异面面相觑，心中隐隐觉得不对，却一时想不到是哪有问题。没人说话，显得气氛有些僵硬。

　　宝莱透过手术服上划痕留下的孔洞观察周围，确定自己头上还固定着诡异的头。她的声音闷闷地传出，几分抱怨，几分嫌恶：“真是的，怎么送来一个‘燃料’……浪费我时间。”

　　“……”
　　“原来是这样！”
　　“那你可真倒霉！”

　　诡异又嘻嘻哈哈地笑起来，若是抛开各自手术室里那些或被贩卖或被拐带而来的实验体，它们更像是在工作完成的间隙闲聊取乐的人类。

　　宝莱找的理由并不突兀，也许以前也发生过同样的事。

　　走廊恢复了平静，在谈笑声中，无人注意到这个“倒霉”的高级研究员已经离开了这里。手术台上也没了“燃料”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