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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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际上宿舍还是很容易找的。
星泽二幢303，就在学园一进门右手边第二幢楼。
楼前是学园广场，中间是间歇喷泉。喷泉旁是电子屏幕，不断滚动着“欢迎新同学”“新学期新征程”的字样。楼下是自行车库和各寝室信箱。
有可爱的三花猫猫蹲在宿舍楼前台阶阴凉的地方安静地舔毛，看起来很是惬意。看见陆城烜走过来，它直接一个翻身将肚皮露了出来，陆城烜扶着行李箱蹲下，善解猫意地揉了揉它的毛茸茸肚皮。陆城烜要走的时候，它又一个翻身，仰起头来蹭他的裤腿，轻柔地喵喵叫着，好像在撒娇。于是陆城烜跟它约定明天给它带火腿肠，三花好像真的听懂了似的，迅速地“喵”了一声，又懒懒地躺倒在了台阶上。
陆城烜其他三个室友都是Z省本地人，按照学校要求比他晚一天报到，所以今天晚上宿舍只有他一个人。
在楼下宿管处取了钥匙和住宿须知，陆城烜拎着行李箱爬上了三楼。
钥匙在锁孔里轻轻转了一下，“咔嗒”一声门便开了，宿舍里暗沉沉的，空气里有灰尘特有的浑浊感。陆城烜走到窗边拉开窗帘，阳光迫不及待地照了进来。
上床下桌，独卫阳台。他很满意。
刚打开行李箱准备收拾东西，手机屏幕突然亮起来。是许墨琛发来了消息。
“到宿舍了吗”
“到了”陆城烜回。
“刚刚实在是不好意思，让你看到难堪的一面了”
陆城烜怔怔地看着这一行字，没有动。刚刚？他想起林亦柯的脸，微蹙的双眉和阴冷的眼神，以及举手投足之间的高高在上，都让他感到毫不收敛的戾气。以及他和许墨琛的关系……
陆城烜心里一阵酸楚——男朋友吗？
他从来不知道许墨琛喜欢男生。抑或是根本不敢想。
今年二月亲戚来自家吃饭的那天，陆城烜本来已经开学了，但因为低烧请假休息一天，于是很意外地见到了许墨琛。
饭桌上少不了客套寒暄，也少不了家长里短。男人们高谈阔论，女人们叽叽喳喳，几个孩子被分隔开，既不能相互玩闹，大人说话也是插不上嘴，只能百无聊赖地吃饭。
从金融房产，到国家政治，男人们一贯关心的事情几乎全都侃了一遍，话题终于落到了孩子身上。几个亲戚知道陆城烜快要高考了，都苦口婆心地劝他在最后几个月好好努力，考上好大学，好为家族中其余的小辈做好榜样。他早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唠叨，含含糊糊嬉皮笑脸地应付着，其实全没有听进耳朵。
说着说着有人问起了秦蓁：“小琛考了哪个大学来着？”
“Z大。”一直埋头吃饭的许墨琛开口回答。
亲戚长长地“哦”了一声，音调转了十八个弯，谄笑着说：“我们小琛就是厉害，Z大是全国第三吧，以后出来肯定百万年薪，到时候我们这些亲戚脸上都有光呢！”
陆城烜听了只想笑，但是他得憋着。平日里他最烦这种人。什么血脉亲情都是嘴上说的假话，实际上势利得要命，眼里只有钱和权罢了。他本想开口揶揄两句，然而仿佛看出了他的意图，妈妈轻轻拍了拍他的左手，眼神示意他不要作声。
“不见得呢，”许墨琛端起手边的椰奶，站起身，“以后我们这些小辈还要靠长辈提携指点。我以奶代酒，敬敬你们。”说着大大方方作出敬酒的动作。
那些亲戚很是受用的样子，连夸小琛懂事，甚至有人起哄，一口喝下一整杯白酒。
陆城烜本来暗暗惊讶于许墨琛的圆滑世故，但他注意到许墨琛甚至根本没有笑，眼神冷静而克制，映出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毫无热情的礼貌。
敬完酒坐下后，亲戚并没有放过他。带着窥视隐私的得意和猥琐：“那小琛在学校找女朋友没有啊？“
许墨琛夹菜的手明显一顿，筷子上的芦蒿落了几根在碗里。
“孩子还小，不着急呢，”一直笑而不语的秦蓁赶紧解围，“如果有女朋友了，肯定是要带回来给大家见见的啊。”听到这话，有人大笑着说确实不着急，有人说像小琛这么好的条件怕是要挑花了眼，还有人干脆对许墨琛的择偶条件进行了无端而无礼的猜测。
“妈！”许墨琛声调略高，耳根泛红，陆城烜当时以为他是在撒娇，以掩饰自己的羞涩和困窘。
周围的亲戚们调笑了一会儿，很快便找到了新的谈资。
菜还没上完，许墨琛就提前下了桌。陆城烜的目光追随着他，直到他坐下在沙发的一角。他的双眼一直没有离开手机屏幕，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陆城烜很想走过去跟他聊聊，因为自从秦蓁换了学校任教，表哥也就搬走了。他们从儿时的三两天见面变成后来的一周一次缠着妈妈给对方打电话，再往后两个人一前一后都上了高中，以没有时间为由渐渐完全断了和对方的联系。这是近几年来，他第一次有机会和他面对面交流。
但是他们应该聊什么呢？陆城烜问自己。几年时光已经铸成鸿沟，现在在他眼前的或许已经不是他认识的那个许墨琛了。
他犹豫了很久，在心里预演了一遍又一遍，他想不突兀地走近他，不突兀地开启话题。他想了解许墨琛的生活，尤其是那一段他未曾参与的时光。
可是他不忍心去打扰他。尽管更可能是因为自己的怯懦。
陆城烜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看起来好像对大人之间永远没有休止的闲谈很感兴趣，甚至偶尔点头附和。实际上却心不在焉，余光偷偷瞄向别处。
许墨琛穿着黑色大衣，慵懒地仰靠在沙发上，脖颈在黑色高领毛衣的衬托下显得越发修长白皙。头发蓬松，有一簇可爱的呆毛随着空调风轻轻地摇晃。颀长的手指握捧着手机，指骨的线条明暗交错，骨节分明。沙发旁的落地窗外是纷飞的鹅毛大雪，而他在那一瞬间真的就像精灵。
他永远忘不掉这个场景。甚至梦境中也一再复现。
一直到表哥一家要走，陆城烜都没能单独跟许墨琛说上一句话。
临别的时候他也一起到了门口。只是很随意地抬眼，目光却正好与许墨琛对上。没来由地，他心里一紧，急忙移开视线。
然而许墨琛站在秦蓁身后，对他说“高考加油”，还说会在Z大等他，声音平淡，语调平和。陆城烜没敢看他，他害怕其实许墨琛眼里只有冷漠的疏离，就像刚刚在饭桌上那一套漂亮的场面话。
他更怕在做美梦时，伸手去碰，最终不过是碎屑一地。
“如果你忙的话，先忙吧”
大概是看自己很久没回，许墨琛又发了消息。
陆城烜定了定神，引用了上一句话，在输入框中打了“没事”两个字，迟疑了一下，又删掉了。
怎么可能真的没事呢？他期待已久的重逢，却是如此草率而糟糕。
他长叹一口气，刚熄屏，有人打电话来，是妈妈。
“烜烜，到宿舍了吗？”
“嗯。”陆城烜淡淡地回答。
“刚刚见到你表哥没有啊？”
“嗯。”
“那两个人有没有聊聊呀？”
“没。”
本来抱着听八卦的心态的秦薏吃了一惊，也听出了儿子声音里的冷淡。她端起桌上的咖啡轻轻抿了一口。“烜烜，你是不是不开心了？”
陆城烜下意识想要否认，但是他知道自己的情绪从来瞒不过她，只好承认：“嗯。”
“我就知道！”电话那头的女人突然激动起来，“你看，又被我猜中了吧，果然是我亲生的儿子……害，我真的……”秦薏突然呛了一下，开始咳嗽。
“妈！你是不是又边喝水边说话了！”陆城烜无奈地皱了皱眉头。明明已经跟她说过很多次，她却像个健忘的小孩。
“咳咳，我没事……咳咳，烜烜，你为什么不开心啊……咳咳……”秦薏顺了顺气息，仍然咳个不停。
“……”陆城烜并不知道如何向她描述刚才的经历，他料定一向大大咧咧的母亲并不会明白他的心情。看着自己身旁落了一层薄灰的桌子，他沉默了片刻，自以为找到了绝妙的借口。“因为，宿舍只有我一个人，感觉很孤单。”
秦薏当然不会相信儿子的鬼话，但既然当事人不想说，她便允许他保留这个秘密，于是十分善解人意地“相信”了：“那怎么办，在你收拾东西的时候我陪你聊聊？刚好我也可以远程给你做些指导。害，不知道是谁家小孩长这么大还被妈妈担心不会套被子……”
“妈！你说什么呢！”陆城烜有些被戳穿的恼怒，却听到女人毫无掩饰的快乐的笑声，于是也莫名其妙情不自禁跟着笑起来。
等陆城烜把东西全部收完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七点，说好了要陪他聊天的秦薏却早就挂了电话和陆铭禾过二人世界去了。
窗外是深沉的一片蓝，月亮挂在薄云之间，摇摇欲坠。
陆城烜忙上忙下的，衣服浸湿了一遍又一遍，现在终于可以洗个澡凉快一下。
打开水龙头的一瞬间，水流倾泻而下，冰凉的触感刺激他滚烫的皮肤，一时竟冷彻骨髓。
冷水仿佛可以抚平浮躁的心灵。他沉浸在水声中，感受着嘈杂中无边的安宁。
忽然觉得白天发生的一切都不尽真实。尤其是那时的慌乱与焦躁，回忆和揣测，都那么遥远。好像是另一个自己。
或许都是自己的错觉。
他试图这么安慰自己。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二
