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刺》弓亦长心

3、3

　　自莫儿葵记事以来，家里的气氛总是压抑而沉闷。很小的时候，她学着其他孩子的样子唱歌跳舞逗父母开心。

　　母亲却狠狠得扔下了碗，一手把桌上的饭菜扫在地上，一个人快步进了房间，“乓”的一声关了房门。

　　她不敢哭，她怕母亲更讨厌她，更生气她。她忍着泪，颤抖着问父亲“我做错了什么？”

　　不是疑问自己是否做错，而是认定了自己的过失，却找不到任何一个失误的环节。

　　父亲只是拍拍她的脑袋，没有说话。

　　长大以后，她用一个个奖状一张张高分的试卷来讨取他们的欢心。

　　母亲的态度，仍旧这样坚硬而无情。

　　她从梦里哭着醒过来，却不知道该对谁说这份酸和苦。

　　她不懂，亦不敢问。

　　而当她真正地触摸到真相的时候，只觉得浑身一寒。

　　“你是我被□□（QJ）后生下的孩子”妈妈对她这样说。

　　在那时候的风气下，流言是种极大的伤害，可笑的，莫妈妈把流言的伤害看的比事件本身更加重大。

　　她无法对自己的女儿说出最大的真相。那不是□□（QJ），那是她的心甘情愿。只不过对象是自己已婚的老师。

　　莫妈妈甚至不确定那个老师是否真的爱过她。但是她知道，她爱着，当时的她只觉得这样便足够了。

　　可是当她知道自己怀孕了之后，惊慌和害怕像浪潮一样汹涌得击打在她身上。她没法躲，也躲不开。

　　她只是一个学生，那个老师不可能为了她抛弃家业。那只是一时的冲动，却足以毁了她的一生。

　　莫爸爸的爱慕，她当然知道，她近乎绝望地对莫爸爸说：“莫振辉，如果我脏了，你还肯要我么？”

　　说完便在他怀里痛哭流涕，他不知前因后果，他只知道他爱的女人现在哭得喘不过气。

　　他的意气用事，赌上了两个人的未来。他郑重地说了“要”

　　很快便与她结了婚。那年她只有20岁，他也不过23岁。

　　结婚证上的两个名字，放在一起看。总觉得恍惚。莫振辉，陈素。

　　爱一个人的时候，就看不清前面的路。永远以为只要过了这一个山头，前面便是康庄大道。

　　却没有预测过前方会是更陡峭的山，更深的沼泽。

　　陈素自知并不爱莫振辉，她有的只是感激，但是岁月不止能够催人老。

　　她的感激，也在漫长的岁月下越磨越淡，最后只剩下了一个空壳，满心的怨与悲愤。

　　莫振辉总是让着她，他救了她一时，陈素还了他一世，他觉得自己好像捡到了便宜。

　　他知道陈素不爱自己，只是他以为长年累月的付出可以感动得了她。他以为自己可以。

　　只是通常用“以为”来开头的句子，在现实中都是不成立的。

　　陈素只是日复一日的冷面和争吵。当她一次又一次哭着说“你跟我离婚吧..”的时候，莫振辉只觉得难受。

　　然而，当她对他说“莫振辉，我们离婚吧，我找到我爱的人了，你让我这辈子幸福一次好不好？”时，

　　莫振辉却说不出个“不”字，他默默地点了点头，用力地吸了一口烟。原来他不过是她的枷锁，从不是幸福。

　　尽管分明地看到了莫振辉点了头，陈素还是哭了。她知道自己有多自私，可是她不想再忍了，她已经想逃十几年了。

　　“我知道是我自私，可是我已经快40了，我已经少了半辈子了，我只想....”陈素还没说完，

　　莫振辉便打断了她的话，“我明白，你不用说了”，起身走近女儿的房门。

　　靠近房门的时候，莫振辉只觉得讽刺，那不是他的女儿，在客厅里的也即将不是他的妻子。

　　家，早已不是一个家。

　　莫儿葵听完他们说话，只是茫然地望着父亲，“我不是你的女儿？”眨了眨眼睛，一颗泪珠又掉了下来，“是吗？”

　　莫振辉垂下了头，舔了舔干得起皮的嘴唇，轻轻地点了点头。

　　在她听他们说话的时候，眼泪早就湿了整张脸。她终于明白为什么妈妈那么恨她，其实妈妈恨的是这个家。

　　这个绑住她的家，最恨的自然是莫儿葵，如果没有她，妈妈是不是能在时间的拉锯战里最后赢得那个老师？

　　而不是狼狈地为自己的过失找一个解决的办法而丢弃自己的幸福？

　　她是不该出现的出现，不该存在的存在。是这样的嘛？

　　莫儿葵只觉得眼睛干涩的疼，仿佛方才不曾流过那么多的眼泪。她幽幽地站起身来，走近了房间轻声得关了门。

　　客厅里重新恢复了安静，她把自己丢在床上，脑袋怎么都运转不起来。

　　她有一点一定是遗传到陈素的，那便是“逃”。她只想逃开，逃开这些似梦非梦的真实。

　　莫儿葵带上所有的钱，简单得收拾了行李便去长途汽车站买了一张最快出发的车票。她不愿待在这个城市。

　　靠他们越近，就越难过。

　　莫儿葵用手拨了拨脚边的沙子，只是淡淡地诉说着，没有哭也没有笑。仿佛那是别人的事。

　　林栩认真地听，脸上的表情也是淡淡的，不惊讶也不厌恶。

　　莫儿葵说完后，很长很长一段时间的静默，谁都没有说话。林栩没有安慰她也没有开导她。

　　原本就给人感觉很淡的林栩，在夜风里像要隐去了一般。

　　“走吧..”林栩站起身，拍了拍裤子，“太凉了，回去吧..”

　　莫儿葵仍然坐着，抬着头看他，“日出呢？”

　　“天气预报说今天半夜会下雨，我们等不到日出了..”朝莫儿葵伸出一只手，示意自己可以拉她一把。

　　莫儿葵没有立刻伸出手，愣了一愣，“噢..这样..”把自己的手塞到他的手掌里。

　　吹了很久的风，她原本以为林栩的手会是冰凉的，触到的瞬间却发现是温热的，让人舍不得放开。

　　她也拍了拍沾到身上的沙，有意无意得说“旅游结束了，就见不到了吧..”

　　林栩把手附在莫儿葵的脑袋上，轻轻得揉了揉，“那你考来S大找我啊！”

　　莫儿葵只觉得冰凉的心突然有了一点点的暖，认真得看着他的眼睛，说了“嗯！”

　　她要考上S大并不难，她相信上天让她遇到林栩已然是个奇迹，

　　那如若再给予他们再次相逢的缘分，便是天注定。她以为的天注定。

　　很多年之后，她才发觉林栩一直都在骗她。

　　那夜没有下雨，S大里也找不到他，那更不是她想要的注定。

　　可是，那是她过了很久很久之后才发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